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灵公默默在偏殿看着罗睺,赵公明仗着站在罗睺背后,叉起腰,肆意地露出我就看你自己给自己挖坑的讥诮表情。
青阳不在意地说:哦,那些啊,因为害怕耽误其他病人诊治,我都没推拒了,回头一起送到都城隍庙去,请张师兄代为送还。
罗睺满意地黏上青阳,还不忘恨恨地踩几脚地上的玩意儿:不错,那作为听话的奖励,今晚挂号吗?
青阳感觉罗睺都快贴自己背后了,抬手揉揉酸痛的肩膀,犹豫:但我今天很累,不想做甜点
都说了奖励吗,不用做甜点。罗睺黏得顿时更紧了,手甚至已经热情地搭上青阳的肩膀,把青阳的手挪开,开始熟练地锤、按起来。
赵公明他们还是有点眼力的啊,小金贵这名儿取得恰如其分。看看小道士这个肩,这个锁骨,这个薄背。
罗睺按得飞快,青阳只觉从肩至背如鼓点般被敲打、按压,每每精准地正中穴位,这手法,一般二般的专家都不能有,享受得飞起。
罗睺这个给人按摩的也享受得飞起,越按越来劲,推着青阳往寮房里走:我再帮你按按腿和腰,今天坐诊坐了一整天了。
小金贵这个腰也超细的!腿又长又直,手感不要太好。
众鬼神:
要不要提醒一下青阳呢,但看起来这俩人都蛮迫不及待的样子
三月开春,康熙收到一个极为严峻且意外的坏消息。
黄河再次决堤,而且因为雨水连绵,水位迅速上涨,很可能会造成历年来最大的一次洪涝灾害,百姓民心惶惶,甚至开始有传言,说有人在黄河中隐约看到蛟蛇的身影,指不定是要化龙,才闹这一番洪水。
康熙坐在养心殿,愣是盯着奏折看了半天:
要放在半年前,他肯定会说,妖言惑众,这世上哪来的什么蛟蛇。但现在他已经见识过另一个世界,谁又能讲得清楚,这什么蛟蛇是不是真的呢?可之前大师也说过,不要盲目迷信。
康熙开始在迷信和不迷信之间反复摇摆
皇阿玛。胤禛冒着细雨,深夜匆匆应召入宫,衣冠都淋湿些许,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
康熙欣慰地点点头:这群人,参奏张鹏翮贪漏赈银,才让堤坝工程疏懈,导致洪水问题。朕了解张爱卿,绝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不知背后又有什么蹊跷。
张鹏翮身边的几个官员,王谦、张弼等,你注意一下,必要时可以直接清理。康熙犹豫了一下,如果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报于朕知晓,朕另给你一个地址,你可同时派人去请此高人。
胤禛茫然地看着康熙,这还是他头一次从皇阿玛口中听到迷信色彩如此之强的话
而且,为什么皇阿玛老抬手摸脸?脸上哪里不舒服吗?
康熙揉了一小会脸,犹豫地道:老四,你上前来,看朕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从二月到三月,康熙也算是涂了快半个多月的药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啊,他的脸摸起来,皮肤好像真的有变嫩?
之前有个早晨,他洗脸时搓下不少皮屑,仿佛蛇类蜕皮一般,脸上的斑点颜色消退不少,从雀黑变成浅淡的褐红,而且好像原本有些坑洼的地方也有些收缩,变得平滑
就像才做完冰点脱毛的姑娘一样,康熙老忍不住去摸这比以前光溜多了的触感,甚至渐渐生出一种期待,时不时就本能地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皮肤这一秒有没有比上一秒更光滑些。
最开始被老祖宗托梦的时候,康熙还想着这是不是大师赚钱的策略,可有可无地用了一段时间后,现在他已经全身都开始用起来了,沐浴的时候都忍不住怼着镜子细看,他浴殿的镜子已然更换成更加清楚的西洋镜了。
康熙催促:没发现吗?你再凑近看看,细看看,朕的皮肤有没有比之前好些?
胤禛:
倒是真有好很多,但这话问的
皇阿玛是不是中邪?
与此同时,青福观。
罗睺坐在偏殿屋檐之上,微微仰头,连绵细雨落下,却在他身周三尺处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他仰望着夜空,下着雨的夜幕一颗星也没有,就连月光也被遮蔽,可他眼中却似有星河万千,随着难以名状的玄奥规律缓缓流转。
屋檐之下,青阳难得的做了个噩梦,梦到黄河溃堤千里,汹涌的河水宛如一条泥龙,残酷地摧毁途径的一切村庄,吞噬无数性命。细看之下,浑浊的河水之中,还有什么东西在游动,随着水流冲入浅滩,露出带着鳞片与鬓毛的后脊。
卧槽!青阳猛地坐起来,惊出了一身的汗。
刚刚的梦实在太真实了,青阳仿佛还能感觉到大雨淋在身上的不适感,他也顾不上擦汗,掐指一算:又来幺蛾子,太过分了!我可是算过张鹏翮是个清正廉洁的命格,这中间横插一杠子,不是啪啪打我脸吗?
青阳翻身下床,刚想去偏殿,眉头一皱,推窗探出身子,往自己屋顶一望:我就说,怎么会突然做这梦。
罗睺就坐在他的屋顶上,刚刚的梦恐怕就是罗睺所托,预示着未来。
罗睺极其不满地直拍屋顶:亢家的银子,除了你赚的那笔报酬,可是一锭都没落进本尊手中,全捐去了治理黄河的银库!居然有人敢偷本尊捐出去的银子,这人死了!
隔壁偏殿负责轮值守夜的张元伯,渐渐露出茫然的表情。
道理他都懂,但为什么要给小金贵托梦?
以前的魔祖,谁惹不快杀谁,现在的魔祖,吃了亏先蹲屋顶找小金贵托梦?
第41章
黄河决堤不是件稀罕事, 毕竟古代的技术、制度都比不上现代,但这次不同,看那水中异兽, 这分明是人祸。
青阳彻底睡不着了, 索性穿好衣服, 推门而出:张师兄, 我可能又得离观一趟,这次就不带五位师兄同去了, 还得烦请五位照看一下观里。
张元伯点头,肃然道:师弟务必解决此祸, 你算命可是收了银子的,算错岂不等于卖假货。
青阳:
重点是这个吗??
算了,张师兄思路清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青阳无语地提上灯笼,正准备出门打伞, 便有道身影自上而下翩然飞降, 方圆三尺的细雨被隔挡开来:不好好准备行囊,大晚上的你要去哪?
青阳仰头一看,这伞是用不上了:我想去八相寺一趟。
罗睺明显一愣, 惑然不解:去那干什么?
青阳叹了口气:扶惨吧。
八相寺的和尚们实在是太惨了, 青阳想着有挣银子的机会就多带带他们, 早日还清债务,也好侍奉佛祖, 看还有没有机会开个后门,改改那个有缘人了。
罗睺不明所以,但还是跟在青阳身边, 充当一把不快乐的雨伞。本以为这一趟就他和青阳两人, 没想到还要带上俩碍手碍脚的光头。
穿过长而狭窄的小巷, 青阳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小窄巷的模样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很多人家都赚到了足够翻新房屋的银子,破烂老旧的屋子几乎绝迹。原本露天而住的人们凑在一起,拿赚来的银子,在原本避雨的长屋基础上,又修了两层,比起独门独户的反倒省了不少钱。不但如此,就连原本的茅厕、泥路,大家都凑了银子重新修建了,除了路仍旧很窄以外,哪还能看出原本小窄巷的样子?
青阳不禁微微笑起来,神情柔软地敲开八相寺的门:绝明大师,我
最近我们可没有请假啊,小友不要扣我钱!绝明一看青阳这表情,差点当场就把门关上了,心想怎么半夜有恶鬼敲门。
青阳的微笑顿时没了:什么扣钱,叫你们一块赚钱去的。青阳凶巴巴地说,还不快快开门,哪有你这样不好客的和尚!
绝心听到动静,也裹着僧衣出来了,听到青阳最后一句,无语凝噎。
世上应该也没有好道士客的和尚吧?
青阳将自己在梦中所见的一切说了:你们抓紧时间打点行囊,咱们立刻就走。处理这事儿,指不定得需要多长时间,用生魂离体的法子肯定是不行的了,还得靠腿赶路。
绝明神色肃然:事权从急,我这就拜托左右邻里照顾张老爷子,咱们坐我的金莲赶路。
就你那虚影,还好意思自称金莲?罗睺轻蔑地嗤笑了一声,在两个和尚面前显露身形,那玩意儿承得住本尊?还是坐本尊的黑莲走吧。
绝明无声无息地滑到地上。
说实话,打从见过三清给青阳提篮子,绝明也歪歪过,会不会有一天佛祖降临八相寺,给他和师弟讲讲经、说说法什么的。
就这念头他都觉得有点冒犯圣人了,结果青阳身边跟着的神明眨眼又换了一个,看这世间至阴所织就的千重纱,披于身后的大道青氅,再加上黑莲,分明分明是魔祖啊,别说辈份比三清、佛祖都高了,但就魔祖的心性,讲真的,绝明都想问青阳了,怎么做到的??
青阳还面露震惊:这玩意儿还能换颜色那黑的感觉不太吉利吧。
罗睺:?你这人,好迷信,那换个红莲。
绝明整个和尚都不好了,青阳不是此世中人,不知这俩莲花的故事,绝明却是知道的。
当年混沌孕育青莲,青莲孕育盘古,盘古诞生后,这青莲中的莲子便飞入不同的地方,生出莲花来。
如今,佛祖手中持有一朵功德金莲,道祖鸿钧手中持有一朵净世白莲,剩下的两朵莲花,一个是灭世黑莲,本就属于罗睺,另一朵业火红莲,本属于冥河老祖,罗睺成圣不久后,直接寻了个冥河创造阿修罗族,大肆吞噬生灵魂魄,造杀孽过重的由头,光明正大夺了来,不单如此,还直接将阿修罗族扔下地府,成了永久的员工,为此受了大功德,堪称杀人诛心。
青阳看业火红莲,是喜庆的颜色,绝明看业火红莲,却都是冥河老祖当年气吐出的心头血
有魔祖在等着,绝明和绝心收拾行囊的速度更快了,青阳简单拿了些银两衣物,匆匆赶来时,两个和尚已经低着头在罗睺身边排排站了,俨然像两个挨了骂的小学生:这干嘛呢,上车!
罗睺还婆婆妈妈地说:你怎么不把我那法衣带着。
青阳已经开始爬莲花了:又不做道场,穿那么花里胡哨干嘛我就带了点平日里穿的普通道袍。
罗睺不爽地哼了一声,驾驭着红莲一下将两个和尚撞上莲花,往黄河而去的同时,心里思忖着:是不是给小道士也做几件平时穿的道袍,还有那什么道冠,一字巾都洗得白了,系头上跟戴孝似的。
俩和尚艰难地扒在莲花上,被罡风刮得飞起,冷冷的雨重击在脸上,还是念咒加持,才得以安安稳稳坐在红莲上。反观青阳呢?一早就被罗睺护住了,别说雨了,风都吹不着他。
绝心给绝明递了块帕子,两人默默地擦着光头。
好想学到,这样的本事
胤禛受旨,带着康熙拨给他的人马,连夜往开封赶去。
趁着赶路,胤禛仔细研究了一下康熙给他的资料和密折:这次中上游未曾出现决堤现象,灾情主要集中在下游,张大人现在就在开封主持防洪?
是。被康熙派来辅佐胤禛的张廷玉积极地道,虽然有人一再弹劾张鹏翮大人,但圣上坚信他是如今面对灾情,最需要的人才。
张廷玉很快乐,远离了总爱在他上班时间不专业地和他唠家常的上司,他充满了对工作的干劲!
四阿哥一看就不是那种爱聊家私的人,稳了稳了,只要不跟他聊家事,再难的工作他也当度假。
张廷玉这么想着,更加殷切地对胤禛道:殿下,但凡有什么需要臣做的,尽管开口,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胤禛闻言,不禁放下了手中的资料,看了看张廷玉,内心犹豫。
这位小张大人,虽然年轻,但也算是皇阿玛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吧,这次还特地调来给他当副手。那,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旁敲侧击地给皇阿玛透露一点,我已经不爱学佛、所以希望能别再想把我塞去寺庙的真实想法?
胤禛矛盾半晌,极其委婉地道:暂时没什么事,但却有个问题。这是我一个同僚家里发生的事情。
张廷玉挂在脸上的微笑顿卡。
不会吧,张廷玉垂死挣扎地想,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我家发生了个事儿,我想和你唠唠的开场白,但这可是一向稳重的四阿哥,不会跟他讲家事的。
胤禛在心里组织语言,缓缓道:他的阿玛知道他一向信佛,便四下里造访名寺,想将他送进庙中深修。但其实,他已经不那么信佛了,这种情况,他应该怎么告诉他的阿玛呢?
张廷玉脸上的笑容寸寸破裂,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四阿哥如今空空如也的手腕上一落,随后慢慢地、丧失生志地低下头。
为什么,他只是想当一个专业的打工人而已,每天专心工作,定点下班那种,苍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都说春雨连绵,但这场雨下的太久,也太广,宛如张廷玉的内心
胤禛率领的队伍从京都一直到开封,非但没见到晴天,雨甚至还愈发的大。到了开封,堪称滂沱,就像有人拿着盆从天上一盆一盆地浇水一样。
殿下,张大人已经在府里等着了。张廷玉撑着伞,将胤禛接下来,明明是面对面,却几乎是喊着说,这就是您后面一段时间要住的临时府邸,有什么短缺的,告诉臣知晓,臣与张大人说。
雨砸在各处,发出聒噪的声音,胤禛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雨幕,恍然间只觉这世间只剩这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