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回去继续睡吧。明早起程,全速回京。
戚长风此时还不知道燕归也已经回来京城了。
燕归这个名字在小范围内赫赫有名,但对于戚长风手下兵将来说,他更多算是赵云侠寻药归来顺便带回来的一位故交,没有重要到需要在回禀毒婆根的消息时一并说给他们将军知道。
因此戚长风目前还只需要为鬼鹊子这一件事发愁。
其实戚长风也只有小时候跟燕归打过交道那时候燕归还更小呢,长得精致漂亮、言谈间也不能不说是聪慧灵动。
也不知道戚长风怎么就能对这么一个比小皇子还小一岁的小孩子记仇。总之,如果说戚长风对于孟明月胆敢肖想康宁有三分的厌恶,那燕归还不算肖想他家小皇子呢,他已经对人家有七分的防备在心头。
其实这其中的起源还是昭阳公主当日的一句玩笑话。
去岁康宁年岁渐长、又恰逢他二姐萌动春情,隔三岔五拉着弟弟在京中宴饮交游,一时为小皇子引来无数痴心男女,简直能从宫门前排到城东。二公主也愧疚于给幼弟惹来麻烦,只是她虽然也想办法试图阻挡,但权贵中多有沾亲带故,她也不好真正痛下杀手。
直至燕归因陈家灭门之事追踪线索回到京中,一来就大杀四方。不但他自己要跟小皇子朝夕不分、日夜相伴,还不许旁的任何人分一杯羹。
小皇子身边那些狂蜂浪蝶哪里能善罢甘休?其中就有这么一些人把怨言递到了昭阳公主门下。
而二公主当时笑言了一句:燕归乃我弟家中恶妇,他们俩的事我可管不了。
这个说法一出,第二日,整个京城几乎都知道了这句笑谈。而燕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从那以后盘踞在小皇子身边、更加有了大妇派头。
戚长风回来之后,几乎有不下十个人把这句玩笑当作席上笑谈送到过他耳中。毕竟连街上随便抓一个路人都知道他们戚大将军跟小殿下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那这种又好笑又带几分香艳的轶事怎么能不作为席上的话题、喝酒的由头呢。
由此也可以想见戚长风对燕归会有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哪怕在戚长风这个木头脑袋醒悟自己的心意之前,他都视燕归为心腹大患。在他看来,燕归就是标准的那种:尖酸成性、拈酸爱妒的佞友。
燕归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想尽办法缠走康宁的注意力,让没长性、记性也不好的小皇子一度都想不起找他最喜欢的长风哥哥了。而他长大了果然更可恶怎么能凭自己的喜好就一味霸占小皇子的注意力,任性地给他隔绝了其他那些友善可亲的朋友呢!
戚长风在这种时候丝毫想不起来他自己也因为一场抓鱼卖好的事就把耿飞急忙发配走了。
分明是体谅下属,准他回去探亲。他跟燕归怎么能一样呢?!
虽然但是,总而言之,当戚长风今年春天回到京城后,得知燕归早已出走西洲,可能此生都不会再回来时,他绝不会承认他心中有一种难言的轻松。
但是戚长风不知道,一切他在当时欠下未吃的瘪,或早或晚都会回头上门来找。
戚长风进京的那一日,时值初冬。
他在清和殿向徽帝奏报他这一月先下蜀中谋夺药材、后发现南夷残部及这场阴谋始末,于是逗留数日将那一甘反叛者众连根清扫,再到他徘徊在东南一带、一为确实存在的匪患收尾,同时与部众汇合;二来他从剩余的南夷人口中拷问出:鬼鹊子一称最开始是在蜀南到岭中一带的地方志中提到,于是他自己追踪了两日、又留下人继续寻找等等等等。
他这一番汇报与以往风格有很大不同,既清楚又详实,几乎有点像是在表功。概因为他还记得他离京前徽帝阻拦他见小皇子的疑云戚长风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多多少少有意讨好。
甚至戚长风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皇帝不仁,就不要怪他不义了别怪他把一直跟皇帝冷战的赵贵妃搬出来,在一向比较心疼他的人那里卖弄一下伤口。
但是戚长风没想到的是,人家陛下非但没有找借口不许他去望舒宫,反倒相当好说话,主动提起让他去康宁那里,大家聊一聊。
徽帝眼神中有一种当时戚长风还未能分辨清楚的神色,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大概是看热闹,长风现在就过去吧。皇帝微微一笑,现在过去,正好还能见一见你们的老朋友!
第61章 高兴 我们三个又能像小时候那样聚在一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很早。
因为宫里的小殿下喜欢, 从清和殿后院二道宫门出来一直往西六宫走的那条宫道上,落满了的金红树叶向来只是堆在两旁、不许人清扫的。
秋日里天气好时,还能时而看到宫里的猫儿在脆蓬干燥的落叶堆里扑来扑去、戏弄阳光。
那也是小殿下的心头好。这些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野猫是宫城中的一景, 非但人不许捕杀捉打它们仗着小殿下的宠爱几乎是横行霸道。常能见到皇帝正跟自己的爱卿宠侍在宫中把臂同游,然后一只肥猫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躺到皇帝的鞋子上,不把它答对好了它是不肯走的。
徽帝哪敢得罪小儿子的这些爱猫呢。前年夏天一个清晨的朝会上,许是天气炎热, 猫儿也贪凉,不知道怎么回事寻寻摸摸钻进了上朝的大堂。
内侍监苦着脸,想要悄悄地把那猫哄出去, 结果猫儿蹲着就不肯走。最后还是李温纶笑言一句:何必赶它走呀?同为陛下所治,它这也是在关心我大梁的朝政!不如就让它留下,跟着一起听听!
他话音刚落,猫儿有辱斯文地就地躺下了。
满堂哄然大笑, 小猫老神在在,孟御史缩在最外围,觉得舅兄这是疯了。
但是一直让孟鸿礼愤愤不平的就是, 如他这样克己守礼的忠心臣子从来不入皇帝的眼, 像他内兄这等不正经的人偏偏得宠。呜呼哀哉, 世事不公也!
而今日,秋冬之交的第一场细雪盐粒般簌簌洒落在金叶上, 一部分落地即化,将金红的叶子洇得更加透亮,一部分攒成白衣白帽蒙在落叶堆上,偶然有一只野猫钻出来扑雪玩闹,还有路过的宫人喊:
狸爷往望舒宫去啊!小殿下设宴款你们呢!
那分明是只小母猫!
但是戚长风走在这样安然静美的初雪中, 心情都好上了三分。他深吸了一口清爽的初雪味道,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戚长风就带着这样越来越迫切轻快的心情一路疾行,直到他一脚跨入望舒宫的院中
眼前的景象实在是相当梦幻动人、温柔美好。
望舒宫在重建时就按照徽帝的意思,在设计上有别于其他宫殿的建筑风格、而更近似于一种园林式的古典精巧。
从外围看来,望舒宫雕栏玉砌、华丽铺张,但是步入主殿大门以后,便是另一番雅致幽深的景象。
四季错落的常绿植株幽幽掩映着琼华园,也是起居殿前最隆重的一块人工造景。不说琼华园中经钦天监反复测算出的、此处挖个湖与小殿下的五行最相宜而生填造出来的人工湖,单是在京城这样的气候条件下,非得布置得园中四季常有新绿可赏,当时就不知道为难了多少花匠。
从各种意义上来看,皇帝和贵妃实在把小儿子养得很贵很娇。
其实戚长风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等以后他把人家的儿子哄到手了,他也能把人养得这么细致精巧吗?
这个事情不能细想,越细想越觉得心虚、越觉得皇帝哪怕真是知道他的企图所以从中阻拦,也不是没有理由。
不过那些问题都等到以后再说吧戚长风快速穿行在古朴静雅的长廊上,从他这个角度已经能看到琼华园内苍绿净白、湖水悠悠,三两成群裹着新袄的望舒宫婢女聚在园里,面上带笑。
他已经猜到了估计康宁现正在湖心的亭中。原来小殿下已经知道了自己今日到达吗?他此刻是不是正在那里等自己呢?
是他错怪陛下了,陛下人真好。
戚长风的笑容砰地一下落回去了。
琼华园里,几个小宫女正往瓷盘中倾倒煮好的鸡肉。望舒宫确实正在款待野猫,只是大部分的猫儿都吃饱了,已经四下散开玩耍打闹。其中有两只格外懂得享受的,正依偎在燃着碳火的亭下互相舔毛,单看这样的画面,实在叫人感叹岁月静好。
而戚长风的目光死死落在了亭中的一对背影身上。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小殿下正在给另一个陌生又高大的男子梳头。两人之间贴得极近从戚长风的角度看,他们的身体分明就已经挨上了!
那个野男人没骨头似的歪在一张坐榻上。戚长风的眼睛向来很毒那个陌生男子虽然穿了冬衣,但是他身形挺拔、线条流畅,并不像是个公子哥儿的身材,反倒像是常年习武之人才能有!
而他的心肝宝贝正一手扶在那男人头上,一手捏着梳子从头梳下去,那动作一看就很生疏、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很疼。反正不远处的碧涛是看得龇牙咧嘴的。
但重点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和现下的动作简直又熟稔又亲密,好像跟园中恩爱依偎着的猫儿也没什么不同。
戚长风先是震惊发生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这小子是谁?他怎么对他没印象?他不过走了短短的一个月,这是谁趁虚而入、一举得手了吗?
还是碧涛先看到了震在原地的戚将军,替她的小殿下高兴地喊出了口:戚将军回来了!
康宁当时是背对着戚长风的。碧涛这句话一喊,他几乎是全身一震,转过头去,然后脸上立刻升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每天每夜思念着戚长风,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想,因此他现下什么也顾不得了,把梳子一扔就想往戚长风那边跑。
但是燕归一把勾住了他的腰。
你就让我这么着啊?燕归转过头,头发凌乱披散着那还是康宁刚才不讲理闹的嘴角微微抿起,眼神似笑非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你们俩还不算真正确定心意呢,你也不能这么重色轻友吧?
怎么没有确定心意啊!他也喜欢我哦。康宁立刻不服气道。
说想你就是喜欢你了?朋友之间也有想念啊,你之前不是还说想我么。燕归有意无意地捏捏康宁手腕,也不要这么主动吧再说你俩在一起的时间还有的是,我还不知道能待多久呢。我这脑袋是你的猫弄乱的,快,先给我梳头。
康宁当时好像立刻想反驳什么。
但是他很快把话吞回去了,搜肠刮肚继续找别的理由。
而从戚长风的角度,他只看到康宁瞟了自己一眼,然后就又转过头,继续俯身在那个男子身边,他们两个人还无比亲密地在耳边细语,同时还搂着腰拉着手。
一股奇火蹭得一下从戚将军头顶上蹿出去了。
戚长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铁青着脸死死将康宁攥住,几乎是有点粗鲁地将人一把扯到自己身旁。
康宁当时被吓了一跳。亭子里两只懒懒的恩爱猫儿本来烤着火快睡着了,也被这突然的动静一惊、瞬间夹着尾巴吓跑了。
他是谁?戚长风冷冷发问,他的脸色就好像是从外面辛苦打拼一年的丈夫,刚回来就把自己的老婆和小白脸捉奸在床。
啊?!什么?康宁瞪大了眼睛。
戚将军果然威风。燕归轻轻拍了拍手,转身站了起来。
戚长风这时才看到了他的正脸。这是一个高鼻薄唇、五官锋利到有几分美艳的男子,他的眉眼凌厉妩媚,只是长在他脸上总显出几分冷冰冰的刻薄:
多年不见,原来戚将军已经记不得我了,还真是贵人事忙。
你是戚长风眯起眼睛。一个记忆里的名字不期然从他脑海中跃出,面前这张惹人厌恶的脸跟多年前一个不讨喜的小孩的模样慢慢重合了。
这是阿归啊?你怎么连阿归都记不得了?康宁非常不满地在戚长风掌中拧动手腕,戚长风,你发什么疯?你弄疼我了!
戚长风这时才反应过来,闻言立刻松开了手。只是还不等他赶紧补救关心两句,燕归已经快如闪电般地捧起了小皇子的手,然后他们几人都看到那只嫩如豆腐般雪白细弱的手腕上已经浮出几道鲜明的指痕了。
我戚长风马上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其实他平时在面对康宁时远不至于这样木讷。但是冷不丁见到燕归让他太震惊了,几乎把他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打散了不少。
燕归的脸色此时已经阴沉下来了,戚将军对我有什么不满,也不至于拿小殿下撒气发疯吧?
戚长风立刻感觉全身的火气都被拱起来了:恐怕我与康宁之间的事,还轮不到燕公子来教导。
哦?那恕燕归对戚将军不敬了,燕某是不可能看到别人伤害小殿下还置之不理的!
若不是你!戚长风也不知道为什么,简直怒气上头。
好啦!康宁本来开开心心的,这时已经开始烦了,我没事,我的手好好的!你们别吵了行不行?燕归能到京城来,戚长风你也终于办完事回来了,我们三个又能像小时候那样聚在一起了,你们俩不高兴吗?
阿归?康宁是个偏心眼的小东西,确实有几分重色轻友。他在他们俩之间先去逼问朋友,你先说,你高不高兴?
燕归盯着戚长风,满眼嘲讽,久未谋面,如今又能看到戚大哥了,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燕某还要在京城停留好久呢,希望戚大哥不要嫌我烦,往后还请戚大哥多多指教了。
戚大哥?这是什么见鬼的称呼?
这小子故意恶心自己呢吧!戚长风呕了。
但是康宁威胁的视线已经看过来了。
戚长风叫他这样清凌凌地一看,心里就有几分胆儿突,我也高兴,哈哈,将军端出了一种极其敷衍的笑容,刚才那都是误会。阿归放心吧,我一定跟我家小殿下一起招待好做客的朋友!
这才对嘛!康宁微微一笑,他一手攥住燕归的袖子,一手去握戚长风的手,也不知道我们三个能像现在这样聚到一起的时间还有多久,大家都要好好的,我也才能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