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稍抬下巴,半边镜片因一旁店铺渗出来的光线隐隐反光,看不清楚。但另一只眼睛却半眯着,眼露犀利地望着他。
迎上他的视线,徐淞鸣一怔,满身戾气被这一眼看得纷乱不已。
每当纪梵戴上眼镜,他都觉得这双眼睛好似能洞察一切,一眼就能够探寻他心底最深处的不堪。甚至不会有半点心软,总是一语道破。
“你杀人,让无辜的人成为你的替罪羊,却心安理得地开始新生活,毫无丝毫悔改之意。”
他每说一点,徐淞鸣的眸色就冷一分。明明身处宽敞亮堂的商业街,却宛若站在那逼仄狭小的被告席上,头皮发麻。
思绪流转之际,他听到男人的最后一句话,那般不近人情。
“比起官场上那些虚伪做作的人,你这样的败类更不配与我混为一谈。”
尾音落下,周边陷入一阵死寂,气氛莫名有些僵持。
“我不配?”
徐淞鸣冷笑一声,心中最后一丝理智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杀了整整五个人!若不是我现在站在这里,就凭警局那帮莽夫的榆木脑袋,能把我怎么样?”
他的眼里有疯狂之色浸润,脸上的表情狰狞到莫名骇人:“你们给我听好了!”
“胡璇是我杀的!刘新玉也是我杀的!包括十六年前的三起案子,都是我一个人杀的!”
“我就是喜欢看她们害怕恐惧的表情,看她们临死前绝望却毫无反抗之力的痛苦样子。这种掌控别人生命的感觉,真的大快人心!”
徐淞鸣的眼睛睁得很大,已经没有温度可言,完全失了分寸。情绪起伏间,手术刀不经意地划过简清的锁骨,引来女人微弱的轻“嘶”声。
他注意到纪梵漠不关心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颇为满意地勾起嘴角,讥讽道:“你说我不配?那谁配?”
男人的视线不屑一顾地掠过后边站着的一排人,状似不经意地反问:“难道是你身后的那群警察吗?”
徐淞鸣:“那我问你,当刘新玉奄奄一息求着我放过她的时候,他们在干嘛?他们除了会披着那身衣服冠冕堂皇地说一堆废话,还能有什么作为?”
纪梵缄默不语。
“你——”
苏烈在后边听得极其气愤,不服气地想要上前驳斥,却被肖祁墨一个抬手挡住,低声呵斥:“退回去。”
意识到是自己冲动,他轻啧一声,压下心中的不爽,再度退了回去。这般容易动怒的举动落在徐淞鸣眼里,便是印证方才那番话最好的证据。
他愉悦地眯了眯眼睛,勒着女人的脖子向后退了几步,话锋一转:“不过——”
“若不是你们的愚蠢和自作聪明,替我找了那个叫沈君兰的替罪羔羊,我还没有机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男人的眼里笑意盈盈,却阴测测得让人脊背发凉:“说到底,我还得谢谢你们,谢谢心善的沈君兰女士。”
说到这,他俯身贴近简清,说话时的热气似有若无地喷在她的耳廓处,意有所指:“是吧,简律师?”
耳边的声音不算响,像是故意为之,暗藏着淡淡的笑意,那般轻描淡写。
“毕竟,你的妈妈,她替我死了呢。”
简清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大脑有一秒钟的空白,沈君兰言笑晏晏的脸在她脑海里转瞬即逝,最终碎裂成了徐淞鸣冷若冰霜的嘴脸。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抓着男人手腕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想起方才他幸灾乐祸的态度,简清就忍不住怒吼:
“徐淞鸣你混蛋!”
看到她的反应,徐淞鸣满不在乎地回忆着十六年前,用格外淡然的语气诉说着:“那天,我爸又打了我。经过药店的时候,她喊住了我,说要给我处理伤口。”
“你不知道吧?就是那个时候,我趁着她不注意,拿了店里的乙/醚。”
听着他的陈述,简清仿佛能想象到沈君兰给他处理伤口时,温柔又心疼的表情。
她一直都是这样,哪怕被霍徵伤了心,也依旧能够积极地面对生活。就是因为她尝过人生的苦楚,所以才竭尽所能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
可是!
就为了这么个疯男人!就为了这个恩将仇报的人渣!她的命,被贬低得一文不值,成了他逍遥法外的牺牲品。
心里的委屈和怒意达到了顶峰,简清再也无法忍受,奋力地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
眼泪从她泛红的眼眶中逃出,顺着脸颊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滚烫的湿意在他的肌肤上停留不过一瞬,便眨眼消散。
徐淞鸣置若罔闻地欣赏着女生悲痛欲绝的神情,精神亢奋到了极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吼,诡异又可怖。
“她死了!”
“她已经死了!”
由于隔着一段距离,其他人并不大听得清楚两人的对话,只能看到徐淞鸣附在女人的耳边说了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在最后一次兴奋地大吼之后,简清已经哭得眼睛通红,歇斯底里地大喊:
“我要杀了你!”
结合徐淞鸣和简清各自最后一句话的内容,纪梵恍然猜到他说了什么。
场面一度失控,察觉到简清的崩溃,纪梵眼底的狠戾突破了克制的枷锁,顷刻间沾满了褐色的瞳仁。
他厉声呵斥,放弃了伪装,简单的三个字蕴藏着不可忽视的怒意,响彻在空旷的商业街上:
“徐淞鸣!”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跟随着女生的啜泣声抽动着。肖祁墨眸光一凛,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
他看在眼里,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狙击手,保证人质安全,视情况而变。”
手术刀反射的银光在徐淞鸣眼里一闪而过,他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纪梵!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女人雪白的肌肤上很快出现了一道血痕,触目惊心。瞧见男人紧拧着眉的模样,他突然觉得十分可笑。
看,这就是有了软肋的下场。
不知想到了什么,徐淞鸣扬了扬眉,像是在复述,一板一眼道:“我这个人对谁都提不起兴趣,与其随便找个人过日子,都不如和你一起摆弄这些冰凉的器械。”
纪梵抬眸,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
视线中,男人早已失了冷静,双目猩红,狼狈地朝他大吼:“纪梵!这可是你说的!”
“我信以为真,每次心情烦躁的时候只要碰到那些实验器械,都会想起你说的话。可你呢!你和她在一起,因为她疏离我,这又算什么?!”
自始至终,纪梵都冷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的表演,哪怕面对眼前人撕心裂肺的怒吼,也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见他没说话,徐淞鸣一下用力地掐住女人的脖子,手背凸起的青筋与简清渐渐涨红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呢?”
他没了耐性高声质问:“那她算什么?!”
女生的脸颊上沾着血,手背和衣袖都有鲜血浸染的痕迹,纪梵分辨不清她是不是受伤了,只能站在原地无声地望着她。
从她忍耐的表情可以看出,徐淞鸣下手并不清。某一瞬,纪梵已经不想和他周旋,眼里淬满了冷意,让人一眼便能猜透他此刻的情绪。
徐淞鸣说的那段话确实是他说过的,而如今,他也一直坚定对这番话的赞同。
只不过——
“她不是随便。”
垂落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背在身后,在说话的同时,提前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肖祁墨瞥了眼,意会。他一秒也没耽误,直接抬手摁下耳麦,井然有序地下达指令。
“行动。”
第68章 第六十八页 “因为你欠我的,永远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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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耳麦里既行动后的另一句指令, 狙击手透过狙击/枪瞄准镜的放大视角,一言不发地盯着目标。
画面中,男人从原本用手术刀箍着人质的动作, 不知为何又改为掐人脖颈。不过,得益于这一转变,锋利的手术刀握在他垂落的另一只手上, 远离了人质的脆弱部位。
意识到这一点,狙击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扣下扳机。那一发子弹以斜向下的路径,快速又精准地打在男人的右手手腕。
巨大的冲击力让徐淞鸣猝不及防地退后, 简清只觉掐着她脖子的力道陡然消散,颤抖地踉跄一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啪。”
利器摔在地上的清脆声拨动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听着身后因剧烈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 简清充耳不闻, 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眼前掉落在地的手术刀上。
刀面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 格外刺眼。简清面无表情地扫过上边染着的鲜红,有她的, 有卢婉菁的,可能还有之前的受害者的。
就是这么一把看起来小巧精致的刀, 杀害了数人鲜活的生命,甚至还因此剥夺了沈君兰活下去的机会。
她的脑袋嗡嗡地发痛,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杀了徐淞鸣。
用那把近在咫尺的手术刀, 杀了那个作恶多端却仍然不知悔改的人渣,替沈君兰报仇!
想到这里,简清的眸色渐深,从最初的平静至此刻的浸满狠戾, 满脸凝重地看着那把手术刀。
埋藏在心底压抑了十六年的愤怒和憎恨像是爆发式般融入她的血液,极速地涌入她的身躯直至四肢,几近麻木。
简清俯下身,低头前的模糊视线中,她看到往这边而来的脚步,不止一个人。
脚步声错落嘈杂,喧闹声肆意蔓延。传入耳中的声音像是被隔了一层玻璃,闷闷的,只能听到大概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盯着那触手可及的手术刀,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心底的那道声音压过了旁人的大声疾呼,不断侵蚀她的理智。
杀了他,替妈妈报仇。
杀了徐淞鸣!
杀了他!
离刀柄越来越近,耳边像是剪辑式播放,突兀地响起很多人的声音,以及她们情绪各不相同的话语。
是岑娟充满遗憾的惋惜。
“你妈妈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生活步入正轨,突然飞来横祸,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事啊。”
是大雪夜里,女人跪在地上,无助又祈求地抓着梁崇正的衣袖。
“我没文化,也不识字。‘放弃’两个字怎么写,我不知道。”
“您不能起诉……我的孩子,她没有做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