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生跟徐云骞有个短暂的眼神交流,徐云骞双目冰冷,仿佛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吴生从他的眼神中读出轻蔑,他最厌烦有人小瞧自己。当时两人在太白居打过一次,吴生对徐云骞恨之入骨,如果不是徐云骞,他跟顾羿的联盟不会被破,今日六大派围剿也不会这样狼狈。
徐云骞单手一拧,长剑剑柄在空中旋转脱离双钩桎梏,剑锋势如破竹,吴生瞪大眼睛,他在这偏远小城久了,年轻时闯荡江湖也有自己一席之地,现在的小辈都已经这么强了?
他与徐云骞交手三十九招,两人所过之处草木俱焚,桌椅板凳化作齑粉,原本富丽堂皇的大殿开始坍塌,木屑翻飞,地板红柱上皆是纵横的剑痕,剑意所到之处没有一块完土。如果不是时候不对,这实在是很精彩的一仗。
吴生后退,知道自己败势已显。
吴生情急之下甩出匕首,徐云骞面沉如水,手中长剑势头不改,直直朝着匕首削去,铮的一声,匕首被剑尖压上,瞬间崩断,一截落在地上一截猛地改变方向,竟然朝着吴生前去。
徐云骞曾经用同样的一招对付过顾羿,那时候顾羿连躲都没躲。
吴生后退数步,断裂的匕首成了徐云骞的武器,裹挟着寒光,他已经后退六步,不论怎么退都笼罩在剑意之下,吴生下意识伸出手抵挡,匕首上蕴藏着内力,竟然生生刺进他的手心,顿时捅了个对穿,鲜血涌出,砰地一声,吴生脚底踩上后面的柱子才勉强停下。
一人才能抱住的红柱被踩出一个深坑,吴生抬起头,眼中有些藏不住的骇然,他早就听说过徐云骞的名声,第一次真正跟这位所谓的少年天才交手。
他垂下手,鲜血滴滴答答落下,面对劲敌他丝毫不惧,有死无生,他不怕死,吴生沉沉笑起来,徐道长,你来迟了呀。徐云骞来迟了一步,戊十三已经成了无欲无求的杀人怪物,这帮孩子被救出去又能如何呢?他们过不了一天正常日子,心早就死了,留一具肉身在世上有什么用?
那一瞬间吴生察觉出一丝快意来,他笑道:你们死了不少人吧?知道自己救的东西是什么吗?见过他们杀人吗?吴生一连三问,徐云骞下意识看向少年,正如吴生所说,自从徐云骞进入大殿之后,戊十三握着刀柄,双目冰冷,仿佛在寻找必杀的机会,全然不像是一个十二岁少年该有的表情。
吴生笑了,他颇为得意,自己这辈子就干了这一件事,我见过,我来告诉你,杀人如麻,全然不心慈手软,小小年纪背负四百多条人命。
徐云骞听到四百条人命忍不住皱了皱眉,一个成人在江湖上闯荡二十多年可能都不会杀了四百多人。
吴生的声音很粗粝,仿佛是魔音摄魂,声音不大,却能一声声钻进耳中,让人不得不听他的胡言乱语,他甚至能为了赢,杀了自己最爱的人,你看清楚了,这样断情绝爱的魔物,你要救吗?
徐云骞停了停,吴生竟然在跟他论道,这些东西王升儒不可能会一一告知他,王升儒让他下山,亲自入江湖体悟人生百态。徐云骞知道他要毁自己的道心,喝道:闭嘴!
吴生竟然颇为慈悲地看着徐云骞,感觉这帮所谓的正道人士很虚伪,滥杀无辜者即为魔,他的杀孽比我还重,你不是想惩恶扬善,铲除魔道吗?你杀了他啊。戊十三被关在生死教十二年,前面十二年只学会了杀人,后面一生都会卷入杀戮,如何悉心教导也只会长成一个刽子手。
何为正道何为魔道?戊十三从小杀人他是正是邪?吴生这辈子杀过的人不到十个,在魔教中他堪称清清白白,他跟戊十三谁该死?
吴生道:六大派牺牲这么多所谓的大侠,就是救了这些杀人如麻的小怪物?他声音一顿,值得吗?
吴生知道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弱点,他没有等待徐云骞的回答,突然间,他的目光变得阴毒,手中双钩瞬间出手,如同贯彻他的意愿,他竟然一改势头,径直朝着戊十三而去。
所有的辩白都无意义,那一瞬间徐云骞做出自己的选择,手中长剑瞬间出鞘,云起剑横档在少年面前,一剑斩断吴生的双钩,拽着戊十三的肩膀后撤。
徐云骞留出了一瞬间的空隙。
但这一瞬对于吴生来说也已经足够。
吴生看了一眼大梁,两指曲起含在嘴里吹起一声尖锐的哨声,哨声尖锐异常,仿佛在召唤什么东西。下一刻,徐云骞只看到大殿中突然站起一条狗。
徐云骞皱了皱眉,之前一直未曾意识到这儿有一条狗,他当名门正派久了,与人比武都是堂堂正正,可能是第一次在中途看到一条狗。
这条狗被训练得如同某种武器,忠实地贯彻主人的意志。
吴生总不可能是期望这条狗能把徐云骞咬碎,何况他脖子上还拴着一条两指粗的铁链。果然,伴随着吴生那一声漫长而尖锐的哨声结束,狗疯了一样乱跑,咔哒一声,他脖子上的铁链被绷紧,黑暗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弹开。这时候徐云骞身形一顿,终于察觉出有所不对。
狗身上牵着的是个机关暗扣,房梁上早就铺满了火/药。
徐云骞功夫比吴生厉害,但他论心机论手段不是吴生的对手,吴生在太白居跟徐云骞交手过一次,徐云骞当时顺着吴生找到了生死教总坛,而吴生则仔细布局,企图一击必杀。他早就找到了脱身手段,炸/药爆炸的同时人已经遁走。
轰隆一声巨响,房梁崩断,吴生是想把徐云骞活生生炸死!
守在殿外的顾羿突然停了停,因为这个停顿他的后肩中了一刀,还是手下人为他挡住了敌袭。他停止的动作有些莫名其妙,白白露出了一个间隙,可他刚停下来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顾羿的瞳孔不可控制地微缩,他一回头,只看见尘土飞扬,一个大殿坍塌只需要一瞬,瓦砾炸裂,石块滚动,巨大的横梁被炸成稀巴烂,只要刹那间,眼前已经只剩一片废墟。
火/药炸裂了房梁,燃烧了草木,火势越来越大,把顾羿的眼睛映得通红,顾羿感觉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恶鬼抓住了心,那只手在不断收缩,好像要把他心脏生生撕碎,比千丝绕发作都要疼上百倍。
徐云骞还在里面。
怎么会呢?徐云骞天之骄子,怎么会栽在吴生这样的人手里?
徐云骞?顾羿下意识呼唤徐云骞的名字,他的声音太轻了,在厮杀声中不值得一提,如同水滴汇入洪流,什么都消失不见。
回答他的是哀嚎和痛哭,正玄山出手损失了自己的少年天才,有人在呼喊徐云骞的名字,然后很快就被缠上来的教众阻拦,重新被扯回厮杀中。顾羿是局外人,沈唐已经带人前来支援,解决应无寻的手下。他们每个人出现在此处都有自己的意愿,六大派围剿生死教,生死教反杀六大派,唯有顾羿,他没说自己为什么出现在此,好像突然这世界跟他没什么干系。
他像是失了魂,踩上废墟,被炸断的木头不稳,他险些踩空,落了一个踉跄,徐云骞?
沈唐听到声音赶过来,刚过来就看到顾羿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认识顾羿十年都没见过他如此失态,教主?
找人。顾羿声音沙哑。
沈唐有些迷惑,根本没听懂这句话,找谁啊?顾羿没有听到回应,大声喝道,我让你找人!
沈唐别无他法,顾羿是他的教主,就算顾羿今日发疯沈唐也得陪着他疯到底才行。属下没有做过这么莫名其妙的事,竟然真的在这个时候开始翻找废墟。
顾羿掀开一块木板,木板下是被炸裂的碎木头,他掀开一块石头,露出了一块碎瓷片,坍塌的大殿如同一个被打碎的花瓶,顾羿不论怎么找都只能找到残渣。
顾羿的噩梦开始了,如同十年前在天樾山脚,当时他在雪山中找不到自己的师兄,如今在这片废墟里也找不到。
顾羿恨过徐云骞,他恨过正玄山每一个人,他曾住在仇恨搭建的堡垒里,让自己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他以此来折磨过自己,以为自己的恨意坚不可摧,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土崩瓦解有多简单。
恨意一点点剥落,抽丝剥茧后,露出一颗柔软的心脏。他那么无坚不摧,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杀了他,可他又那么脆弱,只需要片刻就能自己瓦解。
被掩藏的过往全部涌出,几乎要把他淹没。
如果徐云骞死了,顾羿坚持的这十年到底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师弟内心开始松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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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拥抱
狗链崩到极致, 只听到咔嚓一声,徐云骞再想动手已经来不及,突然, 他左手一紧,一直旁观的少年已经扣住他的手腕,他被猛地一拽, 大殿主座后竟然出现了一道暗门。少年在此地活了十二年,对生死教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刚推开门, 背后的火药就炸了,房梁塌陷只需要顷刻间。
徐云骞反手抱住少年踏步而冲,背后的门根本阻挡不了这么强劲的火/药, 原本平平无奇的大殿此时如同远古大妖张开血盆大口, 所有在其中的人都将会被吞噬, 崩裂的木屑和石头如今成为了世上最恐怖的兵器, 密道剧烈摇晃,徐云骞抱着少年踉跄前进, 突然就地一扑,倒地时牢牢把他扣在怀里。
轰隆一声, 大殿坍塌得足够快, 危机在刹那,尘埃落定也只需要刹那。
密道逼仄,被上面坍塌的房梁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大约是之前建造时就为了逃命,这样都没塌。
咳咳咳咳!少年被尘土呛得剧烈咳嗽,这时候徐云骞才看清他的长相,他大概是有胡人血统, 五官深邃,十二岁就显出点英俊的意味,最引人注意的是额头上的火云纹,不知道是天生的胎记还是绣上去的,此时如同一把燃烧的火焰。
少年皱了皱眉,看到徐云骞的肩头在流血,打湿了他的道袍,他大概没被人保护过,露出很不解的表情,为什么救我?
徐云骞应该知道他是谁,他手里造的孽不比吴生少,吴生当时说的没错,如果吴生是魔,那他也是魔,徐云骞不应该救他,而应该杀了他。
徐云骞本来也没把吴生那一番胡言乱语听进去,此时更是没精力跟一个十二岁的小崽子闲扯,这条密道可能撑不了多久,他拎着少年的领子,一把把他往前拽。
少年原本可能有别的话要说,刚一开口自己领口一紧,被人以一个很诡异的角度拽住,紧接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徐云骞像是拎着一条小狗一样把他拎走了。
密道不长,很快就走到底,外面一片昏暗,此地荒芜,竟然没有一个生死教教众,也没有一个六大派的人,只有一个放哨的哨岗,已经被改成了钟楼。
徐云骞刚出来就看见眼前人影一晃,吴生脚步没比他快多少,如同丧家之犬,他没想到徐云骞能这么快追上来,头也没回,脚下跟生风了一样。
徐云骞拎着少年的手一松,动作丝毫不怜香惜玉,走之前只留下一句话:我去杀人。
他话音刚落,手中长剑已经出鞘,吴生感到背后一阵寒意,后颈汗毛都乍起,他下意识反手一击,不知道从哪儿重新弄来一对双钩,撞上徐云骞时双钩险些脱手。暗道被人发现也就算不上什么暗道,吴生最后的退路被封死,他咬牙切齿,自己费尽心机炸毁大殿竟然只是伤了徐云骞的皮肉。
吴生翻身而起,直到这时候都不认输,手中双钩像是割麦子的镰刀,跟徐云骞交手数十次,你是来替天行道的?吴生冷笑一声,正义斩杀妖魔,这是最好的一刻,吴生见过太多人要讲一些什么大道理,可徐云骞一句话都不说,他沉默地出手,沉默地应对,哪怕那柄钩子差点挑断他的喉咙都面不改色。
吴生狠笑道:为什么非要杀我?
铁钩凹槽卡住剑刃,云起剑无法再前进一寸,徐云骞直接松手,长剑在手中翻了个花,利索地解开桎梏,不知悔改!到这个份儿上吴生都没有丝毫悔过之心,竟然还在问徐云骞为什么要杀人。
吴生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可你杀了我又如何呢?永远都有无数个我。就像是六大派想要杀曹海平,找不到曹海平就杀了顾羿,就算是两个都杀了,也有另一个魔头登顶,这世道就是如此,杀了一个又来一个,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永远不可能彻底铲除。
吴生不怕死,他知道自己死后会有人继承他的遗志,他会永远活下去,直到真正的邪神出世,他只需要拖延时间。
你不想看看邪神出世吗?吴生在这个时候竟然很天真地在劝说徐云骞,当年他也是这样游说自己的教众,他去赌坊,去街头,去寻找每一个人生失意的人加入生死教,和他一起来供奉邪神。
邪神会带来杀戮,会让你永生。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做好事,他给没有家的孩子一个家,给失意的教众一个信仰,这辈子人生已经够烂了,我可保你下辈子荣华富贵。
徐云骞感觉吴生说话如同放屁,这人已经疯了,徐云骞没有再浪费唇舌跟他多说,他的回答只有一剑,剑光在吴生耳边炸开,长剑已至耳畔,削掉他半只耳朵,鲜血淋淋,打湿他半个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