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吴嘉义仍旧波澜不惊的面色,孟钊继续道:还有,其中有一位从疗养院地下室救出的女孩,虽然现在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在见到吴董的照片后表现出了极度的惊恐。如果我现在说您曾经对这个女孩有过性侵行为,您肯定不会承认,但您觉得,我们现在有没有充足的理由对您进行人身监视?
孟钊说完,神色冷峻地跟吴嘉义对视。
吴嘉义看着孟钊,起先并没有说话,片刻后脸上才露出些许微笑:那我等待二位的调查结果,我相信警察一定不会冤枉一个无辜的、清白的人,我一定全力配合警方工作,二位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这番话说完,徐局和孟钊起身离开了吴嘉义的豪宅。走到门口,孟钊又跟那几个负责监视的警察交待了几句话,然后跟徐局上了车。
坐到徐局旁边,孟钊说:这个老狐狸真能沉得住气,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的脸色一点没变,比吴韦函难对付多了。
徐局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哼,笑了一声:吴嘉义能白手起家走到这一步,还是有真材实料的,你拿他那个草包儿子跟他比,那是看轻了他。
确实,不过这对父子俩对抗警方的方式一脉相承,都是只要没证据,就咬定了不认账。孟钊叹了口气,直接证据,到底在哪啊
不是说上午去审问那个慈善基金会的人了,结果怎么样?
那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说,每年他们不仅接受吴嘉义的资助,还接受很多其他公司和个人的资助,而且,为了保证资金用途,他们的确会将被资助者的资料提供给资助人,方便他们核实、跟进。按照这种说法,确实不容易找出漏洞孟钊说着,又开始为证据头疼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车子就快开到市局门口时,孟钊看见隔着一个红绿灯路口,陆时琛正微低着头站在市局大门附近,两条长腿看上去格外瞩目。
接着,手机一震,孟钊接到了消息:在局里么?
孟钊对前座的司机说,汪叔,一会儿开到大门您停一下,我下车。
徐局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陆时琛,在一旁开了口:我看这小陆没做顾问前就总跟你形影不离的,他也没有女朋友?
没有,孟钊说完,半开玩笑地试探道,您该不会是想给他介绍一个吧?
宴宴最近总是问到我关于小陆的事情,提起徐晏,徐局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慈祥,问就问吧,还总拿你做借口,问他最近有没有来局里找你,你们俩都去做了什么这孩子啊。
孟钊: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
车子这时开到了市局门口,司机将车停下,孟钊推开车门:那徐局,我就先下去了。
徐局嗯了一声。
下了车,孟钊朝陆时琛走过去。
一见陆时琛,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他又来气了。说来这事儿也是自己一时心软,不能全怪陆时琛,但今天早上的事情也足够他气成一串炮仗。
每走近陆时琛一步,这点燃的引线就距离火药更近一分。
就在孟钊走到陆时琛眼前,脾气即将被引爆的瞬间,陆时琛伸过手,向递来了一小包东西。
这是什么?孟钊看向他手里的牛皮纸袋。
陆时琛还是那平淡的语气:路边看到很多人排队,我想应该会好吃,就给你买了一点。
孟钊接过来,打开一看,只是一包普通的糖炒栗子,还透着热气儿。一瞬间,他攒了一路的怒气莫名哑火:你排队给我买的?排了多久?
二十分钟吧,陆时琛道,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尝尝。
孟钊从纸袋里拿出一颗,用手指剥了壳放到嘴里,嚼碎了咽下去。
好吃么?陆时琛看着他。
孟钊看见他眼神里浮现出一丝情绪,似乎有些好奇,又似乎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肯定的回答。听这意思陆时琛以前居然没吃过糖炒栗子?
还不错,挺甜的。他又拿出一颗,剥好了递给陆时琛,你以前没吃过?
陆时琛接过来:没有。
我记得咱们高中附近就有小摊贩卖,每次周围也是围了一堆人排队,你就从来没想过买来尝尝?
人太多,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那现在怎么就不嫌人多了,还浪费时间排队?孟钊这样想着,没把这问题问出口,他抬手将栗子壳扔到了几步外的垃圾桶,然后握住陆时琛的手腕,拉着他朝市局门内走:走吧,先去看一眼局里的情况,然后我们回家吃去。
第91章
东奔西走了一整天,负责询问暗笼受害者的几个专案组成员都陆续回到了办公室。
周其阳一回来,先拿着杯子去接了杯水,一口气喝光了说:我和小程负责问的那七个女孩都不能确定性侵者中有没有吴嘉义,有几个女孩说看着像,但也不能完全确定,根本不能拿来作证据。
我们负责的那几个女孩也一样,小宋附和道,一开始说好像见过这个人,再一问确不确定,又没人敢确定了。
吴嘉义除了发色,脸上也没什么其他标志性的特征,只露出脸的局部,确实不好确定啊周其阳将手里的水杯放下,如果是选在那种光线昏暗的地方实施性侵行为,就更难看清了。
前去负责走访调查的几人把情况都报告了一遍,没有一名女孩能准确指认吴嘉义。
办公室内陷入沉默,孟钊倚着桌沿,思忖片刻后抬眼看向程韵:邵琪的意识还没清醒?
程韵摇了摇头:没有。
拿不到指认口供,就无法证明吴嘉义参与过暗笼,性侵过这些女孩,看来在邵琪醒过来之前,这条路又走不通了,孟钊觉得有些头疼。
窗外暮色渐深,案子再次陷入无法取证的困境,一时找不到突破口,孟钊也只好道:今天辛苦了,大家先下班吧,等我再好好捋一捋。
行,钊哥你也早点回去。见孟钊又皱起了眉,周其阳宽慰了一句,反正吴嘉义都被监视起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其他人也应着,都收拾东西陆续下班了。
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孟钊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办公室,瘫坐到座位上,仰头靠着椅背。
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身体不适了,只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无力感。明明知道吴嘉义与暗笼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当他伸出手想将那些联系打捞上来时,那些极细的线又会在他触碰的一瞬立刻断掉。
张林青的录音笔是这样,留守儿童基金会是这样,如今吴嘉义涉嫌性侵暗笼受害者又是这样
刚刚一直沉默听着所有人报告情况的陆时琛这时看着孟钊,开口问道:还是没找到能直接指向吴嘉义的证据?
孟钊摇了摇头:当前所掌握的所有证据,虽然都与吴嘉义有关,但没有任何一个证据都直接指向他,这是最大的问题。
陆时琛也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说:如果当前的证据找不到,那不如想想之前有没有遗漏的细节。
之前遗漏的细节孟钊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这案子能走到现在,中间还真是经历了不少事情,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一幕幕场景
破败旧楼的死角处,披着红裙的周衍脖颈上留下的数条勒痕
简陋的毛坯房天台上,赵云华一步步后退直至跌入楼下
疗养院地下室里,那几张并排放置的病床和床上躺着的无意识的人
还有那隐藏在林间的灰白矮楼内,三十多个女孩瑟缩着挤在房间里
所有画面如同老相册般在他脑中迅速翻动,忽然,他脑中的画面定格在了那间偌大的会议室里咄咄逼人的记者,哭诉的小女孩,以及愤怒的自己
孟钊倏地睁眼:发布会!
他的眉头缓缓蹙起:那个电视台记者
陆时琛点了点头:嗯。
你也发现了?孟钊看向他,怎么之前没说?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曾经察觉到似乎有问题,但后来又发生了岩城的事情,这件事就一直被搁置了,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而已。陆时琛说。
孟钊直起身,握住桌面的鼠标晃动了几下,电脑屏幕随之亮起来,他一边在键盘上快速打字一边说:你什么想法?
陆时琛思忖稍许,道:一般的电视台,还是得看警方的脸色做事,敢在那种情况下公然质疑警方,与警方作对,不是正常情况下能做出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媒体记者敢做的事情。费尽心机策划出这样一起事件拉你下马,阻碍查案进程,极有可能是这件事触动了电视台中某个掌权者的利益。我们应该在意的,不是这个记者,而是他背后的人。
陆时琛话音落下,孟钊也在电脑上检索出了相关信息,他浏览着网页道:确实,这个台长,跟吴嘉义交情不浅啊。
陆时琛站到孟钊旁边,一只手撑着他身后的椅背,微微俯身看向电脑屏幕。
郑咏年。他重复搜索框中的关键词,明济电视台。
嗯,那天提问我的记者是明济电视台的记者,这个郑咏年就是明济电视台的台长。明济下面不只有电视台,还有报业和新闻视频端,虽然电视台的影响力局限于省内,但全媒体的影响力却辐射全国。孟钊一边给陆时琛解释,一边打开了几张吴嘉义与郑咏年的合照。两人经常在不同场合同框出现,看上去关系非常密切。
孟钊又打开一则关于留守儿童基金会的报道,新闻称吴嘉义为基金会捐赠了两千万元,并且亲自去乡下看望这些留守儿童。
新闻下方的那张照片上,那是一张吴嘉义、郑咏年,还有基金会负责人的三人合照。
盯着那照片看了几秒后,孟钊拿起桌上的手机,给张潮拨了个电话:潮哥,还在局里没?行,我这就找你去。
挂断电话,孟钊站起身,跟陆时琛撂下一句我去趟技侦,便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推门进去,顾不得跟张潮寒暄别的,孟钊直奔正题道:潮哥,搜索明济电视台的台长郑咏年,把他跟暗笼所有客户进行比对,看能不能对得上号。
明济电视台的台长跟暗笼有关?张潮一边操作识别系统,一边难掩震惊道,他接受过吴嘉义的性贿赂?
还不一定。孟钊走过去,看着电脑屏幕上闪动着的进度条。
系统进行着高速运算,约莫两分钟后,进度条进展到了99%,三人的目光此刻都盯着屏幕。
下一秒,在郑咏年的照片右侧,一张带着黑色面具的暗笼客户照片跳了出来相似度99.99%!
操,果然。孟钊低声骂了一句。
他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周其阳的电话:小周,你叫上小宋,立刻按照地址去郑咏年住处当面对他进行传唤,把他带到警局。
从张潮那里出来,孟钊快步走回刑侦办公室。
陆时琛拉了一把转椅坐下,翻看那沓基金会材料,见孟钊回来,抬头问他:怎么样?
这个郑咏年果然是暗笼客户之一,孟钊坐到电脑前,殊不知在接受吴嘉义性贿赂的同时,也被吴嘉义抓住了把柄,最后只能成为一条走狗,被吴嘉义在发布会上放出来咬人。我已经叫小周去抓人了,先想想一会儿的审讯思路吧。孟钊说完,一边翻动着资料,一边在脑中形成审讯方案。
他正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陷入沉思时,下唇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碰,睁眼一看,陆时琛捏了一只剥好的栗子送到他嘴边。
顿了顿,孟钊张开嘴,把那颗栗子吃了下去。
咽下栗子,孟钊抬头看向陆时琛:饿不饿?
还好。
一会儿审完这台长,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嗯。陆时琛说着,又剥了一颗栗子递了过来。
几颗栗子吃下去,搁在桌面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孟钊看了一眼,是周其阳打来了电话。他拿过手机,接起来:怎么样了?
钊哥,郑咏年不在家里,周其阳在电话里说,他老婆说他出差去了,下午走的,你在系统里查查他的个人行程。
孟钊立即打开内部系统,在搜索框内敲上了郑咏年三个字。
没查到今天的个人行程,孟钊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什么时候走的?
就今天下午三四点钟。
郑咏年到底去了哪里孟钊脑中快速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当机立断道:只要在国内就好说,就怕他要逃出国,而且郑咏年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如果早有出逃的打算,那办张假证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现在找人给各交通关口和机场发协查通告,小周,你和小宋也立刻赶往机场,联系周边派出所进行全面搜索。
好。周其阳应道。
挂断电话,孟钊找来当晚值班的刑警,将发布协查通告的任务分配下去,又在专案组的群里发布消息:所有人,现在立刻前往机场配合搜捕工作。
所有工作都做完,他站起身拉着陆时琛往外走:我们现在也去机场。
下了楼,孟钊跟陆时琛快步跑到停车场,一人一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孟钊启动车子,骂了一声:操,这个郑咏年,逃得倒是够快。
陆时琛坐在副驾驶上,拿出手机搜索国际航班信息:下午四点五十五分有一趟国际航班,如果郑咏年没有赶上,就很有可能要乘坐晚上七点四十五分这一趟航班。
协查通告已经发下去了,孟钊踩着油门一路超车,直奔机场方向,7点45分那趟他肯定是坐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