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熏然地晒了会儿太阳, 隋然发信息问了对面一个问题:
「是商务约会,还是」
「女朋友的约会?」
一句话分两截, 发完了耳根都在烧, 不知道这股害羞劲儿哪里来的, 像回到了很年轻的时候, 幼稚得自己都没眼看。
又幼稚, 又带点儿暗戳戳的心机。
人心复杂,有时候自己也搞不清楚说的哪句话做的哪件事到底图什么目的。
红色标签意味着可能没办法及时回复, 淮总诚不欺我。
等几分钟没反应,隋然拍拍脸, 收拾收拾心情,打开了姚若的聊天框。
「晚上单独吃个饭?」
「看你安排,忙不过来不要勉强。」
第二条刚发出去, 姚若回了:
「好!!!!」
「跟然姐约会那必须不忙啊!!!」
满屏感叹号看得隋然瞳孔剧震,心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姑娘说话越来越有优秀顾问那味了油腔滑调不至于,但横竖瞧着是捧着人往天上哄,把人哄舒坦了,后面提要求也张得开口。
隋然笑着回:「行, 那我定地方。」
「去你家附近?你回去也方便。」
姚若:「别啊,我家那块儿没什么好吃的。」
「我今天开车了,一小时车程内您随便选!」
那范围太广了, 隋然翻翻地图,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淮安带她去过的一家餐厅。那家蟹黄豆腐味道不错。她依稀记得名字,去点评网站搜到了,需要预约。
打电话过去,六点半的位置没订到,订了七点的。隋然把定位发给姚若,小姑娘顺杆爬得相当利索:
「然姐下午还有空吗?不忙的话,上午您帮做方案的客户要不再跟他们负责人详细介绍介绍?」
「求您[乖巧]」
隋然啼笑皆非。
怪不得一句一个您,答应得这么爽快,敢情还要使唤她当客服呢。
话说回来,她请姚若吃饭也有目的她想跟姚若打听一些内部情报。
来而不往非礼也,再者方案是她做的,跟客户沟通起来比姚若顺畅,也不为难,应下了。
做起事情来时间过得飞快,听到旁边有人问定什么外卖,隋然拿手机一看,六点一刻。
淮总没回复。
六点半,隋然和姚若准时打卡下班。餐厅离公司不远,堵了两个路口,踩点到附近停车场。
隋然进门前拍了一半餐厅招牌发到朋友圈分组可见。
该分组只有一个人。
有且仅有的这人还没回答她的问题。
她停下来看手机,姚若跟服务生走了几步,一不留神人不见了,回头找她:然姐?
来了。
隋然定定神,进去了。
李睿最近有动静么?
点完菜,隋然以不咸不淡的话题开端。
他姚若的反应不大自在,然姐怎么突然想起提他?
真有情况?隋然喝了口柠檬水,我上周等电梯的时候好像看到他了,那会儿没戴眼镜,没看清是不是。
八成就是。姚若皱皱鼻子,做了个厌恶的表情,就前两个礼拜,天天没事儿堵我。我没办法,去临港呆了几天,结果刚回来就听海总说他居然申请来惊雷。乌鸡鲅鱼。
隋然不清楚这段插曲,她前段时间跟淮总去科技谷等人,后来忙着找宋老板,很少回惊雷。不过惊雷最近没有人员增长,李睿的申请结果显而易见。
海总肯定不会让他来。
那当然。他连我三分之一的业绩都不到,他凭什么来。小姑娘底气十足,仰着脸很是骄傲,海总特别不高兴,当时就给酋长打电话,说惊雷不是收容所,阿猫阿狗干不下去别想来这儿找路子。酋长也懵,他不知道李睿要调组。海总叫他马上跟李睿谈,让李睿自己离职,别闹得太难堪。然后前天吧,海总说李睿申请休年假,估计休完年假就离职了。
酋长大名邱俊力,海东2组组长,隋然来惊雷之前的顶头上司,短暂相处的那段时间,留给隋然的印象不错,讲道理,会来事。
海总处理这种事情很果断。
是啊。姚若狠劲儿点头,我应该早点跟她讲。咱公司本来女生就少,海总也挺护着咱们的。就是最近这么忙,我也不好意思为了这点小事麻烦她。
隋然问:你怎么没跟我讲?
姚若老大不高兴地撅嘴,委委屈屈地倒打一耙:海总说你忙,让我少烦你。
隋然被小姑娘盯得没脾气,自罚半杯柠檬水。
哎,然姐,你跟楼上的漂亮总裁姐姐姚若变脸比举杯都快,差不多了吧?
对面突如其来的八卦脸差点儿给隋然呛着,抽纸巾抿了抿唇,反问:什么差不多?
淮总时间跨度那么长的约会邀请都没她一句差不多来得惊人。
之前好几次碰到你跟姐姐一起下楼呢。姚若别有深意,有回海总跟我电梯厅看见你俩了,她就拉我回去。
有这事儿?隋然没印象。
说到淮总,她看了眼手机,话题人物仍无动静。
海总说有个大客户能帮咱们连明年的业绩一块儿拿下,就是这位姐姐吧?姚若捧着热奶茶,眼睛眨巴眨巴,好奇的光彩愈发强烈。
想什么呢。隋然摸不准小姑娘的脉,搞不懂她在问业务还是问感情,生硬地转开话题,对了,问你件事情,你自己掂量着回答
姚若乖巧地双手趴桌:您问。
老楼和赖帅听海总说手上有七八个意向,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姚若咬着姐姐不放:他们那七八个意向加起来也不到姐姐的一半。
隋然伸手帮她把餐具包拆开,先吃饭。乖。
姚若没有食不言的习惯,知道撬不开她然姐的口,自己讲回刚才的问题。她说也不知道老楼和赖帅的客户都哪里冒出来的,而里那么准准通常是指客户需求明确、目标清晰、决策迅速似乎都奔着兆悦运营的园区去的,就差楼师兄和赖帅递个台阶。
市场上固然不缺乏这样的优质客户,但公对公的流程通常比较繁琐,涉及到长期合同或大额给付一般需要三道以上的审批,每一道程序流转多久,视公司结构而定。
更别提决定项目前的反复对比和审核就拿遇安分公司来说,项目看了不少,波折也有两三个,前后折腾了半年多。
不是我信不过咱海总,唱衰自家。也不是我嫉妒楼师兄和赖师兄。然姐,凭你的经验,一个月捡俩三这样的大客户,你觉得可能吗?掉馅饼也不能都在同一个地方啊,不然大家都去守株待兔嘛好了呀。我这儿你也看到了吧。今天忙忙乎了一天,也才敲定了那一个客户,说服他把增加固定资产的申请提交给董事会试试看。可是楼师兄唉
或许还不到嫉妒的程度,羡慕多多少少肯定有,小姑娘是眼馋呢。隋然心里明白。下了十倍甚至更多力气比不上人十分之一甚至更少的收获,换谁平衡?
又或者,姚若道听途说了什么,潜意识产生了怀疑。
从惊雷承揽运营临港d4802两个园区的招商运营,隋然一直负责跟进遇安。立项那天,海澄直言不讳,遇安只要落地临港,就能帮她完成一半的招商指标。
举足轻重的项目,重要性可想而知,所以海澄在保密方面很注意,惊雷里面除了傅兰洲傅总,应该没跟其他人透过信。
海澄把隋然跟其他同事隔开,相当于在其他同事和隋然之间也竖了道墙。
平级的隔阂是双向的。
隋然在海澄的默许下独来独往,总结会例会也很少参加,因此对惊雷内部目前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姚若是她在公司同事里还能说得上话的,复工以来她跟小姑娘一起经历过几件事。
姚若亲近她,肉眼看得出来,感受得到。
一个人初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工作上遇到的第一个前辈,或者说带教师傅,天然地会让人生出雏鸟情结,会影响人很久。
她之于姚若,某种程度上,就像海澄之于她。
这也是为什么海澄因为遇安的悬而未决,跟她在商言商,多次转变态度,也撂过狠话,而她仍想帮海总找出潜在风险,明里暗里能帮一点是一点的原因。
隋然不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担忧,兜了个圈子:姚若,你知道咱们这项目定位明确,业态集中,而且管委会给的资源也好。愈小、专业性愈强的圈子越有集聚效应,也许是楼师兄找对了客户,人家介绍了自己的合作伙伴或者朋友同学呢?
姚若一怔,可能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自己挠着额头捋了半天,不确定地说:那也太欧了吧,一个个好像就等着楼师兄跟赖师兄来找似的,说换一块儿换了。关键是我没看出临港那边除了便宜,还有你说的福利,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优势我跟妳说然姐,我在园区呆了三四天,回来离职的心都有了。
她给隋然隔空投送了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
偌大的园区除了色调惨白的建筑,树都没见到几棵,更别说人。放眼望去,远处地平线灰黄,风格萧瑟到荒凉。
我长这么大,除了跟我爸妈旅游去农家乐,没见过那么冷清的。周边没地铁,不开车的话,买瓶水都得骑好久单车。两个园区就一个保安,保洁工俩礼拜来一次,那保安可无聊了,我去那天拉着我把几幢楼跑遍了,平时一个人在那儿,没人跟他讲话。
姚若也对园区运营报以极大的不信任。
年轻人没见过污浊,没接触过蝇营狗苟的潜规则,人反而比前辈通透,更能嗅出暗雷。
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是纯粹无知者无畏姚若不同,小姑娘没有经历世故后的所谓圆滑,刚接受过法律与思想品德教育,对灰色未知地带存在根正苗红的畏惧,而且本人机敏,察觉危险的本能不可小觑。
我要自己开公司,就算再便宜也不可能去这地方,招人都不好招。
也许是客户看中了别的呢?
隋然有意把姚若往某个方向引,最后确实引出了点东西。
别的姚若咬咬嘴唇,换到隋然这侧,小声说,然姐,我那天听说了一件事。
姚若比隋然擅长社交,好看又爽气的女孩子很招人喜欢,也容易让人放下防备。
听一个师兄说的,他因为一直没业绩被傅总叫去述职了。傅总你知道的,训人还蛮吓人。师兄从会议室出来眼睛都红了,自己去楼下买酒喝,我那天走得晚,看他在楼下小道抽烟,抽太凶了,我就问他还好么。谁知道他一下子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姚若扭着手指,看得出内心挣扎,说得很含糊,但是听着挺奇怪的。他说哪那么多优质客户,都是自己造的,对半分引不过来,那就给六成、七成,他还说弄虚作假的过个好年,都欺负老实人什么的。
隋然心里一沉。
无论是不是空穴来风,总归有人想到了。
这行做久了,人会变得浮躁。
无他,猫腻多,拿钱的机会多。
底线是用来打破的,只看筹码够不够多,分量够不够重。
她知道业内的潜规则。
nip项目时遇到过有小中介公司的人带着现金去找淮总,想用钱买一份委托书,淮总拒绝得相当彻底。
拿回扣吸引客户是简单粗暴的一种。
有些地产项目为了招商,设置名目繁多的现金激励,甚至只要中介和渠道方把客户带到项目上就可以获得现金奖,三位数到四位数不等,五位数也不少见。
地产商设置激励本意是吸引中介方,扩大渠道影响力。但有些招商人员会找人演戏,找一些本地阿姨阿叔到项目上晃一圈,奖励左手给出去右手拿回来。反正出钱的是公司,经手的是自己,做隐晦点儿,不拿白不拿。
临港这项目,第一阶段数百万现金奖,对一家公司来说不大不小的数目,对个人而言,足够让人动动脑筋了至于是动脑筋怎么找客户还是获取激励,那要看个人操守。
有钱不赚王八蛋。
隋然不可能做这种事,但对这些弯弯绕素有耳闻,把人往不好的方向想很简单。
去餐厅吃饭前的雀跃劲儿没了,姚若一路沉着脸送隋然回家,分别时茫然无措地问:哎要跟海总说么?万一客户真是假的,那海总不就哎不对,没凭没据的,不能平白污蔑楼师兄和赖师兄,他俩都是公司老员工了,没必要
隋然拍拍她肩膀:别多想。这事儿我来处理。你专心做自己的。
接到淮总电话,隋然刚在卧室脱掉厚厚的棉睡衣,抽着冷气去卫生间开取暖器,准备洗澡。
忙完了?
合作方突发状况,耽搁了一段时间。
卫生间信号不好,隋然关上门,回到四处渗凉意的客厅,语气不觉发紧:信息看到了吗?
开完第一个会就看到了,不过马上要开第二个会,不想仓促回答。
淮安语速有点快,她很少情绪外露,那么淡定一个人,这会儿气息辨得出急促,嘈杂的背景音越来越弱,听上去进入了安静的环境。
久等了。
隋然穿回厚厚的棉睡衣,暖和过来,人也放松了,笑说:没。
嗯。
隋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一个单音节词听出对面情绪低落,收了笑,加重语气重复:真没。
刻意挑淮总开会的时候发的,所以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类似于你怎么连我信息都不回、不管多忙,一分钟回信息的时间总有吧的怀疑和抱怨。
淮安共享了行程,跟实时监控没区别,这点儿信任体谅都没有,那她得哀叹淮总遇人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