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小动作让纪梵一顿,裤管被踢得在轻微晃动。那力道隔着一层布料根本不足为惧,不痛不痒。比起打人,更像是在勾人。
思及此,他稍稍偏头,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意味深长地斜睨着她,眼神直白且不掩热意。
简清假装没察觉到他的注视,低下头自顾自地吃饭,时不时还和虞逢交谈几句,成功把他忽略。
“简清,周湖涛的案子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说来也巧,她早上才刚刚见过自己需要的辩护对象,晚上就碰到这场官司的公诉人。
想到那场不太愉快的会面,简清皮笑肉不笑,道:“非常充分。”
女生的态度极其坦然,有种说不出的平静,莫名就让人脊背一凉。
有了之前纪梵那个“惨痛”的教训,虞逢立马进入警备状态,狐疑地看了她几眼:“啥意思?不会这事情还能有什么反转吧?”
简清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已经充分准备好助你保送了。”
“咋回事?开庭前说这种丧气话可不像你。还记得你上次是怎么虐我的吗?”
“别废话,你就按字面意思理解。”
话音落下,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本安静吃饭的人都纷纷私语起来,神色激动又兴奋地盯着随即而来的人。
注意到旁桌的动静,简清下意识抬眸,视线触及某个身影,猛地一怔。
胸腔内的跳动似乎狠狠颤了一下,急转直下,凉意便顺着流动的血液顷刻间蔓延至全身上下。
她的眼睑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漆黑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盯着那道身影,不偏离一寸。
食堂的门口,正迎面走来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他们都穿着检察官的制服,以黑色为主打,胸前的徽章和红色领带作衬,整齐中散发着压倒性的威严。
显而易见,被簇拥在中央的男人是引起这场关注的源头。他正偏头听着旁人说话,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蓦然一笑,看起来十足的平易亲切。
“原来是梁检啊。”
听到虞逢的声音,纪梵拧眉望着逐渐走近的男人,神色愈发凝重。
他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了。
十六年前,在纪从霖的书桌上,摆在最上边都是圈圈画画的那份资料,正是当时发生的连环杀人案。
其中用红笔特意标注的,除了被告沈君兰的名字,还有公诉人——
梁崇正。
第57章 第五十七页 ‘放弃’两个字怎么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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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崇正。
简清的眸色冷了下来, 从最初的震惊转变为此刻的漠然,阴冷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
“那个真是梁崇正吗?”
“他不是前段时间退休了吗?怎么还来视察?”
“还没退呢,听说这是最后一次指导。等上边的文件批下来就正式退了。”
“人这一生就是成功的模板, 退了也会比我们过得好。”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她的嘴角翘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暗含着淡淡的讽意。
成功的模板?
他的成功, 就是建立在别人的性命之上。而沈君兰的命,只是他步步高升路途上的一块垫脚石,不足挂齿。
思忖间,梁崇正朝这边看了一眼。身边立马有眼尖地人悄声说了什么, 引来了他恍然的笑容。
下一秒,他突然阔步走了过来。简清身形一僵,握着筷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克制着心中的波涛汹涌。
几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直到几秒钟后, 男人停在了纪梵的面前。
身侧压下一道阴影, 纪梵依旧保持着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好似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梁崇正垂下眼睑, 不知道有没有曲解他的沉默,苍老的声音不失威严, 盯着坐在那英俊帅气的男人,悠悠道:
“纪梵。”
这下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 纪梵摁灭屏幕, 漫不经心地勾出一抹笑,起身回应:“梁检。”
男人拍拍他的肩膀,用长辈的语气爽朗道:“我在最高检听闻过你的事迹,纪从霖真是培养了个好儿子, 后生可畏啊。”
纪梵神色不变,仍然是那副淡笑的模样,看不出多大的情绪起伏:“多谢梁检夸奖。”
“你爸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错。”
“是吗?等我退休了,改时间找他一起聚聚。”
闻言,纪梵推了下眼镜,上挑的眼梢流露出了几分笑意,暗藏着一丝冷漠,意味深长道:“好,回头我有机会和他说一声。”
纪从霖和梁崇正素来不对付,旁人一直以为前者心高气傲,后者脾气温和。不过碍于先前还是同事的关系,明面上维持着和和气气。
但是幼时的纪梵不止一次听到纪从霖在家批判对方的观念和行为。所以如今这般寒暄和关问估计也就是口头说说罢了,他只要配合就行。
见他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梁崇正尴尬地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女生身上。
女人生得偏向温柔型,只是那双细长的眼睛无声望着你的时候,将那点柔意压制得很淡,只剩下浓浓的疏离之色,一眼就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思及此,梁崇正眸光微闪,下意识看了眼纪梵,询问的意思很是明显:“这位是?”
不等纪梵回答,简清已经识时务地起身,勾出一抹毫无破绽的笑容,朝他伸出手。
“梁检你好,我是简清。”
梁崇正和她握了下手,收回时低声念了遍她的名字:“简清?”
他眯了眯眼睛,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状似不经意地一提:“你看着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见过?
简清的笑容有些冷。
当然见过,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梁崇正时的狼狈和卑微。
那是凛冽寒冬中,南港难得一见飘雪的日子。身边所有人都在庆祝这鲜少降临的初雪,只有她和岑娟两个人为了替沈君兰求情,在检察院的门口站到天黑。
十岁的简清冻得小脸几近发白,不停地哈气暖和双手。看到她羸弱的模样,岑娟愧疚地蹲在她的面前。
“简简,你先回去好吗?这里院长奶奶一个人就行了。”
女孩高声反驳:“不行!奶奶,是我看到了,我要告诉检察官叔叔凶手不是妈妈,妈妈是被冤枉的!”
岑娟皱眉,掌心捧着她冰凉的脸颊,鼻尖莫名一酸,连带着指尖都在颤抖。
看着小女孩黑黝黝的眼睛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坚定又明亮,盈着对他人最大的期待和信任,她的眼眶莫名有些湿润。
这段时间因为沈君兰的事情,她从早愁到晚,一下子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身体也大不如前。
身边有人劝她放弃,可每当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岑娟都会笑着回复对方——
“我没文化,也不识字。‘放弃’两个字怎么写,我不知道。”
她不会放弃。
岑娟摸了摸简清的脑袋,努力扯出一抹笑,哽咽着:“好孩子,我们简简果然很勇敢。”
两人又在检察院门口等了将近一小时,直至简清的小手冻得开始发青,身边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朝前跑去。
“梁检!梁检!”
听到声音,正走出大门的男人蓦地停下步伐,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来。瞧见是岑娟,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准备离开。
岑娟眼疾手快地追了上去,拦在他的面前:“梁检,求求你!君兰她真的不是凶手,您不能起诉!”
梁崇正拧眉看着已经纠缠他好几天的妇人,神色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她的耳鬓渐渐有些发白,扯着他衣袖的双手生着冻疮,因为没有好好呵护,发紫肿胀,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看到这,他叹了声,道:“材料已经上交法院,庭审会如期进行。”
闻言,岑娟的脸色骤变,眼泪夺眶而出:“不可以啊梁检!君兰她是被冤枉的!她是冤枉的!您再好好查查,她没有杀人!!!”
“警方提供的证据,以及我手边的资料,都足以证明沈君兰是凶手。”
相比她的低声下气,男人的声音显得十分冷漠无情,一板一眼地陈述:
“一切已成定局,您请回吧。”
咚。
岑娟毫无征兆地跪在地上。
膝盖与留着一层薄薄积雪的地面相触,沉重的声音刺痛着简清的耳朵。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心像是被针戳中一样,痛得不能呼吸。
有一阵风呼啸而过,吹过她空荡荡的脖颈,冷得她直打颤。然而,简清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一举一动,没有一点上前的动力。
突的,有温热缠上她的脖子,驱散了一点点侵蚀她的寒意,连带着心中陡然消失的勇气也在渐渐回归。
简清懵懵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圆溜溜的眼睛闪过一丝波澜,欲言又止。
他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正低眸认真地给她系围巾。温热的指尖偶尔触及她的肌肤,引起一阵酥麻。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生稍稍抬眸,褐色的瞳仁像是一面明镜,能够看透她心底最深处的纠结和后怕。
他敛了敛眸,青涩的面容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从容,薄唇轻启:
“只有全副武装,才能冲锋陷阵。”
简清一怔。
“把你想说的话告诉他,这样,你既不会后悔,也不会忘记这个晚上经受的寒冷。”
名为鼓舞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包围她,简清眨了眨眼睛,不再犹豫,匆匆丢下一句“谢谢”,便越过他往前跑去。
站得有些久,突然迈开步伐引起了膝盖的强烈酸痛。她踉跄了一下,堪堪稳住身形。全身上下尽是一片寒意,每走一步都像是从踩在冰刃上,疼得发抖。
“我求求你了梁检,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无辜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