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李闻寂外套遮掩下的里面那件衣服上还沾染了多少血迹,怪不得要让他带衣服下来。
贺予星下来正见赵三春蹲在房间门口,他皱起眉,有点疑惑,“赵三春你蹲这儿干什么呢?”
赵三春才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开门声响起,他一回头,便见李闻寂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走了出来,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润,走廊的灯光照见他发梢晶莹的水珠,他的眉眼更添明净。
“李先生?”
贺予星有点懵。
李闻寂只轻瞥他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将房卡扔给赵三春,就径自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这怎么回事啊?”
贺予星盯着李闻寂的背影,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又变了,好像一点儿也不好接近,只被李闻寂看了一眼,他的脊骨就有点发凉。
“我都跟你说了,他不好惹,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困住的那几个家伙,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地下了。”姜照一没在,赵三春才敢跟他说这些话,“查生寺的事儿你应该也听过吧?还有千户寨鹿吴山的那个金措,这些事儿,可都是他做的。”
青梧宫早在好多年前就已经落魄了,从前鼎盛时的许多道家的本事现在也没几个能学会的,贺予星这趟出来,也都是靠他那装了一大包的师门里留下来的法宝,他跟赵三春两个人也是颇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用铜钱绳抓住了那么几个家伙,这会儿他听了赵三春这些话,就难免有点发愣,“那么多妖怪,都是他一个人杀的?”
“如果不是鹿吴山那回我在场,我也不敢信。”赵三春叹了口气,又嘱咐他,“你可千万别跟姜照一说这些啊,李先生不想让她看到这些,不然的话,他干嘛杀了精怪不回自己房间清理,要来我这儿。”
贺予星听得一愣一愣的,“……哦。”
——
姜照一才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吹干头发出来,她坐在床沿,将已经有点发蔫的橘皮里的那颗像星星一样的火光倾倒出来,捧在了手里。
它就漂浮在她的手掌上,一点也不烫,只是散着莹润的光。
开门声响起,
姜照一探身一看,是李闻寂。
他仍穿着那件黑色的外套,里面的衬衣雪白,同他出去时的穿着没有什么两样,她也没细看,当然也就什么都没有察觉。
姜照一把那颗星星放进她那会儿新剥好的橘皮里,这次的形状剥得很好,星星落到里面,散出了暖色的光。
“怎么还不睡?”
李闻寂揉了揉有点酸痛的手腕,在桌上倒了杯水。
姜照一却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一个东西,她跑到他的面前,忽然抓住他的那只手。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的手腕上缠了一截褐色的编织绳,上面坠着一个小小的,乳白色的陶瓷小狗。
她指了指那只陶瓷小狗,兴奋地望着他。
而他垂着眼睛看她的脸,她的眼睛明亮又清澈,里面映着一个他的影子。
也许他真的做对了一件事。
凡人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些东西,虽然他现在还并不能完全理解。
姜照一看起来真的很开心,拉着他的手看了又看,可惜她现在是个小哑巴,有好多的话都不能说出来。
关了灯,两个人躺在各自的床上,窗帘没有拉上,外面粼粼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姜照一拥着被子却很久都睡不着。
她歪着脑袋,盯着床头仍在发光的小橘灯看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
目光慢慢地就落在了那张床上。
月辉朦胧又温柔,同小橘灯的暖光交织在一处,照出他的轮廓。
这个夜晚静悄悄的,
可是她一点儿也睡不着。
她忽然掀开被子,动作极轻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挪啊挪,慢慢地挪到了他的床前。
他的呼吸很轻,她几乎听不清。
她双手撑在他的床沿,
在这样昏暗的光影里,偷偷地看他。
他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两片浅淡的阴影,那样一张脸在此间交织的光色里更添了些不沾尘的美感。
“看什么?”
他忽然说话了。
嗓音清泠又动听。
姜照一眼见他睁开眼睛,她连转身一下子扑到自己床上的时间都没有,就那么愣愣地趴在他的床边。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被忽然抓包,姜照一有点窘迫,但在迎上他的那双眼睛的刹那,她忽然支起身体,额头轻抵他的额头。
“你真好看。”
他骤然听见她心里的声音。
只是几秒钟,她转身就跑到自己床上,钻进被子里,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了。
她把自己裹得像个小山丘,
动也不敢动。
她满脑子都是他手腕上的陶瓷小狗吊坠。
而李闻寂久久地看着她的背影,在此间暗淡的光影里,他的睫毛动了一下,但眼底的情绪并不清晰。
“姜照一。”
他忽然唤了一声。
那个在被子里纹丝不动的女孩儿听见他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身。
在小橘灯的暖光里,
她看见他的那双眼睛正在看着她,几分专注,几分温柔。
他清冽的声线仿佛是这个夏夜里最动听的声音:
“好好睡觉。”
第28章 竭灵之苦 先生,您的本源之息是不会认……
“李先生, 看来我们短时间内是不能见面了。”
电话那端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我看不到先生你的诚意。”
“诚意?”
李闻寂靠在阳台上,目光透过落地窗, 看见小橘灯里那一抹缓慢跳跃的火光,他弯起眼睛,轻笑了一声, “对你,我需要什么诚意?”
他的声音很轻,犹带几分嘲讽,“难道不是你们在找我?”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片刻, 才道:“李先生,你屡次和非天殿作对,究竟是什么目的?先生有能力有手段,不如我们就开诚布公, 也许先生所求, 我正好能办到。”
“我倒不知, 非天殿是做慈善的地方?”
李闻寂身后的天色将亮未亮,呈现出一种漂亮的鸦青色, 浮烟漫漫,晨风拂面, 他瞥见落地窗里,那个女孩儿在床上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仍然陷在睡梦里, 他忽然站直身体,脸上也再没有丝毫的笑意,一双眼睛郁郁沉沉。
电话骤然挂断,
朝雁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他听见手机里传来的挂断后的声音,握着手机半晌没有说话。
但没过两分钟,他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看清屏幕上的号码,朝雁沉默地接起。
“朝雁,你没见到他?”
电话那端仍是那道低哑苍老的声音。
朝雁垂着眼睛,“大人,出了一点意外。”
“那个小道士和青蛙精是他的人?”
很显然,弥罗已经对他这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他们应该是认识的,我派出去的人查到他们入住了同一家酒店,还有过交集。”朝雁如实说道。
电话另一端忽然沉默下来。
弥罗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可想了半晌,他发现自己还是看不透这个李闻寂到底想做些什么。
“朝雁,你也知道,我们现今的境况有多艰难吧?”弥罗也许是想起了些什么,不由冷笑了一声,那声音轻轻缓缓的,却十分渗人,“那女人入了非天殿,这才六年多的光景,我们的势力可是大不如前了……查生寺原不在我手底下,我碰不得,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李闻寂灭了查生寺,那制造紫灯芯的灵种,也必然在他手里,那本是个好东西,可那女人她不当回事。”
“他是个狠角色,不能小看了,咱们没法儿明抢,那就得想想办法,让这个人变成我们的人。”
弥罗的声音干哑又阴冷:“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这非天殿里,可就没我的位置了。”
“所以朝雁,盯紧他。”
“我知道了,大人。”
朝雁静静地听他说完,才应了一声。
——
早上七点半,姜照一被手机的闹钟吵醒。
她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发现对面那张床上并没有人,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探身才望见落地窗外的阳台上有一道身影。
姜照一下了床,在洗手间里洗漱完出来,才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
晨间的风很温柔,阳台上有一方木案,木案上有工作人员今晨刚折来的一枝雪白的山茶花,插在窄口的陶瓷花瓶里,旁边还有一盏香炉,里面燃着不知名的香,白烟缕缕散出,总有一种隐约的淡香在鼻间萦绕。
风炉上置着汤瓶,瓶中的山泉水已经沸腾过三回,而李闻寂坐在长案旁,正用茶筅快速地击打瓷盏里的茶汤。
他漂亮的指节屈起,握着那素瓷盏,用茶筅在茶汤里击打出白色的茶沫,指绕腕转,赏心悦目。
这是姜照一第一次看人点茶,她忽然想起来,
他是在宋时庆历年间陷入沉睡的,在那之前,他历经了半个唐,也算历经了半个宋,他有许多的习惯,也还与那些年的生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