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确诊至今不到一年,这老头儿瘦了很多,被病痛折磨大变样了,身形都萎缩了些。他双颊都是凹陷下去的,眼睛微凸出,皮肤泛着因患病而特有的不健康的浅黄,看着还有点奇怪。
周仁安一进来,俩男人就不打了。
江绪瞧不见他啥样了,隐约感受到有人走了过来,猜到是他,脸上很是平淡。
她不惧怕,甚至显出两分不易察觉的笃定,很能唬得住对方。
周仁安也不急,一会儿,再走近些,忽然伸手向前。
江绪敏锐感知到,立马偏头躲开。
周仁安病得太重了了,竟然还抓不住一个被蒙了眼睛的人,费了老大劲儿才把江绪眼前的黑布揭开。
黑布缠得太紧,是暴躁男人有意绑的,勒得江绪难受,突然松开了也难受。即使没有光亮照着,江绪还是睁不开眼睛,反倒觉得酸痛,许久才缓和一点。
等到能睁开眼,视线范围内都是模糊的,有些看不清楚。江绪晃了晃头,连着眨了数次眼皮,这才勉强能看见周围的景象。
这里是一处老旧的厂房,被遗弃的造纸厂,她现在待的地方就是以前的作业区,到处都破烂,许多角落都长草了。
她瞧见了老态必现的周仁安,对方一副长辈的姿态,还像以往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良久,周仁安终于开口说:你跟云芙太像了,性格都一样。
江绪喉咙里腥甜,当即就狼狈地吐出一口血沫子。
周仁安不为所动,全然没一丝心疼,好像这不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宛若陌生人,但嘴里的话依旧温和。他说:怪不得她会向着你,这么多年了,总是惦记着。
江绪不愿听这些假情假意的,冷冷看着他,直接问:你又想做什么?
周仁安说:没什么。
江绪睨他一眼,眸光里的鄙夷毫不掩饰。
周仁安倒不介意,招招手,朝暴躁男人使了个眼色。
暴躁男人领会,上前抓住江绪,把人拉起来,死死钳制住。
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干嘛,江绪懒得浪费力气挣扎,不做徒劳无功的举动。
她足够识趣,不会在这时候激怒他们。
周仁安还挺赏识她这种自觉,夸道:这么多年了,几个孩子中,还是你最聪明,让人省心。
嫌他恶心,江绪不回话。
周仁安却笑了笑,拿出早被关机的手机,开机,强迫她输密码解锁。
江绪不够配合,又被暴躁男人用力拧紧胳膊,还被掰手指,言语威胁。
十指连心,这次是真的痛得不行,江绪都恍惚了一下。
仅仅是解锁罢了,之后周仁安也没做别的,只说:都一个晚上了,先歇会儿吧。
暴躁男人这才放开江绪,依然很粗鲁,一松手就把她往地上推。
江绪站不稳,差点倒下去,最后勉强稳住了,跌坐在角落里。
周仁安当着她的面翻看手机,也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一脸得逞的样子。他忽而就松了一口气,笑着瞅向江绪,不明不白地说:之前都被你绕糊涂了,差点就忘了这个。
江绪对上他的视线,还是平静,吃力地问:忘了什么?
也不知是太心急还是不想再绕弯子了,亦或许不愿再被她诓住,周仁安不回答,这回竟挺干脆,只示意脾气好一点的那个男人跟自己走,让暴躁男人守着江绪,说:晚点你就知道了。
言罢,带着人就往外走了。
江绪想起来,却被拦住。
周仁安走到拐角处还停顿了下,回头望望,有意直白问:上次也是叶家的二姑娘帮了你,还伤了存玉,是不是?
知晓这并不是一句问话,江绪收紧手,猛地反应过来了,所以呢?
好好歇着,稍微养点精力,晚点让你们见一面。周仁安笑了笑,因病痛而捂住嘴咳嗽两下,咳完再说,我先给她打个电话。
江绪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回应,但暴躁男人快一步把她摁住,捂住她的嘴,直接将她的头朝地上压,死死按着。
周仁安有意激她,也不管了,说完就转进拐角处。
江绪几近破防,连名带姓喊周仁安的名字,这辈子头一回不那么讲究,啐了暴躁男人一口。
暴躁男人抹了一把脸,又是一顿连打带骂。
这回打得比以往都重,更加不克制。
江绪都痛到没什么知觉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全是虚影。
暴躁男人愤怒,他妈的敢吐老子,想死是吧?!
世界在这时候都被剥离开了,变得不真实。
都牵扯到叶昔言了,江绪应该做点什么的,但没能有那个机会,她连那些骂声都听不见了,一时之间耳边只剩嗡鸣,意识也在这一刻抽离。
连着被打了两次脑袋,她晕过去了,不省人事。
昏迷的时间不短,长达两个多小时。
江绪倒在那滩稀泥浆糊里,等到重新有意识的时候,耳畔最先听到的是一声凄烈的惨叫,属于那个男人的惨叫。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乏力地掀开眼皮子。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暴躁男人鲜血直流的脑袋,他被开瓢了。
打他的那个是一个身形清瘦的人,对方像疯了似的,手里攥着一根铁棍子,一下接一下地往男人身上招呼。
江绪一时看不清楚,视线里都是层层叠叠的虚影,等到再清醒些了,却被用力地一把抱住了。
那人搂紧她,不嫌弃她全身上下都是脏臭的泥水。
她颤了颤眼睫,低声说:我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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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愠怒, 失而复得,重重的心悸感叶昔言手都抖了下,又冲动, 又有些怕, 她帮江绪擦了擦脸,都不敢太用力, 担心劲儿太重弄疼对方。
彼时的大医生过于狼狈, 平时那么注重卫生的一个人,本来就有轻微的洁癖,出门之前连衣服上的小褶子都要熨平了才行, 这会儿却像是在污水里泡了很长时间再捞出来的。她的头发乱糟糟,都快散了,贴在脖子上的几缕都结成了条, 原本干净整洁的浅色上衣和外套也脏得不成样子, 面前那块都硬成块儿了,也不知道究竟在泥浆里滚了多少次。
还有手臂上,左胳膊肘那里有擦伤, 还在流血, 伤口泛着浅浅的红,而手腕那里更是吓人,不仅有绳子勒出来的伤痕, 还有可怖的淤青和肿胀, 瞧着还挺严重。脸上也是,不知道在哪儿划了几道, 也许是被蒙住眼时蹭的, 口子不算深,但还是破皮了。
嘴角破了, 被叶昔言不小心碰到,扯着难受。江绪嘶了声,轻轻的。
叶昔言凑近贴贴她的鬓角,安抚地喊了下她,压着声音说:我来了,我来了
江绪抬抬手,摸这人的手臂,又拉住。
不知是刚刚昏迷了一回,还是身上的伤太重,她不太站得稳,只能稍稍靠着对方。
叶昔言揽住她的腰,不让摔了。可江绪背后有伤,之前被打过,眼下被这么一碰都痛,似是猛地被针扎了一下。
江绪脸色都白了,不过还是没表现得太明显,闷闷地忍着了。她还是那句话,但没什么力气,只能任由搀扶着,有些恍惚地说:没事。
叶昔言低低说:别怕。
江绪的精神很差,蔫兮兮的,应该是伤到胸内哪个地方,呼吸会难受,说话也难受,她嘴里还有血味,很不好受。她不想讲话,仅用行动代替回答,挨了挨叶昔言的脸。
我在这儿了,叶昔言轻声说,不住地宽慰,低语呢喃,我在。
空旷的厂房里死气沉沉,极其压抑。
几步远的地上,暴躁男人半死不死地躺在那里,脸上身上都有血,脑袋上的伤口也在不住地流血,并伴随着微微的抽搐,时不时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连哀嚎都没劲儿了,一副有气出没气进的死狗样。
另一个男人在救他,帮忙捂住伤口,连着喊了他几次。
周仁安就站在对面,身旁又多了两个男的,新来的帮手。
他们手上都有枪,全都对着这边的叶昔言。周仁安是震惊的,没料到叶昔言会这么疯,一来就不管不顾动手了,下死手要拼命。
以往在生意场上勾心斗角惯了,数十年如一日都站在高处,哪见过这么暴力的场面。哪怕自己当了绑匪,昨儿还举枪威胁江绪,干出不少恶心事,可一旦自个儿感知到危险了还是会虚。
不止是周仁安,在场的这些个,谁能想到会这样,以为不过是带一个没反抗能力的女人过来。刚刚要不是周仁安开枪逼迫,叶昔言那架势非把暴躁男人打死不可,动作太快,劲儿太狠了,被拔枪威胁都不带眨眼的,还要继续打。
是他们低估了叶昔言,掉以轻心没防着。
毕竟176的身高摆在那里,又是职业赛车手,几乎一年到头都在训练和比赛,在队里都是跟周延他们那帮男的同等强度地比拼,空闲之余还会练散打,体能哪会差到哪里去。
暴躁男人就是咎由自取,自找的,明明叶昔言进来见到江绪那样子就克制不住了,他非要犯贱地凑上去,故意激怒叶昔言,承认是自己打的。
叶昔言本来还挺配合,到这儿就爆发了,要不是另一个男人帮着挡了两下,周仁安也让两个新来的上去把叶昔言拉开,现在指不定更恼火。
江绪当时正昏迷,没瞅见全部经过,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她低头看了看,发现叶昔言手里还死死抓着那根铁棍子。
铁棍子末端都在滴血,很是惹眼。
那血不属于暴躁男人,而是叶昔言自己的。铁棍子表面凸凹不平,不光滑,这人握得太紧,掌心都被划伤了,口子还不浅。
惊觉她看到了,叶昔言往后收收手。
江绪忍着后脑勺的痛,勉强清醒些,又拉了拉对方的手腕。
叶昔言避开了,不让看。
叶昔言江绪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嘴皮子发白,脸色也白。
可这人只是抬起另外那只手,在江绪腰后轻拍了拍,沉静地防着周仁安他们。
周仁安没给她俩过多交流的机会,又不敢走近,咬咬牙,冷声说:叶小姐,把东西放下。
拿着武器的人威慑力会大很多,即便眼下的局面能全方面压制她俩,他们心头难免会忌惮。几岁大的孩子晃晃小刀子都挺有压迫感,何况是个大人,还是个不要命的。
叶昔言眼神麻木地盯着周仁安,宛若没听见。
不止如此,与周仁安对视了一眼,她还淡漠地望向地上的那一位,继续收紧手下的力道,随时都会再动手似的。
周仁安沉了沉脸,语气都变了,叶小姐
旁边的两个男人也阴狠,齐刷刷盯着她们。俩男人都是听周仁安指挥的,要不是周仁安不让乱来,保准不会放过叶昔言。
叶昔言仍旧不为所动,直到其中一人把枪对准江绪,她这才松动,一面将江绪护在身后,一面把铁棍子扔向周仁安那边。
金属落地,叮当一声响。
分明是被抓来到人质的那个,却嚣张成这样,周仁安窝火到太阳穴上的青筋都一跳,可仍然没有发作,不会做什么。
现在不会发火的时候,局势在江绪昏迷期间就彻底变了。
工厂外面被警察围堵了,两方正在谈判。
本来周仁安都设好局了,准备利用叶昔言逼问江绪,谁知道反倒把自己这边套了进去。他真是老糊涂了,真以为事情会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进行,不仅想着用叶昔言来要挟江绪,还打算把叶昔言一并解决了。
周仁安知道江绪和叶昔言的关系,解锁手机后发现叶昔言打了上百通电话,便猜测叶昔言应该是知道什么,应该在暗地里帮过江绪,甚至可能清楚一些内幕,知晓与江绪交接的那个人是谁。他算盘打得好,准备用这个方法来牵制江绪,也牵制叶昔言,以为能借此套出一星半点线索,反正被威胁时她俩必定会有一个人先妥协,谁曾想呢。
叶昔言确实被带到这儿了,在电话里的死亡威胁下不得不妥协。
这人太冲动,拦都拦不住。
警方也被引过来了,已经将这个地方全面围堵,周仁安他们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周仁安不怕死,只担心家里人受到牵累,如今已是进退两难。
动手,没问出江绪的同伙是谁,那份所谓的证据还存在,一旦闹大,他背后的团伙肯定不会放过周家其余人,这一趟白干。
不动手,马上接受警方的条件投降,也是同样的后果。
周仁安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还打算继续逼问,想着要是能问出帮江绪的那个人是谁,可以用这个来换取家里人的安危。
他自是不会放过江绪和叶昔言,等逼问出答案后就会送她俩上路。至于警方会如何处理他们,周仁安不关心这个。反正他就没想着活命,早点死也免得之后经受病痛的折磨。
其他人不知道周仁安的计划,现今也想不出更好的决策,只得暂时听他的。
这几个逞凶斗狠的恶徒还是知道怕的,原本就只是为了求财,哪会想死。他们不怕被抓住,不怕坐牢,但又想拿钱,一个个还挺会做梦,这种时候了还在算计。
周仁安已经逼问过叶昔言了,现在又转回江绪这儿。他不再浪费时间,让其中一个人与警方周旋,用枪指向叶昔言,秉着仅剩的忍耐问江绪:最后问一次,谁帮的你?
看出他这是要鱼死网破了,江绪不让叶昔言站在前面,不让这人挡着自个儿。
她身形不稳,脚下都是虚浮的,一个同学,也是南城人。
知道这是在拖延时间,也许还是在耍自己,周仁安不上当,走近两步,时刻都会朝叶昔言开枪的架势。
江绪绷直了腰背,用力抓住叶昔言的手。
砰
声音刺耳。
周仁安开枪了。
但这一枪并未打中谁,不知道是枪法不准,还是故意打偏吓唬人。
名字。周仁安咬牙切齿说。
江绪站着不动,定定看着他,顿了顿,有意扰乱对方:四点半之前必须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