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人不喜欢我,讨厌我,而自然,我也并不喜欢他们。每当与他们对视,看到眼中那些污秽的东西之时,我都觉得,这世上,着实无聊,无聊至极。
他将头部向下滑,靠在对方跳动着的心脏处。
只有看见你之后,我才觉得,世上也不是那么无聊,也有些有趣的人,有些我喜欢的人。
但我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你还是要走。
一段长久的缄默,空气在平静的对视中逐渐粘稠,在剧烈的心跳中逐渐消散。
我也喜欢你,会用尽全力留在你身边。萧向翎回应着对方的视线,看着那他肖像过无数次的样子。
一定是血液都集中在了瞳孔中,才导致面色那么苍白吧。他想。
他伸出手,试图去将那鲜红揉散开,却发现越接触,便越一发不可收拾。
江屿,你要记住。他沉声说着,你是我弹尽粮绝,穷兵黩武,也要抵死守护的人;是我无论落魄不堪,还是勋荣加身,都会永远效忠的殿下。
江屿的眸光轻微动了动,仿佛浓重的血液被晃动开来,荡漾出厚重的波纹。
那我允许,且要求他沉声回应着,你永远效忠于我。
你也是我永远喜欢的人。
皇宫内延时极久的动乱终于彻底平静下来,自从京城公开昭示为若杨翻案,并以律法追加礼仪之后,北寇便也按照曾经的允诺,应许不再主动侵犯边境内的区域,并与中原以友相称。
夏之行亦被依礼厚葬,有新相上任。同时江淇与道士擅自下蛊操纵朝臣,造乱朝纲的事情也公诸于世。道士被暂时关押在牢狱中等待后续处置,而江淇因无法忍受巨大压力,而在事发前在寝殿中上吊自尽。
只是君主一位尚且空置,依旧是丞相代为处置朝事。
你的毒是那道士下的,也只有他才能知道解药,他后天即将行刑,你为何不去问毒物解法?
时近半月,萧向翎半靠在江屿的床榻上,侧头问道。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江屿寝殿中住,一张床榻本就不大,睡下两个人已是有些狭隘,但江屿却还是每晚吹熄蜡烛,卧在他身侧。
如此,身体各处便隔着衣物紧紧贴合在一起,两人互相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每一寸温度。
他们的谈话开始变多,曾经由于局势和身份等原因,即使确认了关系,谈的也大多是公事。如今骤然清闲下来,便从天南谈到海北,从晚膳吃什么,谈到堂院内的松树又粗壮了几周。
他本是将死之人,更加无所畏惧,曾经都无论如何不愿将解法告知于我,如今更不会。江屿坐在桌案变,用那中间被戳破了一个洞的方帕去擦拭剑刃,与其浪费时间与他去周旋,还不如让顾渊筹备写彩礼,打算迎娶你这个皇子妃。
萧向翎因为这句话怔愣了几瞬,随即轻笑起来,这短暂的表情又由于伤口被牵拉到而戛然而止。
谁是妃,殿下怎么还搞不清。他似是而非地调笑着。
萧向翎目光移向窗外,日光有些晃眼。
松树又长大了几分。
江屿把目光轻微垂下来,没有回应。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却都能没有说出口的事情是,这段时间以来,萧向翎的伤并没有好转。
江屿曾私下叫御医为他说明情况,那人说,这两箭已经刺进了心脉中,没当场昏迷就已经是奇迹,这种程度的伤不可能自愈,心脏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衰竭。
那还有多久?
回禀殿下。御医深深弯下身子,似是有些惶恐,可能只有,十五日。
他在夜风中站了很久,试图消化着不怎么容易接受的消息,良久深深呼出一口气,眸子低着,遮掩了所有极端的情绪。
随后他回到寝殿中,紧靠在对方身边躺下来,在眼眶发酸前及时将烛火吹灭。
然后说,刚刚出去,看见堂院内的松树又粗大了几分。待你伤势好些,我背你出去看。
当时对方的反应,是艰难地侧过身来,将江屿整个人圈在怀里,那到时候,我想和你在树下
结尾的几个音节被气息搅乱,但江屿依旧能清楚听出那是什么。
下午你做什么去了?顾渊想找你,也没有找到。
萧向翎的声音打断了江屿的遐想,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举着方帕和剑刃呆滞良久。
他迟钝地将手上的动作继续,关节生疏的移动仿佛没有浸油的生锈齿轮。
下午去见了一个人。他抬头看向萧向翎,苏洋。
那日隐在房檐之上放箭的人很快就被查探出,正是二皇子江驰滨曾经门下的幕僚苏洋。自从江驰滨惨死江屿手中之后,他便一直对其心怀怨念。
而正值这段朝内略微躁乱之时,他携带弓箭隐匿在上下朝必经的路上,他和同伴两箭都仅仅是江屿,却不想萧向翎宁可用身体挡剑,也没让江屿伤到分毫。
你跟他说了什么?萧向翎问。
也不知为何,他始终信任江驰滨,觉得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愚忠也不过如此。江屿将剑放回原处,试图行刺皇子已经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也用不着我脏了自己的手去处理他。况且我也没有那个时间。
萧向翎略微沉吟片刻,说道,大概也不是很难理解。苏洋对江驰滨,就像沈琛对太子,和我对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毫无保留地站在自己拥护与信任的那一边。
江屿不置可否。
过来些,别离我那么远。萧向翎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我现在身上,有些不大舒服。
江屿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像重复过很多次那般自然地走到他身边,以一个紧拥的姿势听着对方响在耳边坚实却紊乱的心跳。
他闭上眼睛,从对方夹杂着药味的领口中嗅到干净的阳光味道。
像那雨夜中打偏长剑的一颗小石子,像那雪崩之时飞驰而来的骏马黑衣。
像是一面固若金汤的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坚不可摧。
那是一砖一瓦堆砌起来的城墙,却不会有一兵一卒能够入侵分毫。
萧向翎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整个人愈发无力,伤口愈发疼痛。
他当初在做出挡剑决定之时,想到了自己可能会死,想到了江屿曾经让他确认很多次,永远不会离开。
但直到那箭矢来势汹汹地朝毫无防备的江屿射过去之时,他才明白,一切的顾虑与权衡,在此时变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无法做到见死不救,让江屿再次流着血倒在自己身前。这几近是刻在他骨子中的本能,是毫不犹豫地保护,无需理由地偏袒。
如果我今晚他轻声说。
如果你今晚睡觉乱动。江屿将他说出一半的话堵回去,且刻意取了截然相反的意思。
我会把你吻醒。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本要完结啦~啦啦
前一章的内容被锁了三十次左右,今天上午才放出来,对追文错过一章的小可爱们说下抱歉。唯一比较可惜的就是晋江的那段内容被改得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tat
第76章
我帮你你换药吧。江屿忽然说着。
在这段时间里, 他也与御医逐渐学会了如何简单处理伤口,如何换药,即使手法不是特别熟练, 萧向翎却十分愿意让他尝试。
室内只有月亮的微弱亮光, 他们却并没有点燃烛火。
即使只间隔几个时辰的时间,绑在伤口上的白色布条却已经尽数被血染成深色。随着外面覆盖的外衫被解开,便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已经好多了。江屿不动声色地解开旧布条, 每天扯着一样的谎。
那多亏殿下照顾得好,如此待遇, 我可得好好珍惜。
身后的伤口处理完毕,江屿把位置转移到了对方胸前。或是由于略微紧张的缘故,他能够看清对方胸膛微弱的起伏,能够看见脖颈与锁骨处的肌肉骤然收紧。
闭上眼睛。他说。
说完这句话才顿时觉得好笑。萧向翎在北疆带兵多年, 见过的伤痛、血肉、尸体都比他多了太多,自是不怕的。
而如今他竟在处理伤口之时叫对方闭上眼睛,仿佛如此便能将疼痛减弱分毫。
萧向翎没反抗,顺从得过分。
江屿反而由于对方的动作而沉沉松了一口气, 如此对方便看不见他略为抖动的手指, 以及急促乱颤的睫毛。
他将布条仔细解开, 避免手指碰触到皮肉与伤口, 在看到那有些狰狞的痕迹时压抑着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却还要仿若无事发生一般,将干净的新白布条系回原处。
好了, 睡吧。江屿双臂从对方身后穿过,将褪到一半的衣服再披回对方身上,细致得不像话。
两人和衣躺下,过了很久, 江屿还是毫无睡意。
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如窗外的夜晚宁谧。
江屿躺靠在对方心口上,听着那一向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如今却逐渐变得紊乱而虚弱。
对方就这样安静地卧在榻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江屿甚至不敢抬头向上看去,他只是用双手握住那有些泛凉的手指,仿佛如此便能够让其一直温热。
他心里焦灼而忐忑,在对于对方状态茫然的状态中慢慢闭上眼睛。
月光如倾泻的流水一般打在他高挺的鼻翼上,在那看不见光的内侧有一道不经意看不出的细微水痕,一眨眼间便迅速消失在对方棉质的衣领处。
萧向翎。他试探着轻唤一声。
对方却没有像往常一般立刻回应,相握的手指依旧冰凉,并没有那令人安心的回握力度。
你睡着了吗。他没忍住又问了一句,同时无意间将手指扣得更紧。
我之前每次与你接触的时候,心脏都痛得厉害,我也想起之前我不辞而别的原因。他的声音全部闷在布料中,听上去鼻音很重。
我也想起来原因,他们告诉我说,我们两个人,至少要牺牲一个。
江屿的手指在对方手心中轻轻画着圈,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在自言自语,但你当时怎么那么傻,整个人像个木头一样,否则当初我若是知道你也喜欢我,也必不会擅自离开。
当时我觉得我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可怀念的,却忽视掉了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时间。
可现在我不在意了,即使再疼,我也愿意与你一起。他轻声叹了口气,其中有着惋惜惆怅,也有着无可奈何的痛苦。
但是这段时间,自从你中箭之后,我心脏便不痛了。御医说你
他将脸紧紧埋在对方领口处,每一寸凹凸不平处都被紧密地贴合,他很长时间没有呼吸,仿佛要把自己憋死在这里一般,直到肩膀由于缺氧而微微抖动起来。
明天会好起来。
明天请一定要好起来。
等你好起来,我就带你去堂院里看松树。江屿轻声说,你想我们在树下也可以,不过那树干粗粝得很,要套上外衫。
他轻吻了一下萧向翎袒露在领口外的皮肤,可能是由于暴露在空气中的原因,那一块泛着些许凉意。
江屿仿佛被这温度蛰了一般迅速收回,随即在漆黑中闭上眼睛,声音轻得仿佛穿过门廊的风。
晚安,萧向翎,明天见。
黑衣道士被处刑的当天,行刑台下面有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江屿带着一个较为宽大的兜帽将自己的面部遮挡起来,混在前排的人群中。
他忽然觉得自己肩部被轻拍一下,急促地转过头去看。
只见魏东站在他身后,似是还有些慌乱,抬了几次眼才与他对视。
何事?江屿问。
只是碰巧遇见,便来问候殿下。魏东纠结几番,继续开口,曾经由于身份原因身不由己,多次为难于殿下,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望殿下
你不必觉得自己亏欠于我。江屿转回头去,声音没什么起伏。
你受人指使屡次刁难于我,但我知道你并非本意,你并没有真正伤害于我,还有几次助我脱险,算是一功一过扯平。
话音落下的同时,江屿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声音,此时行刑台上流淌出粘稠而猩红的液体。
还有事吗?江屿转头扫过对方,打算在人群离开之前撤离这里。
殿下难道就从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不担心自己身上的毒?魏东没忍住,径直问道。
声音不小,以至于周围有些人四处环顾来寻找声音的来源。
本王不担心。江屿侧身避了几步,隐在兜帽下的目光清澈而灼人,人固有一死,若是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倒也不如死了更痛快。
所有皇子都拼死拼活抢夺的那个九五至尊,难道你就不想?
江屿听见这话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答,自然想,但与其他皇子不同的是,我不仅想,而且会做到。
魏东整个人有些怔愣。
所以也不用拿毒药一类的东西来套我的话了。江屿转身欲走,你当初根本就没把蛊毒放进去,取而代之的是最普通的情毒。临时心软抗命是什么原因?因为你妹妹,还是因为我?
你怎么知道?魏东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诧。
江屿轻笑起来,抬脚迈步,转瞬间便消融在周遭的人群中,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叫人捉摸不透。
他说,都在你眼睛里写着呢。
江屿在回去的路上顺手买了一根红色的丝带。
卖家说他可以在纸条上写字,将其缝进丝带里面,然后送给别人。
他觉得有趣,便提笔写下几个隽秀的字体,正想放进丝带中之时,忽然觉得不妥,又换了一张纸重新写一遍。
回到寝殿的时候恰好是上午,正是平日里萧向翎刚醒过来的时间。
在推开寝宫大门前的瞬间,江屿忽然察觉到无来由的恐慌。他知道自己面对接下来的事情一直在逃避,从早上突发奇想出去看看,到刚刚在路旁的小摊耽搁了些许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