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词曲人、工程师、作家有些人甚至小有名气,童瞳找到这些人并不容易,说服他们参与这个节目也不容易,他的理念中,并不想利用这些人私底下的身份去做成一档博眼球的节目,他需要展现的是这些其实很酷的人群有血有肉正常平凡却有魅力的一面,同时又有关于消除性别性向偏见的观念输出,这个尺度不好把握,而且,即便如此,这样的节目在播出后一定会遭遇巨大的争议。
大部分关于无性别小众性向的话题观点都在最后的访谈中出现,童瞳作为访谈者,更多承担的是一个引导者和倾听者的身份。
做前采时调研过上百人,他们中有人从小就经历过满满的恶意,经历过家人近乎疯狂的阻拦,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在宽松包容的环境中长大,这种幸运也来自于家人的保护。
做这样的节目童瞳特别感同身受,虽然他从小到大并没因为小众性向经历过真正的恶意,父母在最容易阻拦他的那些年都自顾不暇,没精力去想这个儿子是不是走偏了,反倒让他因祸得自由。
也因为他自己是这样的身份,令这些被选中的主角们觉得可以信任,也愿意跟他交谈。
而这样的交谈不开始则以,一旦开始便尤其走心,很多人,虽然现在已经长出强大的心脏和耐受力,但想到曾经受过的伤害时还是难以自控地失控落泪。
童瞳想,他们都是特别勇敢的人,虽然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但做节目的过程中仍然怀着虔诚的尊重之心。
黄永喆的访谈就在他自己的工作室,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收工的时候这个内向沉默的设计师紧紧拥抱他。
这一刻童瞳觉得自己做些是有价值的,不管以后会因为这个引起多大的风浪,他和这些被访者选择一起携手面对。
收工后他发消息给边城:厦门的工作结束了,明天早上就能回南京,不用来接我,我直接去你公司找你。
等了一会没收到回信,也许他在忙吧,童瞳跟摄制组的伙伴一起收拾器材坐车回酒店。
两年前,边城跟苏雷将智能家居公司的总部搬到了南京,他们高新聘请的德国留学博士专家团队也一起过来,拿到的第一个客户就是童瞳曾经的地产公司,这款产品成为了地产公司开发的一个高端精装公寓的配套,这也是边城跟团队做出来的产品第一次大规模运用在实际生活场景中。
后续的反馈是得到了许多好评,地产公司和后来入住的业主也提出了一些值得采纳的建议,于是这款产品不断更新升级,又因为是自主研发,在性价比上占了极大的优势,到现在已经成为许多高端楼盘的首选配套产品。
在全套智能家居的体系下,边城又拆分出几个更精细的小系列,供应给c端客户。
比如专门提供给女孩子的晚安唤醒娃娃,比如给家庭主妇的厨卫智能帮手等等,在这些c端个性化产品的广告营销上童瞳没少出主意,广告片自然是自家人来拍,线上尤其社交媒体上的互动传播童瞳和沈沉几乎一力主导,更过分的是,童瞳夹带私货地把适合的产品软植入到自己的节目中,还利用跟视频平台的合作关系,将边城的产品推荐到平台的商务体系,光流量就能收割一大波。
两个人的生活和工作已经完全交集,彼此不分。
边城来南京的当月就在河西奥体一带买了房,这几年一直跟童瞳住在那,童瞳不喜欢太大的房子,边城按他的心意只买了三房,他们住一间,书房一间,另外留了一间给偶尔来的朋友以及更偶尔会来的童瞳父母。
水西门童瞳的小公寓也还留着,现在租给了一对刚毕业的小情侣,童瞳只收了很便宜的租金,条件是他们要照顾那一大露台的花花草草。
一年半以前七婶和七叔相继去世,童瞳和边城回了宜江一趟,参加完葬礼后,把那两只剩下的可怜的狗子滚滚红尘带了走,边城跟苏雷一人带走一只,秋田犬滚滚跟着他们到了南京,在山里长大的狗子进了城,每天在屋里无法无天。
童瞳跟摄制组进了酒店大堂,刚进去他就愣住了,大堂沙发上坐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边城。
他站起来朝童瞳走过来,满脸都是笑:啊,这么这么巧!你怎么在这?!
童瞳笑出来,锤了他一拳:你真的越来越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咋今天还跑过来?
边城跟童瞳的团队也都熟,直接搂着人往电梯去,童瞳的摄影师说:童哥,城哥就是一天都离不开你,真让人羡慕。
听了这大实话,童瞳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瞪了边城一眼。
进了房间,边城说:刚才那哥们讲的还真是,我就是想你了,而且明天可是个大日子,我当然得提前来接你。
什么日子?童瞳还没反应过来。
纪念日啊!边城一把抱过人到自己腿上,看起来还有些生气:就知道你忙忘了,连在一起十周年纪念日这么重要的日子都能忘。
童瞳一拍头,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但他笑眯眯亲了亲边城:老夫老妻的,咱们没那么多讲究。
的确,童瞳不是在重视仪式感的人,边城也不是,两个人的生日,各种节日常常吃个饭散个步看个电影就过去了,反倒是很多小惊喜都在平时的生活中,看到什么东西适合对方就会买下来,或者比如像此刻,边城突然地出现,来接童瞳回家。
十周年纪念日,也是童瞳三十一岁生日,一晃,他们都是中年人了。
边城搂着童瞳的腰,这些年童瞳的工作强度一直很大,一直都胖不了,腰还是单薄的一把,边城说:我的不讲究的妻,我就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位置越来越低了。
童瞳被逗笑了,揉了揉边城的头发,给他虚虚地戴了个皇冠:乱讲,全世界的男人中你永远排第一。
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全世界的男人你的工作排永远在全世界男人的前面。边城说着话,眼睛却是笑的。
哪有,工作都是一时的,你才是永远。童瞳收敛了神色,开始亲吻边城,手指探进边城的衬衣,抚过他熟悉的肌肤与温度。
傍晚时分,九月的厦门仍是盛夏,他们住在看得到海的房间,外面传来隐约的浪潮,与屋里的浪潮喘息交叠混杂在一起。
回到南京已经快到中午,边城拿了停在机场的车送童瞳回家:你回去休息会,我先去下公司,明天下午那个酒店项目的竞标会有最终演讲提案,今天是公司内部预演,我弄完这个就回来,晚上咱们在家做饭怎么样?
两人已经好些日子没在家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边城刚来南京的时候还算空闲,常常变着法儿地烧各种好吃的,后来越来越忙,在家做饭就成了抽盲盒一样的概率事件。
但童瞳说:我还好,不累,现在的节目拍摄比起做吟唱者那时候轻松太多了,我跟你一起去公司吧,正好听他你们提案预演。
边城一想:也行,你听了还能提提意见。
边城的公司也在河西新区,离家里并不远,童瞳跟他一块过去,两人在公司楼下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上去了,公司员工也跟他熟,一路见着人都叫他童哥来了,到了会议室,前台小妹已经在座位上泡好了茶。
提案是给一个大品牌高端连锁酒店定制的智能家居系统方案,这套酒店的方案跟常规的住宅还不太不一样,除了客房,酒店的每个功能区都有特别定制,所以方案做起来也复杂。
为这个项目公司已经前前后后忙了小半年,明天是最后一次提案,边城和童瞳都很慎重。
其实他们已经准备得很充分,这次公司内部预演更多是一次鼓励性的情绪煽动,让整个项目组的人更有信心。
边城做开场及概念阐述,他穿着简单的休闲西装,用一种很轻松的态度,几句话就引起了人们对这个方案的兴趣。
童瞳坐在下面想,边城口才好是他近几年才意识到的事情,他想起最早刚认识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人话不多,但不知道怎么总是几句话就能让自己被俘虏,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很清楚,因为这个人讲话向来直击要点。
像一支箭,一出手就正中靶心。
边城讲述这套方案的整体概念也是,没有用过多的专业术语,这些年他跟着德国海归博士,在专业知识上也非常厉害,但他的演讲更多是以一个体验者的立场,来阐述这套系统带给人们的实际感受,所有人都能听懂,在听懂之余继而感叹系统的专业性。
他讲完,到更进一步的细节阐述时,换了最专业的博士设计师上去。
这套方案在设计上其实已经无懈可击,很明显今天的演讲方式和内容也是经过长时间打磨的,每一个环节环环相扣,让人能有兴趣一直听下去。
四十分钟的演讲结束,童瞳率先鼓掌,台上的边城跟台下的他四目相交,他是真的觉得好。
工作结束后两人去菜场买菜,童瞳还不忘感慨:听你演讲真觉得你可以去做外交官。
边城哈哈一笑:太看得起我了,我不擅言辞,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不,童瞳摇头:你只是不喜欢讲废话,但如果你要达成什么目标,可太知道怎么说话了。
跟着又夸张地叹了口气:想当年,在苏雷生日的ktv,我可就是被你那几句话给震到了。
边城一愣,我说了什么?跟着迅猛地回忆了一番,才想起那么几个零星的字句,他说:哦,原来你是那时候就已经开始正视我呢。
童瞳挽着他的胳膊,他在外面根本不避讳什么,在菜场挑着菜,一边说:怎么说呢,就是你这人只要一出现就会给人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强烈到根本无法忽视。
边城拎着一袋袋买好的菜,他很清楚,他对童瞳是一见钟情,至于童瞳对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感觉,又是什么时候有了真正的心动,他模模糊糊地知道,但不十分确定,就像今天童瞳说起当年的ktv,他才知道,哦原来你那时候就已经对我有印象了。
其实这感觉不坏,在漫长的岁月中总会时不时迸出惊喜。
童瞳挑了鱼,虾,还有正当季的大闸蟹,配了一瓶绍兴黄酒,和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又给家里的狗子买了大骨头,两个人拎着满满当当的食材回家。
厨房照旧是边城的天地,童瞳只把大骨头稍微炖了炖去喂滚滚,得先让这位祖宗吃饱,不然一会他们吃饭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安生。
炖骨头的时候把厨房门关了起来,滚滚就一直流着哈喇子蹲在玻璃门外,一动不动地盯着童瞳手里的每一个动作。
等到童瞳把大骨头端出来,这位祖宗就差蹦到童瞳头上了。
每次这一人一狗斗智斗勇的时候,边城就笑得格外开心,他喜欢童瞳在家的日子,热热闹闹地。
边城蒸了桂鱼,烧了一盘红烧仔排,做了椒盐皮皮虾,蒸了大闸蟹,又清炒了两个蔬菜,一一端上桌后再倒上两杯黄酒,系着围裙坐在童瞳对面。
两人一起举杯,边城说:年年有今日。
年年有你。童瞳说,两人一口饮尽。
童瞳给边城剥大闸蟹,他喜欢做这件事,如果他不剥,边城吃蟹可真是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但童瞳很仔细,先把满是蟹黄的蟹壳递到他手里,又把蟹身剔除干净,再掰开四瓣,蘸上姜醋,连黄带肉最精华的部分放到边城碗中,整个过程充满了照顾人的乐趣。
边城也特别享受这个过程,一直笑。
这顿饭吃得很慢,他们慢慢喝完了一整瓶花雕,黄酒后劲大,边城去收拾碗筷,童瞳有些晕晕地搂着狗瘫在沙发上。
一开始他还能听见厨房的水声锅碗瓢盆声,还有边城在跟他说着话,不知不觉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彻底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童瞳觉得头还有些痛,也有些惊讶,就算黄酒后劲大,按他的酒量,也不至于能醉到头痛的地步。
他睁开眼,发现是白天。
明明醉倒前已经是夜里,难道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不对啊,童瞳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心里咚咚直跳,努力压着心惊四周仔细看了看,确定他从来没来过这里,这是哪儿?怎么回事?
像是一个办公室,因为有一张办工桌,上面还有台笔记本电脑。
这是谁的办公室?为什么我会在这儿?童瞳渐渐平静了些,从沙发上起来走去办公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办公室外突然有人敲门,叫了声童教授你在吗?童瞳楞在原地,童教授??谁??
跟着门把手被人旋动,门从外面被打开,一个男生的脑袋探了进来,看到童瞳他也一愣:童教授你在啊,我叫了好几声还以为您不在呢。
童瞳张了张口,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男生咧嘴笑了笑,干脆走了进来:那个,教授,上学期实在不好意思,我补交的论文作业发到您邮箱了,但您一直没回,我才来看看还需不需要修改啥的。
刚才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剧烈地跳起来,童瞳坐到办公桌后,看到这台笔记本电脑桌面上一个个文件,他点开一个,发现是一篇英文学术论文,点开另一个,发现还是,且每篇论文最前面的作者抬头写的都是:童瞳。
他惊得说不出话,做不出动作,男学生不安地站在办公桌前问:童教授,你还好吗?你看起来脸色很差,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去叫校医?
童瞳抓住关键词,校医!所以这是学校?
他压着心底的喘气,问男学生:这是什么学校?
男学生似乎也被震住了,呆呆地回:是s大啊
s大!童瞳站起来奔到办公室窗口,眼前映来久远又熟悉的景物,是了,是s大。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是什么教授?!!
他再问男生:你是什么系的?我是什么教授?
男生彻底懵了,以为要回答什么哲学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张口结舌地说:我是英文系大四学生,您您,您是我们系的副院长和翻译课副教授。
副院长!童瞳周身的汗都出来了,那陈望教授呢?他问。
陈陈陈院长还在啊,他是正院长。男生磕巴得厉害。
原来如此,童瞳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一个轮廓,但更多的疑问山呼海啸一般地涌进来,他跟男学生互相瞪视了一会,然后挥手叫人先出去。
男学生如蒙大赦,跑着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