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她仍固执地相信,如果钱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钱给得还不够。
江嫣然下了车,踌躇地走到小屋门前,在心里拟定了一个会令大部分人兴奋起来的金额,轻轻地敲了门。
里面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没一会儿,房门就被哐啷一声拉开,淡展锋那张胡子拉渣的脸露了出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嫣然,冷笑起来:哟,这不是淡锦那个有钱的同事吗?怎么,您这种贵客还来垃圾场散步?
江嫣然很有礼貌地说:淡叔叔,我听说了您儿子的事,我也感到很遗憾。小锦她
别他妈跟老子废话,直接说你想干什么?
江嫣然捏紧自己的手指,那我就直说了。你想要多少钱,告诉我,我都给你。
想拿钱来和解的吗?淡展锋开始狞笑,哈哈哈哈,那天你和她一起带人来打我儿子的时候,你有想过今天吗?现在想用你的钱来解决问题了?你他妈做梦!我告诉你,你就是把你爸的公司整个送给我,我也还是要弄死淡锦!我就是要弄死她,就算我明天死了,也要拉她做我的垫背!
这件事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别的可能!你知道我有多想看她遭报应吗?淡展锋笑得满面红光,似乎他这辈子最伟大的成就,就是把他的亲生女儿拉入深渊,我真的太想看她不得好死,想得我晚上睡觉牙根都痒痒啊,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就想看着她跟我一样,活成一堆垃圾,一堆谁都可以过来吐口痰的垃圾!懂吗?哈哈哈
她毕竟是你的女儿,又从未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就因为她打了你儿子一顿,你就要这么恨她吗?江嫣然不可置信。
不,不不,不是我儿子的事。不是淡展锋神经质地抽了一下嘴角,你不懂她不能活得好,她怎么能活得比我好呢?我是一个男人,她只是个女人,她妈是个疯子,我天天打她她这样长大都能活得比我好,凭什么呢
淡展锋神色一变,狠狠砸了一下门,怒吼出声: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没用的女人都活得比我好?!
淡展锋看上去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是在认真地恨着淡锦。不论他承认与否,他都在抗拒着这样一个事实:淡锦在这样恶劣的家庭环境中都拥有了如今的成就,而作为淡锦的父亲,他却一辈子庸庸碌碌普普通通。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在他的世界里,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之物,女人就应该永远比不上男人。
淡展锋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虽然他没有任何作为,但他就是狂妄地相信着这一点。可是突然之间,淡锦收回了所有恩惠,他猛然发现自己离开淡锦后什么也不是,于是他就疯了。当一个男人发现了自己废物的本质时,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极力攻击那个有成就的女人。
因为他永远无法和她一样高,所以他必须把她拉得和自己一样低。哪怕她是他的女儿。
就算这次弄不死她以后只要我活着,她就不能过得如意,我还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把她拉下来,我这辈子还长着呢。那个贱人她必须死在我的前面!淡展锋带着轻蔑的笑看着江嫣然,你们这些肤浅的女人懂什么?滚!不要再来烦我!滚!!
门被重重甩上。
江嫣然站在那里良久,紧紧抿着嘴,艰难地拖着脚步回到车上。
淡展锋已经走进了一个谁也拉不出来的死胡同。没用了,找他说什么都不会有结果。
她还能做什么呢?
她思考着这个问题,目光没有焦点地散在前方。她不知道这样发了多久的呆,车窗外的天色好像亮了起来,然后又暗了下去,又亮起来,又暗下去,不知这样轮回了多少次。
这期间,淡展锋从那个屋子出来过,有时候是找吃的,有时候手上会有一些文件夹,还有的时候,会把腿高高地蹬在树干上、喷着唾沫星子讲电话。
她还能做什么呢?
做什么才可以阻止他呢
不,阻止不了了。就算这一次能侥幸躲过去,以后他有那么多机会报复淡锦,该怎么一次又一次地防下来呢?
或许
不行。
不如果实在没办法了,这也是一种选择。
不行,不行。
不可以。
忘掉这个想法。
但是除此之外,她还可以做什么呢?
那个地方淡锦不能进去,无论如何,淡锦都绝对不可以进去。
难道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么?
是啊,没有了。
江嫣然,你究竟在想什么?
江嫣然看向后视镜,在那明亮的反光中,看见满头是汗的自己眼睛通红。像一只准备好吃人的恶魔。
她颤抖着手,掏出兜里的手机,做了几个深呼吸,强压住心头的躁动,开始一条一条搜索相关法律和量刑标准。
这是一个清晨,江嫣然看了一天一夜的手机。她做好了一个决定,虽然她知道,所有人都会认为这个时候的她脑子不清楚,但只有她自己明白,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意味着什么,她也知道她未来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她花了六个小时,问了自己三千零一十八遍:值得吗?每一次,她的心都做了同样的回答,无一例外。
再过半个小时,淡展锋就要出门去买吃的了。
江嫣然突然比平时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平静,她不紧不慢地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取出里面放着的两瓶酒,然后坐回驾驶座。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举起一瓶酒,向来只用昂贵开瓶器开酒的她,生平第一次用牙咬开了酒瓶盖。
如果不让自己陷入半醉状态,这双弹了一辈子钢琴的手,要如何才能有勇气握住这方向盘?
她喝了一大口,红着眼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它最后一眼。
然后她打开车窗,奋力一扔。
手机旋转着飞过凌晨的天空,扑通一声落入旁边的小河。昏黄的河水中,手机被泥沙冲得来回翻滚,屏幕很快因进水而熄灭,黑屏之前,浏览器永远定格在了一个搜索页面。
故意杀人罪怎样量刑?
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值得吗?
因为我爱你。
所以。
一切都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某种程度上说,江嫣然是比初秋还要难得的爱人
有钱,温柔,痴情,为了淡锦也可以豁出生命,可惜爱得太低调,淡锦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需要的是一个满腔热血的中二少女
很多旁友留言说希望江队能有个归宿,这个我不是没想过,但是写到现在,感觉这个人物已经有了她自己的灵魂。
我说给你另写个cp吧,她说不行,我只能爱淡锦
第86章 「 第一把剑 」(二)
姐!姐!
淡锦皱了皱眉,模模糊糊听见小浅在叫她。她昨晚熬得太晚了, 今天是初秋的生日, 她紧张得三点才睡, 装修了一半的房子连床都没有, 她是趴在简陋的桌子上休息的。本来睡眠质量就很差了,小浅却还不依不饶,固执地推搡着她。
姐, 你快醒醒啊!
嗯淡锦艰难地从案头爬起来, 眯着眼看了一眼表:晚了么七点对, 确实该回去给初秋过生日了
淡浅满脸焦急:还过什么生日!出大事了, 快跟我走!
淡锦被强行拉起来,一头雾水地跟在淡浅后面,人还迷糊着,怎么了?
就在昨天晚上,嫣然姐她淡浅哽咽了,但她没办法,硬着头皮也要强迫自己说下去, 她、她她醉驾撞死了淡展锋。
淡锦愣住,任由淡浅将她拉着向外走, 有很短暂的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江嫣然醉驾?
淡展锋死了?
淡展锋被江嫣然醉驾撞死的?
不管怎么看, 这个句子的任何一个构成都假得不能再假了。
淡浅带着淡锦直接去了警察局,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了。初秋和熊雪儿站在门口,她们碍于身份的原因不能进去。大门边停着几辆豪车, 应该是属于江嫣然的爸爸江入岸的。再往里走,院子里墙根那边停着另一辆车,车头应该是撞在了树上,引擎盖和车灯完全变了形,车皮边缘翻起,露出里面的黑色机械骨,碎了半边的车窗上有一片刺眼的血迹。
初秋和熊雪儿看见姐妹俩,正想过来说些什么,却被两个警官打断。
是受害者家属吧?警察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示意淡锦和淡浅跟他进去,进来。
淡锦的手在颤抖,手心凉得可怕,微微一握,还能感到阵阵刺痛。
长长的桌子后面,江嫣然双眼失神地坐在那里,两只手放在膝盖处,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副看上去过于沉重的手铐。她的额头破了一块,左脸颊上沾满了血,鼻子也被猛烈撞击过,鼻血把下巴那一片染得斑斑驳驳。
江入岸站在屋子另一头,他本是中年人里最为精神矍铄的一个,可如今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满面的疲态掩都掩不住。他一言不发,用沉痛的目光看着江嫣然,在他的身边,他带来的律师正和警方做着交涉。
淡小姐,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深感遗憾,警察请淡锦和淡浅坐下,唏嘘着叹了口气,您的父亲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去世了,他的遗体在殡仪馆,如果你们还想见他最后一面,今天去都还来得及。考虑到肇事者是您的朋友,所以把您请过来,一来是让你了解一下情况,二来,如果她能得到受害者家属的谅解,她之后的情况或许能好一点。当然了,我们理解您失去父亲的痛苦,您也完全有权利不谅解,具体的事项,您可以找个律师来和肇事者家属商议。
另一个警察走过来,给淡锦和淡浅面前放了两杯水:这场事故我们会尽快查明详细经过,您放心,会还您个公道。我们知道嫌疑人和您都是公众人物,警局会尽量封锁消息。如果之后事态控制不住,你们也可以随时来向我们求助。
淡锦看向不远处的江嫣然。江嫣然的眼珠忽然动了动,她慢慢地偏过头,对上了淡锦的目光。
对不起。
她的嘴唇缓缓地做出了这三个字的口型,似乎已经完全没办法出声了。
淡锦站起身,不顾旁边围绕的警察,一步一步走向她,直到离她很近才停下,她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用极轻的声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江嫣然沉默,避开淡锦的目光。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淡锦的眼眶红了,她咬着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良久,江嫣然盯着地面,哑着嗓子闷声回答:我喝醉了,不小心撞死了他,就是这样。
没有别的了?
没有。
她萎靡地垂着头,再次陷入沉默,可是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周围,看向淡锦的眼睛,小声地说:我的卧室书桌里有三张卡,密码都是970220,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全都给你。
她说到这里,眼里瞬时涌上了泪,嗓子里带着浓浓的哽咽,几乎是哭着把后面的话说完:小锦,我、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从今以后,你要自己学着用钱去保护自己,如果、如果钱不够了,你就卖我的房,卖我的车,你记住,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你要要
要照顾好自己。
可是,她又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
从她见到十八岁的淡锦开始,她就站在她的身后,为她默默地解决着所有的困难。她刚出道没有人气,她就自己投资剧本让她做女主角。她被媒体恶意攻击黑料缠身,她就请最顶级的营销团队扭转风向。她不善言辞被其他明星欺负,是她放下面子口沸目赤地帮她一个一个骂还回去。她清冷寡言处理不好圈里人际,是她一天一个酒局帮她打通的关系人脉。
她不求回报地守着淡锦,从淡锦的十八岁到淡锦的三十岁,她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从青涩到成熟,从自私冷漠、到学会温柔,她就像永远沉默的绿枝,不顾一切地托举着那朵花,哪怕榨尽自己最后一滴水分,也要让她璀璨地盛开。
以后的这些年,如果她不能再站在她的身后,还有谁能这样保护她呢?
江嫣然生平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她蜷缩在椅子里,把脸深深地埋进戴着镣铐的手掌,瘦削的肩不住地起伏,仿佛风雨之后摇摇欲坠的枯叶。
原来她唯一后悔的,就是不能再照顾她。
淡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警局的,只记得自己的手一直很冰,冰得没有知觉。
有人牵起了她没有知觉的手,用温暖的掌心柔和地握住她,带着她一直走。走到了一辆车前,那个人拉着她上了车,她们并排坐在一起,手和手依然紧紧相握。
不知过了多久,淡锦才从艮长的思绪中脱离,她转过头,看着身边沉默的初秋,忽然开口说:是我的生日
初秋模糊听到了生日两个字,以为淡锦终于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个笑,正想说些什么,又听到淡锦继续说道:
原来她的银行卡密码,都是我的生日
初秋的笑凝固在嘴边。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淡锦开始离自己越来越远。起码在这个瞬间,她很确定,淡锦虽然看着的是自己,但那双朦胧的眼里,只有江嫣然一个人。
到了别墅,远远的就看见门口停了一辆陌生的车,前排的熊雪儿和淡浅小声交流了一下,两个人都没有见过它。到门口后,熊雪儿、淡浅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下去,初秋拉着淡锦也跟着下了车,四个人迎着那个站在门边的陌生女人走去。
熊雪儿谨慎地问:你是谁?记者吗?
李星妍没有管熊雪儿,她径直向淡锦走去,车灯照在她的脸上,满是交错的泪痕。
嫣然出事了对不对?李星妍哭着低下头,都怪我,我不应该告诉她的我明明知道她那么爱你,我还以为她再傻也不会为了你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