颜苿本来需要至少在医院住上两周,但是在她本人强烈的要求下,只住了一周便回到了公司宿舍,如今随着厂区的扩建,秦威在园区拿下了一片住宿区,其中一些高层干部都分到了独间,颜苿在自己的独间休养,临时又给她的父母腾出了一间房子,麦文舟让他们要住多久就住多久。
直到照顾到颜苿的身体彻底好起来为止。
但是两位老人,住了也就一周,就被女儿辗走了,因为颜苿不希望他们老在耳边唠叼自己的终身大事。
她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虽然父母无法理解,但是最后也只好尊重她的意见,看到她的身体看上去已无大碍了,才有些不舍地离去。
对此,麦文舟能做的就是让周师傅一直把他们送回家,顺便让周之雅帮他买了一大堆的各种补品、衣服、特产让两位老人带回去。
同时,还从自己工资里取了一万元,让周师傅务必要交给两位老人家,让他说这是厂里的慰问金,让他们放心地收下。
周师傅都尽力地帮他做到了,后来颜苿接到父母的电话,立即知道这是麦文舟的私人补贴,很是生气地,从自己的卡里取了一万元要还给麦文舟,两人僵持了好一阵,最后麦文舟还是拗不过颜苿。
颜苿太过好强了。
其实她倒也不缺钱,作为总师,她的工资在秦威本身就是最高的,各种津贴比麦文舟还要多,最重要的是,她除了给家里寄钱养老,几乎都没花,她的需求和开销极小,基本不化妆,除非必要不乱置办物品,保持着一以贯之的简朴作风,但经常也会拿出钱来补贴救济一下身边的小朋友。
这几年,秦威发展迅速,所以有过数次调薪,像颜苿这样少有的技术型人才,都是重点照顾的对象。再困难,福利减少,那也很少拖欠职工工资。
所以,颜苿根本不需要麦文舟的照顾怜悯,这让他很没有面子,却又无可奈何。
更让他无奈的是,颜苿在觉得身体无大恙后,立即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实际上回到厂里后,她已经开始了工作,只是强度降低很多,会按时吃饭进补。
她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解决桥壳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半年之多了,有的问题丢给麦文舟解决,有的问题她必须自己亲自面对解决。
回到办公室,她半分钟也没有耽误,把骨干召集起来讨论桥壳的问题。
不出她所料,她休息的这半个月,半分进度也没有。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烦闷和焦急,面上仍然是平和万分,在黑板上画着图,不时地擦掉一些线条,和大家讨论着桥壳的问题怎么解决。
“咱们以前用的桥壳,是中频感应加热板料,3000吨压力机成型,2500吨压力机整形的生产工艺,斯太尔桥壳由于桥包直径小,可以直接冲压出半壳用于焊接,而单级桥桥包大,板料直接冲压在主减速器安装面和桥壳纵焊缝的结合点处必须补一块三角板,三条焊缝集中的尖端位置是应力集中区,焊接过程中参数不对或者收弧过快都会造成焊接应力集中,装车跑时间不长桥壳焊缝就会从那个点断裂造成事故。”颜苿边说边画。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在新桥中解决这个问题,在设计中,我们这样设计。大家注意看一下。”
她边介绍边画,这次来开会的几个人,有人平时不负责这块工作,为了便于他们了解背景,她亲自作起了一些基础解释。
“我们的新桥呢,尺寸虽然还是单级减速桥,但是,我们决意要纠正斯太尔桥的常见毛病,所以呢把桥包设计的足够小。这样,也就没有应力集中,焊接工艺也简单的多。”
大家频频点头,魏寒满脸的得色,这一块还正是她的得意之作,画出来后,得到过颜苿的表扬。
“这很好。”董泽星点头,这个设计确实很精巧,这段时间他主要是去负责试制的其它问题,这块难点还没有让他涉及。
颜苿看了他一眼,“但是,问题就出来了,看,这是我们的桥壳截面尺寸。”
她随手画了几个简单的线条示意了一下,在座的都是行家,都理解她的意思,“这个是斯太尔的桥壳,为了应付超载的需求,用的130x130mm截面面积,壁厚13mm的16mn材料,桥壳自重达到了150公斤以上。”
“现在,随着国家高速公路治超越来越严格,我判断今后桥壳对超载的需求会快速降低,而轻量化会成为主流,所以,对这个尺寸进行了调整。必须要迎合轻量化的主张。”
“根据我们大量的仿真计算试验后,不怕在原始设计上进行调整,我们认为,最适合11.5mm壁厚,同时桥壳截面缩小至120x120mm。”
“这个才是我们的目标,但是现在的麻烦,在于,我们在已知的国内材料中,找不到这样的高张钢。”
“前面,我们找了大量的材料进行试验,都达不到这效果,魏寒这块负责,让她介绍一下情况吧。”
魏寒连忙站了起来,向大家介绍了一下她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她整整前后跑了十来个钢材厂,想要找到合适的钢材,其中也有一些号称是特种钢,秦威为了试验,花大价钱,买了一些钢材进行试验,但是效果都不甚理想,甚至他们从国外一些厂家购置的特种钢都达不到这个效果。
她念了一组数据,基本结论就是没法达成任务。
董泽星有些不解,他对特种钢材有些不大理解,“这个,特种钢的制造工艺有这么复杂吗?”
魏寒没好气地回答道,“当然复杂了,你以为是做豆腐啊,这可是要求特别苛刻的钢材。”
董泽星对她的态度置之一笑,旁边的陈翔有些看不过去,老实地解释道,“董工,你有所不知,这材料真的很难找的,这个制造工艺要求跟以前是不一样的,我们需要从原来高能耗高成本的热压,扩展到低能耗低热处理成本的冷胀工艺,通过液压扩张模具逐步把无缝钢管扩张为一个完整的可以直接加工的桥壳中段。这当中的难点,主要是材料。我们以前用的16mn锰钢,密度太大,想要降低自重,必须更换为密度低但是机械性能,尤其是抗剪高,弹性模量大,刚度较高的材料,现在吧,这种材料非常难找。”
听他这么一解释,董泽星倒是听明白了。
这倒还真是特别难办,这块他也不熟,完全没法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只能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大家其实到此时,都没了注意,谁也没办法提供什么有效的建议。
倒是角落里突然有个干巴巴的声音道,“这个……我最近看到个资料 ,跟这个可能有点关系,也不知道真假呢……”
大家循音望去,原来罗喜,他得干瘦干瘦的,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厚厚的镜片后面,是一双有些不大自信的眼眼,他是从技校毕业的,与在座众人的高学历相比,他的学历在人群是最低的,但是因为机床操作特别好,而且一直在自学绘图,他的师傅见这小子是可造之材,推荐到了技术中心,颜苿试用一段时间后,发现他的悟性特别高,话不多,但是学什么都比较快,而且由于他有大量的实操经验,还是能起到较好作用,于是就也列为了培养种子,这次开会,顺便也把叫上了。
“什么资料啊?”魏寒好奇地问。
“这个,我呢……”看到一大堆人都盯着他,罗喜紧张起来,他很少参加这种会议,总觉得别人是大神 ,自己不够格在这里面讨论,但是还是忍不住插了句话,此时大家都盯着他,瞬间压力山大。
颜苿温和地对他说,“没事,你说吧,说不多有什么启发,没有也不要紧。”
看到颜苿的眼神,罗喜咬了咬牙,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原来,他平时除了是个技术员外,还是个军事发烧友,没事就逛各种军事论坛,比如什么飞扬军事、特大论坛、锋盛站点之类发烧友集中的地方,闲来大家在论坛中吹牛聊天,不亦乐乎。
前两天,他在读一个帖子的时候,看到有人无意中吹嘘说,国外的那种用做特等舰船的甲板钢材,国内已经搞定了,他不服气,认为根本不可能,还跟人争了几个帖子,随后,对方觉得话太多了,又把这几个帖子都删掉了,其实这倒也不涉及保密问题,因为对方说的是民用钢厂的攻关发现,但是反而因为删帖,让罗喜觉得这可能是真的。
当时就牢牢记住了这件事,今天听到大家在讨论这个问题,他不由想起这件事,脱口而出了。
魏寒有些不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就是网络上吹牛,算啥事啊?”
颜苿皱着眉头,沉吟着道,“你判断,可能是真的?”
“我判定是真的,他说的几种特性,跟刚才陈翔说的要求特别符合。我当时就起了疑心,但是跟他强争了几帖。后面删了,我判断啊,以这个id长久以来发言的惯例,不可能无的放矢的,所以大概率是真的有。”
“那他有没有说是哪里生产的?”有人问。
“这个,我没有细问,但是从这个id平时谈论的一些话题来看,他应该是行业中人,而且 ,他以前曾经屡次提过一个厂家的名字,我怀疑就是那家。”罗喜有些不大肯定地说道。
“哪一家?”
“哦,就是保山钢厂!”
“啊?!”在座的大多数人都很是吃惊,除了少数几个人有些不解,然后询问身边人,才知道,原来保山钢厂现在跟秦威的关系极其微妙。
这就有点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