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朕她白凡回来了?皇帝像是脱力了一般把手扶在赵贵妃身上,他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先要艰难地找回自己的舌头。
陷入同一种狂喜的赵云桥这时已经没有一点点心思再同皇帝冷战,泪水从她红肿的眼眶中夺出,她转身就扑到了徽帝怀里,她回来了!赵贵妃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她说她能调出解药!两个时辰,再过两个时辰我们的孩子不会死了,他很快就能得救!
新年确实渐渐近了,好像这时终于有一丝尚早的春风随着孟白凡的回归吹入暮气中的望舒宫。数刻前的痛苦、无望,这时像是被一根火线倏忽点燃了,然后几乎以燃烧的姿态扑向一片沉默紧张的狂喜中。
怎么回事?你傻了?戚长风突然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呼吸。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肩膀被人碰了碰。
是燕归。他已经溜溜达达地进去看过小皇子了,出来时看到戚长风还在那傻杵着,保持着被人撞翻时的原模原样。
都没人注意到燕归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全身上下更比孟白凡狼狈百倍,颈边还有一道醒目的新伤,让人不难想象这人不久前才在雾山经历了怎样的恶斗。只是他心情好像很不错的样子,也并不像一直守在康宁身边的这些人心态那么紧张。
放轻松点。殿下醒来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说不准他到时候就会因为嫌弃你移情别恋了。那倒也挺好,燕归话讲得欠揍,但实际上他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友好:
我们在雾山时,那里天天下雨,大冬天冷得人四肢都要僵掉。但是等我们拿到了鬼鹊子,终于能从雾山返程那一天雾山毒瘴散尽,头顶上万里晴空,是南平冬天从未有过的艳阳。
你知道吧。殿下他最喜欢太阳。
第75章 套路 那我就跟他一起走
康宁刚从两种剧毒的威胁下脱离险境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由衷地感谢上苍。那段时间小皇子整个人都变成了宇宙中心,周围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几乎是要雨得雨, 要风得风。
莫说赵贵妃在这个期间对熊孩子作出了多少妥协,徽帝又给小儿子许下了多少愿望,包括但不限于等病好后就同意他跟着戚长风离京去玩等等,话一出口就打算将来赖掉单是戚长风就被康宁昼夜不分、四时不论地好一番折腾。
吃东西要人劝,睡觉要人陪, 喝药要人哄,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紧的是小皇子时不时要翻一翻戚长风之前欺瞒他的旧账。
实际上无非是多位医师圣手联名为小皇子斟酌敲定的康复休养计划太严苛了些,连从小到大身娇体弱生病生习惯了的康宁都受不了。况且小皇子这次醒来后, 好像前所未有地觉醒了他那种娇纵的叛逆意识,就像是这小东西生命里迟来的青春期终于到了他不再愿意被人管头管脚。
而他身边的人再心疼他,对于孟白凡和关老太医联袂出品、众多名家医士引经据典点灯熬油了十数日作出的这本堪有经册厚度的调养方案却奉为圭臬。恨不得对小殿下喝下的一杯水、咽下的一粒米都照着书册中比量。
康宁本来以为,至少戚长风会对他更宽容一点, 没准会是他身边的一个豁口,可以让他撒撒娇、讨讨饶,结果戚长风比谁都要过分
在所有康复的疗治中, 有一项极为难熬:烧热的药草炙烤穴位时是极酸痛的。康宁心里是觉得自己很坚强, 但是生理性的眼泪根本不受他控制, 每日上午下午各两刻钟的纾经炙脉环节每次都会让他精疲力尽地哭上一场。
到结束时,小皇子已是脱力失神, 瘫在枕上唇瓣微张,平素冷白的眼皮都泛着水光涟涟的绯红,乌黑的鬓发在他肩颈间柔柔散落,被腾腾热汗丝丝缕缕黏在剔透的肌肤上。他一张美丽无边的脸泪光依稀地半埋在艳色的织锦上,间或无意识地哼唧几声, 眼神如丝般幽怨地望过来时,连孟白凡这样从来心如止水的人也不能说自己未曾动摇。
但是其实小皇子当时是想伸出手,他想象着自己是可怜无比地抓住站在旁边的戚长风的衣角,好叫这个呆子能想想办法,琢磨琢磨对策,免去他以后每天要受上两遍的这一遭!
谁知道戚长风这个铁石心肠的东西不但未能如他所想,反而好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似地后退一步,然后慌慌张张、全身僵硬、左脚绊右脚地跑掉了。
康宁当时简直是目瞪口呆,然后怒火中烧。过后戚长风费了多大劲才把人哄回来的暂且不提。
从那以后,康宁就发现戚长风特别奇怪,他的行为里开始透露出一种叫小皇子百思不得其解的不正常就比如说分明自己疗治时戚长风一直都陪在他身旁,现在也依然陪着。可戚长风的神色和目光开始时而带出一种做贼心虚似的躲躲藏藏。明明是正端着碗抱着小皇子喂他喝药,但有时候戚将军的目光顺着乌黑的药汁一路望到两片浅粉色的唇瓣上然后他立刻就表现得和熊瞎子去人家里偷蜜、又快乐满足又怕人发现一样。
这种症状在戚长风陪康宁度过每日的药炙时尤甚!
很难说这两刻钟到底是让戚长风享受还是难捱的时光。但是小皇子心里的不满是与日俱增了,其中之一的表现就是戚长风哄他乖乖听医士的话、照调养方针行事时他要千方百计地耍赖撒娇翻旧账。
身体更好一些了以后,康宁当然也不再满足于口头上刁难戚长风。有时候他也顺手在戚长风身上捶打两下。但是那于事无补,反倒更加重了戚长风的异样或者应该说是荡漾。
而这种奇怪的状态终于结束于某次小皇子对戚长风实施名为殴打实则在旁人看来是打情骂俏的虐待时被皇帝看到。
徽帝的脸当时比灶房里多年祖传老锅的锅底还要黑,而当他的眼神绕着戚长风又快乐又痛苦的神色、既僵硬又兴奋的躯体一打量,这位老父亲的眼底立刻就凝聚起了一阵能掀翻南夷十二州的巨大风暴。
戚大将军在电光火石之间被顶头上司如疾火霹雳般丢回了繁重如山的军务中。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人意识到原来军中还有如此繁冗的工作一样。这掌军第一人的终于回归引起了多少连锁反应便不详细言表:总之,快加班加到吐血的耿飞心里有多么感动,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一贯有了媳妇忘了亲爹的小皇子竟然并没有因此向他父皇声讨,康宁不知道为什么,在徽帝面前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心虚,好像徽帝此时此刻天然扮演着某个站在不败之地的角色一样。
宁宁今天怎么样?皇帝脸还黑着,像一个保守的父亲发现自己珍爱的女儿被登徒子未婚夫提前看去了小脚虽然,虽然他已经同意了这桩婚事吧,但是她毕竟还小!
怎么也要在爹娘身边再当个十年二十年的小宝宝吧。不要着急啊!
着急的小皇子弯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半点也不像平日里在他父亲跟前那样又横又娇,我今天挺好的,他眼神溜来溜去打量皇帝的脸色,父皇,京中的军务就很多了吧,估计一时半会儿且离不得他斟酌着用词,我想您应该不会把戚长风派出京?
天哪!徽帝胸口一痛。也不用这么直奔主题吧,难道都不关心两句他爹今天好不好?!
皇帝轻声咳起来,好像他突然感觉到昨晚临睡时、那寝殿里吹来的和风有点凉。
康宁以为他父皇就是清清嗓子,没想到徽帝这样假模假样地咳起来没完没了。
你在一个久病的人面前假装咳嗽,跟在瘸子面前表演顺拐有什么两样!
不过小皇子毕竟不是直眉楞眼戳穿他爹的年纪了,父皇怎么了,是不是嗓子不舒服,还是这两日倒春寒着了凉?
咳咳,父皇没事,徽帝疲惫地长叹一口,好像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其实有事一样,不过是积攒下来的事务太多,这两日疏于休息罢了。就这么咳两声就好了。
反正连着在清和殿加了一个月班的李温纶现在不在,又没人能就皇帝这段时间分明休息得挺好投反对票。
政务繁忙,父皇也要注意身体呀。小皇子殷殷握着他父皇的手,终于又成了一个关心亲爹的贴心小棉袄。
这才对啊徽帝舒心地眯起眼睛这才是辛辛苦苦的老父亲历经艰难险阻救回他可怜的小儿子后该享受到的父慈子孝。
所以那个戚长风敷衍完爱演的亲爹后,小皇子不想多耽搁分毫,父皇,你快点说嘛!
唉,这个长风啊,确实需要出京一趟,皇帝一本正经道,一半的征南军还留在南夷呢,形势时时变化,他总要过去转一圈,把那边的军备再进一步调整安排好。包括岭南蜀南一片,诸多乱象,总有大事小情在那等着,下面的人又不够分量,解决不了。
他军功卓著,头衔也高资历却比不过那些领军的元老,少不得四处跑一跑、将上下的不平都周全处理好。这三四年间,他都属于急升之后的过渡期,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呢。这小子七年在外,一回来就直升中央,他手底下领过的那些兵要怎么办,从地方储备军征上来的,再分派回地方?那还算他手里的兵吗,难道他从此只保留一个名号?若不然,他又没经营过自己的势力,另一套体系里根本没有自己的人可用,地方上的人谁认得他呢?
还有,他手下也有文职、军师和参谋,他要不要为这些人谋一个出身,从此打开局面,能慢慢向文官那边渗透?
他刚回来时,这些东西朕想着慢慢教,时间还长,毕竟父皇是要把这个人留给你的。日后哪怕父皇不在人世了,你还有一个手掌数十万兵马的大将军在背后撑腰,但是后来,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戚长风相当于把他回到朝堂后最重要的一段时间给浪费掉了。所以,哪怕是为了他日后着想,他现在忙一忙也正常。
小皇子虽然从来都对庙堂之事不感兴趣,可他一朝不再蒙昧,从此就对很多事都开了窍。皇帝纵然有意唬住他,可说的也皆为实情,康宁很容易便能领会贯通。
父亲这样语重心长,康宁一时好像被架住了,似乎只能接受戚长风要到处跑的结果,甚至不好由着性子无理取闹:行吧。我明白了那他什么时候必须得走啊?他要离京多久?
这个嘛徽帝作严肃状,什么时候走不好说,看京中的军事处理得怎么样。至于待多久啊朕想想,一年半载是基本的,两年三年也正常。要是为了稳妥,三年五载才是正好!十年二十年的也行啊
什么!小皇子瞪大了眼睛,那怎么行!父皇,我
嗳嗳嗳,父皇知道,无非是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嘛!徽帝心里暗笑,父皇和你母妃都心知肚明,乐见其成!毕竟戚长风这小子也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看出了这么个结果来,真行但是宁宁,这可不是害他,这是他应尽之责,应有之能,你可不要任性哦,这也是为了戚长风好!
!
小皇子被他爹堵得说不出话来,憋得小脸鼓起来,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
但是皇帝得意了还没有半晌,他儿子灵机一动,把终极杀招搬出:我我我父皇之前曾答应过我的,等我病好后,就让我跟戚长风出京那这样好了,他要是一去三五年,我就跟他一起走!
第76章 春光 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时候
冬去春来, 在周围人事无巨细的照料下,小皇子恢复得越来越好了。
自两种奇毒在康宁体内全面爆发、让他陷入连日的重病昏沉,一直到他喝下解药、而后在众位疾医的调养下慢慢痊愈的现在, 他几乎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冬。
而等康宁终于康复到能再起身的地步,他浑身上下、尤其是两条腿都已软绵绵的、几乎像是忘了怎么走路。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到时下正逢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春天,擅长病后调养的小王太医就是当初那位王老太医的孙子,在跟其他太医商量后给小皇子增加了三不五时的户外活动放风。
大多时候康宁就是扶着人在外头站一站, 很快就被劝回去了望舒宫的人好像一夕之间都被吓破了胆子,现在对待他们小殿下比康宁中毒前那时还要紧张过度。
但是偶尔,在有康宁的皇兄或者燕归陪着的时候, 小皇子能在殿外待得更久些。
至于戚长风戚长风如今是真的被自己欠下好久的军务绊住了,虽然还没出京,但是几乎日日来回往返于京郊、清和殿、两处大营和自己的将军府。他的马是曾在当日战场上驰骋南疆的,可也吃不住如今这般颠三倒四来来回回地跑, 逢上集会日休沐日,经常还在内城被车马堵住,慢悠悠地跑不上速度。戚大将军最近这段时间连人带马, 都深深体会到了何为社畜。他也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工作耽误谈恋爱有些道理还真是古今贯通。
徽帝倒是不禁绝这个臭小子和他儿子之间的消息往来, 然而戚长风但凡有能来望舒宫看人的空闲, 顶头上司立刻就会丢出几个难题把他兜头拦住。既然他们两个的恋情已经在父母那里过了明路,但是当爹的又确实心里不大舒服, 那就在纸上诉衷肠吧,也别有一番意趣不是?可以说,在某些方面,皇帝的意识实在领先了时代千百年:他让戚长风和小儿子跨时空地体会到了网恋的妙处。
什么妙处啊!戚长风每次听到燕归扶着小殿下走路,行动间体贴温柔、悉心照料, 他就恨不得在伏案工作之余痛饮两缸老醋。
醋酸味的刺激对情人来说是无与伦比的,它能让想娶上司家千金的戚将军无视一干下属幽怨的眼神、顶着来自老丈人加大老板的双重压力,于连日加班睡眠都严重不足的百忙之中挤出一个下午的时间,专门偷渡来望舒宫、陪他的心肝在琼花园的长廊里进行户外活动。
实际上,若说戚长风在外领兵打仗算是他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和抱负,那现下这样在皇帝的教导示意下实现军权的平稳过渡倒并非他原本感兴趣的道路。只是他这样拼命工作也有理由就看看皇帝给小儿子建得这座精巧绝伦的园子吧。等以后他真把小皇子哄回到将军府了,莫说给他提供现在的生活水准,至少也不能叫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东西跟他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