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也没有和知客插科打诨的心思,一边跟在张双迎身后匆匆进庙,一边直白地问:你们这儿是不是最近接了不少招生魂的生意,都什么情况?
张双迎的脸色霎时变了,猛地停住脚步,然后加快了步伐,把众人引进待客的迎仙亭,道友为什么这么问,难道是又有生魂被勾了吗?
青阳点头:是,是三殿下的生魂。
张双迎的脸色更白了:在此之前,已经去了八十条生魂,九九归一,三殿下的恐怕就是最后一条。如果贼人要引战,只怕就在朝夕
一道无声地嗡响自天空传来,如有无形巨掌,带着不可抗拒之力,压向地面。
皎月遮蔽,晦风四起,阴气与鬼气交织,令聚在一起的近卫们阳气也骤然降低,一时间阴眼被开,只瞧见天空的阴云哪是阴云,分明是一道道鬼影,狰狞可怖的鬼脸依稀可见,生魂的、死魂的,聚在一起,冲着他们袭来。
都城隍庙的道士们训练有素,一察觉不对立即行动起来,以张双迎为阵眼,形成神明具象,抬掌与那袭来的无形冲力相抵。
靠!说来就来啊!青阳身边也没带神像,只腰间有一柄三清铃,连忙摘下举起,清凌凌地摇起来,形神相依,清心净明,神世明正,救拔生灵
三清铃汲取了龙气,是极强的法器,青阳是想试试,既然对方都将阴鬼、生魂放出来了,那控制力自然减弱,他能不能直接将这些魂魄截下来?
铃声之中,阴鬼与生魂齐齐发出极难形容的惨痛嚎叫,显然三清铃的强招反倒令他们分外痛苦。
这邪道!张双迎怒道,一定是还有蛊师在旁襄助,这些魂魄强招便会溃散!
你早说啊张道友!青阳赶紧换了咒法,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小小的三清铃顿时散发出耀眼的青光,于鬼风袭袭中如破开混沌,猛地化作万道细光冲向天空。
这咒是净天地神咒,可度人,可杀鬼,可赦鬼,可度鬼,但在施咒者念到那句最关键的法言前,谁也猜不着对方要做的是什么。
虽说之前强招魂魄,青阳是念到一半就因为阴鬼和生魂痛苦而打断了,但这净天地神咒既然念起来,那肯定针对的是鬼。
是杀,是度,是赦?刚刚已经试过,度鬼赦鬼是不可行的,那为什么这道士还念净天地神咒?万一是杀鬼,那这些辛辛苦苦收集来的傀儡,岂不是全部白费?
敌方显然也陷入了强烈的犹疑,天空中游动的鬼行动都迟缓了,等到青阳再往后念了四句,青光都快溢出都城隍庙结阵化出的神明具象抬起的手掌之外了,众鬼才骤然得命,瞬间掉头就撤。
张双迎松了口气,同时心也紧了起来: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这次受打击,只怕他们会迁移老巢,更加难找。幕后之人始终藏头不露脚,又假托生魂的身份遮掩自己,算也算不到位置。
胤禟刚刚一直坐在抬来的纸钱箱上,这会儿才缓过来,撑着箱子站起身:要要要不然赌一把。
啊?青阳不知道九皇子在插什么嘴,刚刚看到鬼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胤禟揉了揉额角,还是下定决心,凑到青阳身边,特小声地说,赌我三哥带了脑子。
青阳:???
你在说什么疯话,是不是刚刚被鬼吓傻。
胤禟思忖着那木芙蓉,总觉得还是另有含义,就是一下梗住了,他想不起来:我看刚刚那些鬼的样子,都神志不清。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三哥恢复自己的神智?或许还能和我们里应外合,好歹提供点线索。
张双迎和青阳对视了一眼,这倒可行。与寻常百姓不同,三殿下的心性,应该能在敌营中保持镇定,至少不至于暴露自己。
那就烧些斋菜来,我做个加持。青阳开始很反客为主地翻找起都城隍庙的丹砂、黄纸,虽说祭祀活人挺晦气,但总比变成死人了再祭好。
知客开始无声地掀动嘴唇,显然在暗自吐槽自己的预料果然没错,但还是依言去找伙房做斋菜。
不管怎么说,对于青阳的能力,他们还是很信任的。
素斋很快被端了上来,为了抓紧时间,也不在意什么味道了,炒个熟就端上来,青阳将符纸一沾菜叶,登时纸化为水,这就是将加持的符咒化成了符水,沁入到供斋中,再经由供奉,送去给生魂享用。
于是,某个泥泞潮湿的地下通道中。
原本还浑浑噩噩的老三胤祉突然:哕!
呸,什么玩意儿淡而无味,还一股纸味儿,哕!
嫌弃作呕的同时,胤祉也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不见光明的悠长地道中,不光是他,前前后后还有几十号鬼兄弟,全都目光木讷,毫无生机地飘在原地。
胤祉一下毛骨悚然了,他立即回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前的记忆,难道这些鬼兄弟,也是和他一样,被勾魂勾来的?
他还想趁着大家都没意识,要不四下里看看,隧道深处就传来脚步声,烛火一晃一晃的靠近:
他娘的,麻烦死了。要不是为了喂鬼王,谁耐烦还特地辟个地方,将生魂和阴魂分开养。
要咱干啥就干啥,话多命短。
唉,今天晚上,本来大师是想趁着收集完八十一条生魂,在世人面前示个威,然后顺理成章地炼成鬼王,一统阴阳。哪知道这里都城隍庙的道士能力那么强,心还狠。听说最后那都城隍庙的道士都念净天地神咒了!那咒念完,甭管生魂死魂都杀死啊!
难怪刚刚大师说什么要赶紧撤退,咱们这么长时间的心血,可不能一招付诸东流。还是等鬼王炼成了,再卷土重来也不迟。
快快快,把这些生魂拴上,咱们马上上路!
胤祉藏匿在众多生魂中,也扮做毫无意识的模样,那些来拴生魂的人,丝毫没察觉到胤祉的异样,更不知胤祉脑中正在飞快地开动思绪:
鬼神之事,要求助应该是求助佛寺、道观吧?也不知道离这儿最近的是什么寺庙,有没有真本事但这消息得赶紧传出去,不然我这魂魄都被这群妖人拐走了,岂不是铁定死翘翘?
夜色之中,胤祉模仿着身边鬼兄弟们的样子,一路跟着飘出地道。来到地表面,竟聚集了少说几千人,为首的一个站在大石头上,身着白色僧衣,以凡人之躯,竟背着一个看起来极为沉重、有他两倍大的佛龛,号召鼓动了一番,就领着这几千白袍人往西方走。
这地道出口就在荒郊野外,他们也不怕被过路人发现,就算是发现了,不能被度化就直接杀了便是。
胤祉心中发急,眼神已经落在不远处那些阴魂身上,想着要不要搞点什么事,突然前方就传来一阵骚动,队伍一下停了下来。
胤祉心不在焉,差点和前面的鬼兄弟撞上,小心地抻长脖子偷看。
只见路前方,不知何时走过一条长长的队伍。队里的每个人都身着盔甲,手中或提阴间的灯笼,或持长矛武器,极为缓慢地横穿过白袍僧引导的路前。
白袍僧眉头皱了皱,他确实挺赶时间,但看这阴兵貌似队伍也不很长,等等就等等了。
哪晓得这队伍走到一半,为首的阴将突然一个回马枪:生人?
那阴将满脸络腮胡,鬼气比任何一个阴兵都要重,阴恻恻地道:阴兵借道,活人不还。要想活命,留下钱来!
人群的骚动声更大了,这些白袍人,很多都是对白袍僧有很高信仰的,几乎当场就想冲上去帮忙教训那阴将,被白袍僧伸手拦下:不知天高地厚。阴兵借道,活人便是看见,也得大病数月,你还敢冒犯阴将?
以白袍僧的修为,自然是不至于怕阴将的了,但这会儿不宜节外生枝,而且身后这些信众,可还是他给鬼王准备的储备粮呢,少一个都是损失。
白袍僧像模像样地威严训斥完信众之后,便吩咐身后人拿盘缠,准备花钱了事。
递金元宝给阴将的时候,白袍僧还忍不住打量:奇怪哦,可能这就是活的久,什么都能见到吧。头一次见阴将胸口带个大粉花?阴将也爱佩花打扮的么,但这个络腮胡配花,真的好辣眼睛啊!
胤祉却在鬼群中看了个分明,那花分明就是他在天字一号房里特地摘下,给胤禟留讯的!
是自己人!
胤祉迅速判断了情况,仗着自己在生魂中不起眼,猛地发力,推动前方的生魂向那阴将冲撞而去。
为了防止生魂逃逸或者丢失,每个生魂都是被拴在一块儿的,胤祉这一推,八十一条生魂统统撞向了阴将,那阴将立马一横手中刀:呔!区区生魂,竟敢犯我!
白袍僧一看这事儿没法善了,只得放下佛龛,亲自动手,本以为战到最后,可能还需要召请未成熟的鬼王,暴露行踪,哪知道那阴将似乎生前就是个没大脑的武将,只知道直脑筋地打杀,被白袍僧伙同后头的蛊师等同伴,下阴招制住了,也丢进了阴魂大军。
一时间,白袍人士气大振,随着白袍僧一声呼喝,行进的速度更快了,白袍僧的同伴也在和白袍僧无语地交谈:
早知道是个没脑子的,何必浪费那么长时间,上来就抓好了。
哼,之前这阴将四处晃荡,真是暴殄天物,现在加入我阴魂大军,受我掌控,倒算是物尽其用了。
这阴将实力不俗,再加上你的操纵,定能战无不克,成为继鬼王以外,我教另一大助力!
卧槽,胤祉满心都只有卧槽了,忍不住回头看那阴将大兄弟,你来搞笑的吗?
鳌拜其实也不耐烦搞这种潜伏的事,对上胤祉的视线,猛地翻了个白眼:看屁看,老子被迫来救仇人的儿子,还要装作傻子,以为老子很乐意吗?
在白袍人的鬼契之下,藏在鳌拜魂魄更深处的,另有一枚鬼契正暗暗发光,鳌拜就通过这鬼契和青阳联络:成了。
城隍庙中,被临时清空的圜堂内。
青阳猛地睁眼,微微一笑:抓到你尾巴了。
张双迎精神一振:好,那我们赶快
等会啊,青阳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等我回去请个家长。
都已经拿起法器的张双迎:????
然而,青阳已经纵着比高师兄还要精纯的缩地成寸之术,向着青福观直奔而去了。
若是只事关钱财那无所谓,但人命关天,一丝一毫都不可出差错。
那幕后之人既然能挑起这等事端,连都城隍庙也束手无措,只怕那邪教规模甚大,除了那八十一条生魂之外,还有很多懵懂无知的民众受到蛊惑,等这战一打起来,他们就是首当其冲的祭品!
青阳足下发劲:不论多少生命,定当竭力保全!
与此同时,青福观中。
那书写在墙上,原本普普通通,毫无存在感的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竟凭空发出熠熠青光。
某位本半盘膝懒散坐在三清神像头顶,闭目慢慢缀饮着青阳供奉给他的青梅糖水,院中青光乍亮的瞬间,他的双眸一睁:
五位灵公受青阳供奉,也与被他们认同的供奉者心意相通,此时感受到青阳传递而来的坚定信念,也自牌位上接连现身。
他们从偏殿中走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熠熠生辉的八个大字。
当初刚入观的时候,迎面瞧见这句,他们还当是嘲讽,毕竟初次见面的时候,青阳就是以这话来哄他们的。但如今,看着这因信念深刻,而从平凡墨字,逐渐入墙三分的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哧溜吸溜溜吸溜溜。
五灵公:嗯,嗯??谁啊!!这种时候发出这种声音,破坏气氛!
赵公明愤愤地循声一望,就瞧见主殿神像之上,某位正举着承装青梅糖水的碗,努力倒里头的果肉,那吸溜溜声就是使劲吸果肉发出的。
五灵公:
可恶!青梅树上青梅果,酸成青梅只有我。
青阳取了小泥像和牌位,便匆匆回到都城隍庙,前后不过半盏茶时间,高师兄都惊了。
不过这时候显然不是夸赞或者交流经验的时候,青阳通过鬼契和鳌拜联系:能不能探到,他们准备去什么地方,途径何处,哪里最适合设陷?
鳌拜的话细细碎碎从鬼契传过来:屁个设陷,老子当年被封为大清巴图鲁,靠得就是正面对敌,一身血肉,真枪实刀拼来的啥?你小子说啥?
鳌拜和青阳扯掰到一半,又突然冒出句没头没尾的,显然是被另一个人打断,传回来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的,能通过内容拼凑出对方应该是三皇子胤祉:
什么淫胃阵、合遂阵,你小子能不能说点好玩意儿,去去去,回你的生魂那儿去啥,你已经偷了个阴魂顶替你了,你他妈怎么顶替的哦,换衣服遮蔽气息
青阳给听不见鬼契的众人复述了一下,胤禟喜过望外,忍不住一拍大腿:赌对了!三哥这会儿有脑子!
青阳无语,獒儿啊,你既然听不懂,就直接问三殿下,在哪里设埋伏最好,千万别扰生人。
鳌拜又细细碎碎传了些不成句的字。
青阳:??獒儿?獒儿?
什么鬼,这鬼契还会信号不良吗?
胤禟刚刚还兴奋呢,现在又直着眼神坐下了,抹了一把脸:完了,这脑子又没了,肯定是被獒儿刺激到,死脑筋地非要给獒儿解释清什么阵法为啥在哪设限。
这也就是仗着那些敌人徒步,走得慢,不然哪有这个时间给他耽搁。
观里的人又郁闷起来,等待鬼契重新传来完整的话。
胤禟比这些商量着要用什么道法、哪种法器才能不伤魂魄的道士们还要无聊,无事可做地在都城隍庙专门用来接待香客、供给观赏的迎仙桥、迎仙廊漫无目的地乱逛,逛着逛着,目光落到一处,脚步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