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声音似是已然惊响,宛如一支凄厉的剑,笔直射向夜空。
江屿猛地抬剑,径直刺向对面人的眼珠。并未十分用力,深度不致死,但血雾却瞬间从伤口处迸发开来。
萧向翎仿佛听到一声迟钝的闷响,在脑海中宛如惊雷一般炸开。
而江屿竟还维持着侧头看向对方的姿势,唇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消退。猩红的鲜血猛地喷溅到他的脸上,他却只是微微眯起了眼。
整个人像是从地狱中走出来,凄美而妖艳的魔鬼。
但他似乎还觉得不够。
下一瞬,他竟是直接将软剑从对方眼眶中拔出来,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对方的领口。
鲜血疯狂地向外涌出,即使距离并不近,那刺鼻的腥锈味也遮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江屿自始至终没向江驰滨瞥去一个眼神,他死死地盯住萧向翎,紧握住软剑的手剧烈颤抖着,顺带着紊乱的呼吸,与骤起骤落的心跳。
这样还像吗?江屿语调陡然变高,脸上的表情复杂得说不上是在狂笑,还是在哭。满脸的红色液体顺着下颌流下,将一切细微的表情都遮掩得完美无缺。
他再次将软剑猛地向前刺去,这次直接穿透了对方的喉咙。更多的液体迸射出来,把江屿本就被污血染湿的前襟变得更加鲜红艳丽。
呼通一声,尸体倒了下去。
与他身后那个巨大的尸堆一同,除了死相更凄惨些,看不出任何区别。
沉默了良久,江屿才似乎稍微缓过些许神智来,蹲下身,拾起一旁地面上散落的卷册,另一只手抬起尸体的小臂,握住他的指尖在那上面一按。
鲜红的指纹,所谓画押。
他似是想把那卷册仔细折叠好,塞进自己的前襟内。但他才发现双手抖得如此厉害,连画押的指纹都摩擦了几瞬,才成功印上。
他的手上、脸上、身上全都是肮脏的血迹,害怕弄脏那卷册,情急之中胡乱地把手按在身上擦,却越擦越乱。
那卷册就半开着摆在地上,江屿浑身是血,微垂着头半跪在它旁边,一时手足无措,显得荒诞而又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江屿想回头,想站起来,想立刻逃跑。
但他竟发现自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与欲望也没有,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
如今浓重到无法接受的血腥气后知后觉地钻进鼻子里,让他有强烈的呕吐的冲动。
待他缓过神来之前,便已经撑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萧向翎的手拾起了地上的卷册。
他的尸体被偷了江屿突然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但看过卷册的对方,无疑能领会他话语中暗含的意思。
萧向翎蹲下身来,半蹲在他面前,却始终沉默着。似是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开场白,来打破这极端危险的气氛。
良久,江屿看见对方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手帕,一点点擦拭掉自己脸上狰狞的血迹。
他的身体下意识往后缩,却终究强撑着停在了原地。
脸上的血迹已经有所干涸,无论怎么擦都会留下明显的痕迹。手帕不过在脸上蹭过一周,便已经遍染了污红的颜色。
江屿低着头,看不清对方的神态,但正就是这长久的沉默,让他心中所有不安的情绪冲到顶峰。
你说句话。江屿咬牙。
萧向翎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他.妈说句话。江屿握住对方的手腕,将其从自己面前不讲理地扯下去,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其实不用刻意动手去扯,就在江屿抬头的一瞬间,竟有两滴清澈的液体顺着下颌流下来,萧向翎已经停住了动作。
这是他第一次见江屿哭。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可以流得如此之快,快到几乎不经过眼眶内的酝酿渲染,甚至眼尾都没开始泛红,那眼泪便已经顺着脸颊不着痕迹地淌了下来。
一向理智而克制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令人喘不过气来。
他平静地盯着江屿的眼,心底却已经乱成一滩乱窜的水。
你想听什么。他努力说着最贴合身份的话,尸体找不到,我可以帮你找。
我不要听你这个。江屿仿佛彻底打开了闸门的洪水,情绪来得一发不可收拾,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知道我在这?
未等萧向翎回答,他继续逼问,你为什么在不了解我的时候,就几次三番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为什么会在发现我在宴会上下毒的银针,还选择替我包庇?为什么江驰滨几次三番找你针对我,都被你以种种理由拒绝?为什么要在雪天夜里等我?为什么要给我看那首诗?为什么为什么要故意被我挑了剑?
江屿语速越来越快,丝毫不给萧向翎回应的时间,又似是害怕对方的回应,从而一股脑将心底所有不安全部坦然供出。
你之前让我信任你,但我骗你说我会留在京城可你仍然知道我要去哪里,你甚至可以猜到我会来这里做什么?
他指着身后的尸体,哑声道,你早就能猜到,你并不感到意外是吧?那所以你过来,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你心里还在隐约着相信,我是你想找的那位故人?
江屿看着对方沉默的神态,心底变得愈发凉,是因为我们叫同样的名字?因为他胸口也有这样一道疤?还是因为我颈上挂着的那块血玉?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是他。
他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压制下本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不记得你,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记忆。即使我们有再多相似之处,即使是什么转世投胎的鬼扯,我们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咬牙道,别用他来拴着我,也不需要你因为他照顾我。
说完这一通话,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
唯有两人交接在一起的目光,证明着他们在听着对方说的话。
江屿发泄般地尽数说完,心底却近乎自暴自弃地涌上一种失落之感。
听了这些,对方大概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可能会感受到冒犯与愤怒,也大概率会离开这里继续寻找。
但另一方面,也不会再将透过他,看见另外一个人。
如他所愿。
不,你想多了萧向翎忽然开口。
他收敛了眸中的情绪,极其压抑着呼出了一口气,你不必有心理负担,也不必多想。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决心要效忠的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评论~
第37章
之前皇上无论如何相劝, 萧向翎都以旧疾在身这个站不住脚的理由坚持拒绝。而如今二话不说失踪两天后,北疆竟有快马来报:萧向翎回了北疆,协助杨广重整军队, 抗击北寇。
朝堂上就翻了天。
有一半人说萧向翎目中毫无纲领法纪,丝毫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应严惩不贷;但另一半人说萧向翎抗击北寇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虽未提前上报,但毕竟心向朝廷, 在眼前这战事动乱的关卡,还是任着他来为好。
而夏之行更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 江屿二话不说离开后, 萧向翎竟也紧跟着去了北疆。
江屿倒是能去能回, 但萧向翎这一去, 可是没什么回来的可能性。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而北疆产生的骚乱,丝毫不亚于京城内部。
先是发现江驰滨死在了尸堆面前,眼部和喉部各被刺了一刀,狰狞得看不出原本面目。还有人说昨夜似是听到江驰滨拔剑出营帐的声响。
绝大数人却是猜测,他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月圆之夜怨灵们一同回来报复杀了人。
当日,萧将军一道军令便传了下来:禁止再提起江驰滨惨死之事。
江屿换了身衣服, 简单在冰水里洗了洗脸上和发间的血迹, 一声不吭地继续以士兵的身份混进军营里。
与他相处不错的那个士兵见他还在原来的位置坐着,便又过来坐在他身边。
怎么,昨晚没睡好,脸色这么差?那人关切问道。
江屿不太舒服地靠在了身后的营帐上,随后应了一声。
冰水洗过的头发还没全干, 如今便冻成了一块块结霜的冰丝,叫人头痛欲裂,难受得很。
哎这个是什么。那人瞥见江屿的腰间露出一个白色的小角,眼疾手快地把它拉出来,是姑娘家送的?你不会也有妻室啦?
他笑着端详着那一小块白色手帕,继而疑惑道,但是姑娘家一般不用这种手帕哎你别说,这个手帕特别像,像谁的来着?
江屿难受得不想搭理他,便任由他拿去看,只是闭眼靠在身后没说话。
不远处,萧向翎带着杨广例行各处询问军情,安抚士兵,正缓慢往这边走。
我想起来了!但我一定是记错了。
那士兵盯着萧向翎,呆愣愣说道,我怎么感觉萧将军也在看我,我一定是看错了
过了片刻,萧向翎终于走到这边来,大家都起身行了军礼。
在一片站起身来的士兵中,靠在地上眯眼的江屿显得格外突兀。
他身边那士兵紧张得冷汗瞬间就掉了下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查看着萧向翎的反应,一边偷摸着用脚碰他,给江屿使眼色。
只是他手上,还攥着那张还未来得及塞回去的手帕。
众人都为这地上倒的可怜娃捏了一把汗。
大概是感受到周遭骤然严肃起来的氛围,江屿轻微将眼睛打开了一条缝。雪原上野性的阳光在他眼尾筛上了一层细金,整个人看上去懒散而疲倦。
跟昨晚的状态判若两人。
见萧向翎来了,他竟连样子也懒得装,只是稍微抬起了头,与对方四目相对。
众人就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士兵。
你。萧向翎轻微俯下身来,用指尖点了点江屿曲在地面上的膝盖,跟我来。
大概是要领回去挨军棍了,众人看着江屿的小身板,颇为心疼地想着。
但江屿压根就没吃他这一套。
干什么?他淡声开口。
萧向翎缓慢扫视过四周,将周围试探而好奇的目光全都压了回去,当视线扫过那士兵手里攥的已经洗干净的白手帕时,不作声地多停留了片刻。
江屿眉头一皱,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而后又觉得被众人偷摸看着浑身不舒服,便干脆起身跟萧向翎走。
对方将他带到了大将军营帐内部。
一掀开门,浓浓的热气便扑面而来,瞬间让江屿没了回头就走的心思。
大家都对你有几分印象,因为这几天就你没怎么吃饭。萧向翎端过来一盘热汤,上面漂浮着一小层清油,里面还带着几块夹着骨头的瘦肉。
行军在外,定没有在京城生活得自在,还得请殿下委屈一下自己。萧向翎语气随意,若还是冷,就自己去添两盆炉火,你不想被人发现皇子身份,别随便使唤军士便是了。你在这歇着,我继续出去走走看。
江屿盯着端过来的一碗肉汤,明显是特意做的。他着实不想给萧向翎再添麻烦,却又不喜欢揪着一件小事别扭着矫情。
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道,多谢了,但是不用特意照顾我。我来北疆本就是私事,不能给你添麻烦。
私事。
换言之,他觉得萧向翎做这些,不过是效忠殿下的例行公事。
萧向翎走出的步子一顿,却也没过多解释。
自从昨晚过后,江屿胃里便一直难受得很,闻见肉味更是想吐。待萧向翎一出去,便放下勺子走到火炉边,半靠在塌上。
靠着几盆炉火,才给几乎要冻僵的身体带来一丝暖意。
一大早,他就托人将江驰滨画押过的卷册加急送回京城。不出几日,江驰滨射毒箭故意杀害太子的事情就会在京城传开。
下一步
他低着头,麻木地按了按太阳穴。下一步太难想,他只想先缓缓胃部刀绞一般的剧痛感。
这一歇,竟是直接睡了小半个时辰。他向来觉轻,帐外士兵轻声走几步都能醒过来。
天色已经微微变暗,北疆的傍晚来得极早。不过下午的时间,天边的红霞便在雪原上映成一片,仿若燃烧着的烈火席卷着蔓延。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走到桌案前,端起了那碗早已经泛凉的汤。
先是皱着眉把汤一口一口喝干净,然后闭着眼把肉吃光。起身的一瞬,差点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就在此时,帐口处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江屿轻着步子刚刚掀开门帘,竟有一只通体乌黑的小鸟立刻飞了进来。
江屿抬手,它便栖在他的小臂上,小脑袋微微侧了侧,爪子上还捆着一小卷信纸。
他顺着帘缝在门外扫视了一番,发现并无旁人查看,这才背过身去,熟练解下信纸,随后将小臂探出帘外,那信鸽便倏地飞走了。
借着火炉的亮光,江屿看清了上面写的内容。
皇上病危,速归。
是夏之行的字迹。
不过六个字,江屿却盯着它看了许久。
直至用力到将信纸攥出褶皱,才将手掌缓缓摊开,将信纸扔进了火盆当中。
皇上病危之际,他势必要赶回京城。而此次最大的变数,便是太子被江驰滨陷害致死,而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饶是冰舌草这种神乎其神的传说,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个活人出来。
而若在此时回去,找到冰舌草与太子尸体一事,便是遥遥无期,难上加难。
江屿注视着火盆中的烈焰沉思,帐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
道长,二殿下现在不在帐中,今后也不必再劳烦道长前来医治了。一个声音传进江屿耳中。
江屿听此,骤然冲出帐外。
江驰滨昨晚突然的失声、小臂伤口无端恶化,使他早就对这位神出鬼没的北疆道长有所怀疑。
若是敌人的敌人,也能算是半个友人。
道长请留步。江屿冲着那将要离开的背影喊了一声,对方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