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还是想听他说。他实在很想听。
嘁,你折磨我的时间可比这长多了康宁看着戚长风的眼睛想道。
但是小皇子已经不想再耽搁一点点他们能够在一起的光阴。
康宁抬起手,放到戚长风心口的位置:
你干嘛还问我呢?小皇子的声音是有些伤感的那种好听,戚长风,你看不见吗?你听不见吗?我已经无时无刻不在说了呀我早就已经很爱你。
戚长风在那一刻好像整个人都被慑住了。
少年时失去双亲后的安慰和相依;七年挣扎在生死之间的唯一期盼和惦记;重逢后的迷恋、温存、快乐和那个黄昏巨变后横生出的无数痛苦与恐惧
悲喜如洪流般将他整个人裹挟而起,化作一股呼啸而上的、如飓风般狂烈复杂的暴烈情绪。
他深深地看了康宁一眼,刹那间已经很难掌控自己的理智,好像正有一种可怕的、暴戾的欲望在瞬息之中充斥在他身体里。
当下戚长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立刻抽身离去。
但康宁反应很快,几乎是一把将他的手给拉住了。
你干什么?你要丢下我上哪儿去?他声音软软地问他。
我我想戚长风的语调听起来都发紧。
你想干什么?康宁微微扬起了身。他那两只柔软的手像藤蔓一样,慢慢攀上了戚长风的脖颈。
我怕我留下来会想吻你。我怕我留下来,会想伤害你。
小皇子笑了一声。下一刻,他下巴轻抬,一个柔软微凉的吻瞬间就如轻风一般落了上去。
就这个呀,戚长风这样就行?
那吻一降临,就像春天降临。
戚长风全身的筋脉都舒展开来,不由自主地就把两只手收紧了。他手掌此刻就在小皇子身下交叠着,小心翼翼地捧着他、搂着他、保护着他,但其实他恨不得能用上最大的力气收紧手臂,将人死死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迟早要把你嚼碎了,吃掉你!戚长风恶狠狠地警告着这个还傻乎乎撩拨自己的小东西。
等他的毒解了,身体好了,我一定
可是康宁抬起手,蒙住了戚长风的眼睛。
为什么要迟早呢?我不想要迟早
不知道是不是被蒙住了眼睛,连耳中听到的动静也会不清晰,戚长风在那一刻总觉得小皇子声调里有两分辨不清的泣音
就现在吧,戚长风。就此时此刻,别再让我等了,行不行?
第65章 万千 所以他一定会拥有那个好的结局
戚长风当下实实在在是愣了一下。
那一瞬, 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如流光般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戚长风实在已经被此刻快乐到极致的情绪完全包围,他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一丝不对劲,它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殿下不要心急啊, 他慢慢撑起身,然后抱着人坐了起来,像环着一个婴儿那样把小皇子连人带被整个搂进了怀里,早晚臣要连本带利息地收回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戚长风想,只要鬼鹊子有一点点线索留存于世, 举整个大梁之力,便怎么都能将它找出来了既然岭南一带的地方志中确实对鬼鹊子有文字记载,流传时间和现在也相去不远, 就证明这种罕见的药很大可能只是因原产地多山的地形、贫穷险恶的环境、不相通的习俗口音和偏远的地理位置鲜为人知罢了。
就像十年前的登峰庄主不是也没见过南疆的铁斑蛇?但这种蛇实际上在他家乡白河到处都是,就连七八岁的小儿都能在花田里随手捉到。可见一部分人觉得世所罕见的风物、未必就真的稀有无比。
如今他麾下两路左翼军都到蜀南至岭南一带大城小城分兵寻找了,借的还是剿除山匪、收编不逊地方部族的由头。这些日子,纵然有皇帝的御令支持, 文臣中依然有不少对这位戚大将军的骂声。
戚长风并不在乎那些只会玩弄口舌的人怎样指责于他最恶毒也无非是说:他早年也不过一个出身边疆蛮夷村落的泥腿子,不过是借了皇帝南伐的风口一朝得势,如今却成了刽子手, 到处屠戮跟他出身一样的部族夷民。
戚长风很难被这样的话伤害到。毕竟他自己明白最两者之间的区别他出身的南疆既没有那些恶毒到恐怖的族落习俗、也没因为穷苦烧杀抢掠过本来也不富裕的山下平民。
而他纵不敢称自己多年来于刀山血海中的战斗是正义的, 但是战士实际上, 战士是有身份和立场的。战士原本的职责也只是护卫自己的家国和子民,而非宽容博爱于众生、普渡敌我一切。
要说普渡, 他怀里这个才真正是小菩萨呢。他的小菩萨,一定会福气深厚,长命百岁,化险为夷。
戚长风轻轻摇着怀里的宝贝,思绪有那么一瞬间被拉得很远很远:
日子还长着呢小殿下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许诺过你的话我会带你去看一看花田遍野的南疆、淌过广深湍急的白河, 我们可以躺在长毛牛的背上晒一整天太阳,然后一路向北,去闻一闻江南的丹桂、看一看蜀中的雪。这些我都会做到的。
一滴泪瞬间从康宁眼角滑落下来了,被悄悄隐没进戚长风胸前的衣料里、坠回了小皇子七岁那年天真无知的秋天。
好像在幼时无限甜蜜的记忆终于回笼的时刻,却引发了康宁心里一场茫茫的大雪。
你现在就带我走吧,戚长风。现在就走吧,行不行?求求你了小皇子的声音又轻又软、还带一点撒娇一般的鼻音。
现在不行啊戚长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康宁的背,心中所有冲动和兴奋开始逐渐平静下来了,慢慢转为一种悠长的爱怜。
总要总要等你身体全养好了,我手中大大小小未完全平息的战事也都理清,我还得跪在陛下和贵妃面前求得他们谅解才能有资格把殿下留在身边
不,不用。康宁急切地摇头,我们谁也不用说,谁都不要管你能背着宫人偷偷摸进来,肯定也可以把我带出去。我们今夜就走吧,现在就走,去哪儿都行,只要离开这里
不对劲戚长风眉头微蹙,把人稍微抱开了一些,疑惑地看向小皇子的眼睛,殿下怎么了?他试探着问这个小东西,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这里是不是有谁、有什么人、什么事情叫你觉得不开心?
可是除了杨涵这等丧心病狂之辈,不该会有什么人能叫康宁不痛快的啊这世上但凡见过小皇子的人,哪个不把他捧在手心。
但其实有时候,反倒是珍重爱意、是没能掩饰好的眼角霜红更叫人喘不过气。
因为我太累了,康宁很认真地告诉他,我太累了,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什么我都不想管了,什么我都不想再考虑,谁的后路、谁的感受、谁的心情我都不要再顾忌。
但是戚长风在这一刻未能明白。
他只觉得怀中人的话有几分好笑,有几丝怪异康宁可是万千宠爱的小殿下、他连半点世间人庸庸的俗务都不用操心:
怎么啦?什么还能累着了你?戚长风笑着哄他,他又把人慢慢搂紧,任由心中无限攀升的保护欲妄自生长着、蔓延得无边无际。
康宁怔了一下。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从他眼中飘了过去。但是他很快也笑了,怎么,你小瞧我啊!难道这望舒宫上下还不用我操心?
我可不敢小瞧。戚长风亲了亲他的发顶,今天还听你说要给碧涛她们寻女婿的事情呢你看我那些手下怎么样?为人干净,品行端正,办事利落,头上有实衔,手里还有兵。
这些都不算最要紧的,康宁还真没往军营里想过,最重要是会体贴人,要对媳妇好才行!
这话没错!要对媳妇好才行。戚长风闷闷地笑了起来。
小皇子顺手就掐了他一把这人蠢则蠢已,怎么现在还爱发神经。
你看这里还有这么多事得要你惦记,戚长风轻柔地握住在小皇子在自己身上作乱的小手,总要等你把这一摊都摆平了,我也把我该做的做到了,那时才能接殿下出去。
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把人不负责任地偷出去呢。
哪怕不说毒药的问题康宁是他心尖尖上的小月亮,是大梁万千宠爱的小殿下,纵不能把世间的一切捧在怀里献给他,至少戚长风不该叫他受一点不明不白的委屈。
尽管康宁此刻只想要不管不顾的一瞬而已。
但是好吧,小皇子唇角弯起,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你别忘了就行。
我怎么可能忘!我可以发誓
戚长风连想都不愿去想某个不详的可能性。纵然寻药的两路分军还未传回任何积极的消息,但是
天啊,他那么爱康宁,而小皇子也回应了他的心意。此时此刻戚长风比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更幸福。
他竟如此的幸福所以他一定会拥有那个好的结局。
连一丝丝的隐忧和焦虑都在这一夜的告白后被戚长风扼杀干净了。
那连日的恐惧、痛苦,巨大的仇恨和横生于血脉中的暴戾都好像一瞬间在他身上消失得没有踪影,全剩下一道迅疾长风、生命中无限光明。
从某种意义上讲,戚长风大概已经处于另一种临近深渊的极端危险之中。
他不肯看、也不肯想到阴影。只全身心地相信,一切都会圆满、温柔、顺利。
康宁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我不要你发誓!小皇子突然笑起来,朦胧光线下,他那张雪白明丽的小脸窝在戚长风臂弯里,显得又可爱又调皮,干嘛搞得那么严肃啊!我相信你。
我戚长风侧开脸,张嘴还想说话。
等等!小皇子的手又追过去捏住他的嘴巴,整个人显得神神秘秘的,别出声,听听他们说什么呢好像是手帕子的事情?
怎么好端端地会落进湖里?碧涛百思不得其解。
这手帕的下落她找了一天了,倒不是这块布料就名贵成这样、让堂堂望舒宫大宫女都非得跟它较劲,实在是碧涛做事向来有这样的规矩康宁一天带了、用了什么,都得有去向、有着落才行。
就是从琼华园的湖岸边捞上来的?是翠海压得低低的嗓音,难为你了,去跟你丹水姐姐那儿领赏吧这大概是对某个小太监安慰的一句,许是下午的时候叫风吹进水里的?主子和燕郎君不爱人在近旁,就是落了掉了什么恐怕也没太在意。
或许吧碧涛像是仍旧不甘心的样子,翠海啊,你瞧这帕子上,像不像有个什么印儿?
在湖里漂着的时候刮到什么了吧,水底下到底是没有那么干净的。翠海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别疑神疑鬼的,你也早点歇了吧。帕子上的印儿我没看出来,我倒看出你眼下挂着好大的青影儿!
后面的动静内殿里就听不清了,翠海那时已经拉着碧涛走到外阁,握着她的手多嘱咐了一句:戚将军终于回来了,大家今天都聚在他旁边,你瞧他晚上那么高兴,这多好啊!你不要心事那么重,天天东想西想的,再搁他眼前带出什么痕迹,瞧这个小祖宗瞧出了端倪!
怎么了?戚长风在他耳边用气音问道。康宁被热气吓了一跳,好像这时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康宁笑了笑,就是听到她们说手帕的事呢不过丢了一块手帕子,碧涛今天悬了一天心。好像是找着了,他垂下眼帘,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唔,戚长风也没太在意,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窝着的显得又乖又招人的小东西,心思又活泛了起来,我该走了,殿下再让我亲两口行吗?
康宁一根手指抵住了他,刚才你不抓紧。现在本殿下没心情了你快走吧,不行。
第66章 二心 岂不明白这个道理
孟白凡慢慢收回手, 她不动声色地暗觑着康宁的神情,面上却一切如常地问道:殿下自己觉得最近怎么样呢?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话问出口,周围那一圈站着的人面色便都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康宁的眼神从戚长风无意识绷紧的额角滑向碧涛死死抓在一起的两手, 却好像恍若未觉一般,只笑着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啊说起来,我最近倒是感觉身上格外的好。想是孟姐姐用药如神,效用了得,我总觉得人都轻快了很多, 夜里都睡得更好些。
孟白凡听了这话像是非常开心,那就好。她欣慰地点点头,把自己带来的那一套金针慢慢收起来了。
等到戚长风送她从内殿一路走出去, 这位戚将军尤不放心地问:小殿下既然说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是否说明那两味药仍然能在他体内互相僵持、彼此抵消毒性侵害也就是说,目前来看,留给我们调配解药的时间尚还充裕?
他的眼神紧张又充满了希冀, 叫孟白凡都有些不忍心直视了。
恰恰相反,小殿下的脉象非常不乐观,但是孟白凡性子上就是个直言不讳的人, 除了迫于无奈跟着众人一起向康宁隐瞒仙子笑的事情, 她平素并不习惯藏藏掖掖:
那两种毒药相互僵持的效果已经在越来越快的衰减了, 留给我们找解药的时间没剩多久了。我这两次给小殿下诊治,都都能感觉到他的脉象在急速衰弱下去。其实按照常理来说, 小殿下这时应该开始能感受到明显的症状了。失眠痛症都是轻的我本来已做好了给他开些助眠止痛的麻药的打算。好在他的状态竟然出人意料的好,这也算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