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陆阳的眼睛直直盯着地板, 头埋得更低了。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可顾忱还是想亲耳听到他说。
“秦陆阳。”
“是我。”
秦陆阳终于慢慢抬起头, “是我……”
顾忱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一样, 空气稀薄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一时半个字也说不出,只是沉眸看着他。
认识秦陆阳, 是在他刚刚来顾家的时候。
入住顾家的第一天, 秦陆阳就抱着滑板在顾家大门外东张西望,还主动问拉着他问东问西。
可那时他条件反射般的抗拒一切与顾家有关的东西。
新家人,新房子, 包括这个看起来很聒噪的新邻居。
后来他去了新学校, 照样不喜交际,宁愿一个人待着。
因为觉得他脾气古怪不好接近, 同校的小朋友都不爱跟他玩。
秦陆阳那个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调皮,一开始也不待见他,还怂恿着别人一起叫他“小老头”。
可偏偏,两个人不但被分到同一班,还成了同桌。
秦陆阳看不惯他,却又无奈他成绩好。
大丈夫能屈能伸, 于是他就舔着脸地求顾忱帮忙写作业,考试传小抄。
为了保护自己的“作弊工具”,秦陆阳开始像保镖一样处处护着他。
“小老头”不让喊了,班上有什么集体活动也非要拉着他,不让他落单。
最后,顾忱作业没帮忙做,小抄也没帮忙传。
但是在他的辅导下,秦陆阳的成绩倒是提高了不少,零花钱也因此涨了一倍。
从那个时候开始,秦陆阳就喜欢叫他“兄弟”。
包括顾忱自己在内,谁都没有想到,性格悬殊这么大的两个人,最后竟成了朋友,还一处就是这么多年。
这些年里,秦陆阳的行事作风一直很稳定。
浮夸,纨绔,不着调。
几乎是一点都没变。
虽然平日里他总喜欢调侃顾忱,但最听不得别人说顾忱一点不好。
高中的时候,他还因此跟别人干过架,差点把人家鼻子打断,还是秦家花了钱才平息。
但顾忱后来打得他鼻青脸肿,他自觉理亏,笑笑也就过去了,从来没有追究。
顾忱一直觉得,他们这三个人里,为朋友冲的最快的最义气的,一定是秦陆阳。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有一天会在他面前,摆着这张做错事的脸,无力地说着那声“是我”。
连狡辩都没有。
即使低着头,秦陆阳也能感觉到顾忱那道灼灼目光。
顾忱越是安静,他越觉得不安。
“我……我没有办法,我家快不行了阿忱,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说过这个项目结束了我会帮你,我说没说过!”
顾忱咬着后槽牙看着他:“你为什么要用这种不光彩的方法来抢这个项目?!”
秦陆阳眼尾发红,声音也逐渐哽咽:“我等不了了,秦家也等不了了。阿忱,很多事情你不知道,要是有别的方法我不会……我总要做点什么……”
“那你想过我吗?”
顾忱的声音低了下来:“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这件事情没日没夜地干,你知道这个项目牵扯的不止我一个,还有顾氏上下许许多多的人吗?他们呢?他们没有家?”
秦陆阳安静了几秒,自嘲又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可是阿忱……你们没这个项目不会死的,但我们会。你是不知道我们家现在是什么样子,以前我总觉得破产什么的离我家很遥远,没想到……”
顾忱默了半晌,张了张口,却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必要说了。
他过来只是想亲耳听他一个答案。
他听到了,也该走了。
昔日的朋友如今不敢正眼看他,见他一言不发地往门口走,知趣地侧身让开。
一直到顾忱走到门口,秦陆阳才再次开口:“对不起。”
顾忱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当初选择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再把我当朋友了,所以这句道歉没必要说,也没什么用。”
秦陆阳红着眼掀起眼帘看向他,“我不是想要你原谅我,但我这些年真的拿你当好哥们……”
“都过去了。”
顾忱冷声打断,“就这样吧。”
话毕,他头也不回。
酒店房门“咔哒”一声合上。
一口气走回到车上,顾忱觉得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将车子开上酒店边上临湖的一条绿道,打开车窗,夏夜里的风哗啦啦一下子都灌进来,让他稍微舒服了一些。
街道两边的路灯齐刷刷地往后,枝叶繁茂的树木将杏黄的光线映得光影斑驳。
回家的道路似乎一切如常,但他心里清楚的认识到,从此,他的路上,不会再有秦陆阳了。
想来有些讽刺。
之前沈意眠和辛歆闹掰的时候,他曾经理性地劝过她。
他也知道,人生的道路上有很多人来了又走,这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成长课题。
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他却依然觉得难以接受。
二十多年的交情,如今这样收场。
秦陆阳真的是没有选择吗?
不,他只是选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
他只是选择了抛弃朋友而已。
第二天一早,顾氏错失与lavie合作良机的信息就在圈内传来,顾氏股份开盘就暴跌了20%。
与此同时,顾鑫年也从江临紧急飞往了陆北。
他脸色铁青地进入总裁办时,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地僵直站立,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就连一向淡定的简玟希也犹豫了很久,才战战兢兢地端了茶进去。
她刚刚进门,顾鑫年果然面色不悦地沉声道:“不用了,你先出去。”
简玟希连忙点头退了出去,暗中觉得这次可能真的大事不妙。
就连高泓也被拦在了办公室外,告诫他原地待命。
办公室内,顾鑫年望着顾忱长叹一声:“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这个项目风险很大,你又是怎么跟我说的?董事会的那些人一早就跑到我那去闹,你让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这两年集团投了多少钱在这个项目上面你不是不知道,兴元建设那边都已经谈好了,人家恨不得地基都要做了,现在来这么一出?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见王总了!”
顾忱一句解释也没有,只说:“我这边正在调查,等今天资料收齐,我明天一早飞美国,亲自去找lavie的人。”
“不用了。”
顾鑫年沉着脸往沙发背上一靠,“这件事的后续,你不用管了。”
顾忱怔了一下抬头,“什么意思?”
顾鑫年的语气稍稍软下来一些,甚至有些语重心长:“昨晚老何他们找到我,就连季老爷子也惊动了。这件项目是你当时在董事会提出来的,也是由你负责,现在出了这事,我总得表个态,给他们个交代。”
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不瞒你说,他们私下已经提出要在董事会上弹劾你,但我不想事情闹得这么尴尬,我们私下里解决更好。”
顾忱慢慢读出了他的画外音,轻轻扯了扯唇角,“您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面对他的直接,顾鑫年面露些许尴尬,“你哥过几天就会过来,你跟他交接一下,然后休息一段时间,去看看你妈,或者出去旅个游什么的也行。等你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顾氏这么大,总会有你发光发热的地方,你说对不对?”
顾忱紧抿着嘴唇半晌,开口道:“我承认这个项目我搞砸了,但我这些年所做的难道就什么都不算了吗?当初在建设您让我来陆北开拓市场,我没有说什么。现在您一句话又让我离开陆北,您把我当什么?”
这些年,顾鑫年从来没有见过顾忱这样“顶撞”他。
他觉得这个儿子一向性格温吞,即使有什么不满也都憋在心里。
以前他总是怪他不跟自己交流,现在听到他这么直接的反应,又隐隐觉得有些恼火。
终究不是亲儿子,好像顾忱不管怎么做,他都觉得差点什么。
“我现在是就事论事,又不是针对你一个人。你工作这么多年应该明白,我们在这个位置上,都是以结果为导向。是,你之前是做得好,但你要知道,错误往往比成就更可怕。”
“再说了,现在不比以前了,顾氏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董事会要追究责任,这件事你不负责,难道要你下面那些人负责吗?你现在好聚好散,我还能跟公司说说把项目组的人调到其他部门,你要是继续跟他们僵持……”
顾鑫年像是故意顿了顿,“他们就只能跟着你一起受罪,你明不明白?”
顾忱当然明白。
现在公司不仅要清剿他,还要把他下面那一帮得力干将都打散。
而且顾均这人一向多疑,从来不喜欢用自己信不过的人,不可能还留着他的班底。
他不想他们因为自己而丢了工作,还莫名其妙地背上一个“工作能力不达标”的辞退理由,影响将来的仕途。
目前来看,他离开顾氏地产的事情已经没有转机。
这些年,他头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无力,甚至开始怀疑,当初答应来陆北的决定是否正确。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走错了?
顾鑫年离开不久,靳娴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你别怪你爸,他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你多理解理解。没事的,你爸说,等你回来了就再跟你找个位置,只不过是不待在地产而已,你也不用太焦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