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辞掉我的工作,”京城秋夜的风很大,带着几分燥热,霍凝欣抬头看他,忽然好奇,“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霍念念,你也会让她辞掉工作吗?”
人类大多嗜痛,具体表现在舔口腔溃疡,按青紫的淤青,以及明知故问的愚笨。
霍司城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点燃,盯着她,眼眸渐渐阴冷,“什么意思。”
他问话的语气带着些不耐,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那样。
毕竟在他看来,眼前的女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不是出于本意要娶的人,也已经做了厉太太,既然如此,就不该事事和个妒妇一样什么都要和霍念念比较个高下。
“霍凝欣,你别忘了,我们婚前是有过约定的。”
是的,他们婚前是做过约定,她欢呼雀跃的嫁去,原以为举案齐眉的爱情,得到的只是一句,‘想做富太太可以,婚后我们各玩各的,互不干预’。
车厢里寂静,混杂着烟草的气息。
霍凝欣笑了下,眼眶红了一圈,“是,我都记得的。”
她抬头去看他,声音十分麻木,“可是司城哥哥,你不是和霍念念断了吗?怎么会又陪她住到了中南水榭呢?”
厉司城也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凉意:“你调查我?”
霍凝欣摇了摇头。
霍司城盯着她看了很久,“从你嫁进厉家,抢到这份婚事的时候,你就没得选了。”
“嗯,我明白的,一直明白的。”
她态度特别的顺从,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越听越觉得刺耳。指尖的烟蒂灼伤了皮肤,厉司城没了兴致,把烟扔到窗外。
他伸手去抱她,把人圈在怀里,说,“霍凝欣,你别跟我闹。”
霍凝欣笼着眉眼,有风吹过耳畔,冷的刺骨。
她想,七天前医院门前,也是这辆车子,同样的副驾驶,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用抱过她的手抱着霍念念,极尽温柔。
不过她再也不会闹了。这世界上,被偏爱才会有恃无恐,她遇见他,爱上他,用心维护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十七年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他了,一个不爱的人,还有什么闹的必要呢?
——
——
厉司城的张扬体现在他的名表到名车。
霍凝欣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公司里的同事看见她,一下就炸了锅。
“喏,富太太来了呀!”
“唉,老天不公!我打工是为了生活,可有些人打工,是为了体验生活啊!”
“我说欣欣子,你老公那么有钱,一辆车都够我干三辈子了,你怎么还出来工作啊?”
“就是啊,人帅有钱,你第一次加班就来接人,啧啧啧,幸福死了!你老公一定很爱你吧,我不管,今晚你要请客请大家吃大餐!”
霍凝欣抿着唇,拿着一万的工资却要请五六千的客,心疼的不得了,可她能拒绝吗?
他们大抵都不知道,她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早就岌岌可危。
——
霍凝欣照旧去处理傅江的文件。
刚过半个小时,忽然,放在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霍凝欣抬手接通,“你好。”
“阿姨,我是傅枝,您现在在哪里?南礼刚刚晕倒了!他看见了今天挂在微博上的热搜,然后情绪就不稳定了,直接吐了血,现在医生在给他治疗。我记得医生说过,南礼哥哥情绪激动会伤到脑子,他会不会出事啊阿姨!”
那头急切的声音几乎要透过手机钻出来!霍凝欣只觉得那一刹那气血上涌,努力维系平和的场面遽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开。第一反应都不是心疼,思绪变得空白,两秒后,她唰地站起身,颤抖着身子问,“枝枝,你说南礼怎么了?”
“看了微博,情绪起伏太大,伤到了脑部神经,晕倒了。”
“微博?”霍凝欣抖着手去翻外套,刚要往外跑,看见了原本还在工作的同事,全部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凝欣,你有看网上的评论吗?网友说你被霍家领养不知感恩抢了人家真千金的婚姻,这是真的吗?你真的是小三吗?”
“你老公怎么会和霍家的千金进入一个公寓啊?两个人还搂抱在一起?”
“你老公昨晚才来接你下班,怎么会这样?”
“霍凝欣,你该不会真是网友说的狼心狗肺棒打鸳鸯的人吧?”
不是。
不是……
霍凝欣无力摇头,有同事举起手机,微博页面里有厉司城送霍念念回水榭的视频,有霍念念在网上发出来长达五年恋爱却被人横插一脚的小作文。
“原本微博最先爆出来的是厉总和一个女人搂抱在一起的视频,大家以为这个人是厉太太,没想到m国的服装设计师霍念念会跳出来解释,她粉丝可怜爱她了。所以凝欣,她说的是真的吗?”
重要吗?真假真的还重要吗?
视频被发出去,厉司城没有找人清除,霍念念发了小作文,霍家父母和厉司城也没有用微博指出她的谎言。
你瞧瞧啊,霍凝欣,你多可悲啊?
你怎么就,活的这样失败呢?
眼中腾起的雾气隔绝了她看向众人表情的眼神,可那些目光始终火热,仿佛满眼失望的亲生父母那样让她如芒在背。
她冲出人群,一路跌跌撞撞地去按电梯。
“唉,凝欣,你去哪啊?”
京城的天空飘起了大雨。
她一路跑到门外,不小心撞到一个黑色的人影。
天旋地转间,有人抬手,眼疾手快拉住了哭花了脸的自己。
“对不起。”霍凝欣低着头,泣不成声。
“没关系,”那人一双温柔杏眼,克制守礼在将人扶好,抽手前,塞了一把黑色的雨伞在她手里,“拿着吧,外面雨很大。”
霍凝欣来不及去细看他的模样,只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道了谢,急忙打车往医院里赶。
空气里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蜜桃香味儿。
傅朝慢条斯理地打着领结,看了眼笑容清浅的傅江,“你刚刚在骚什么?”
“嗯?”
“我看见了,她低头跑出来的时候,你刻意去撞她。”这么宽的路,傅江哪里都不走,偏偏去走霍凝欣往外跑的那条路,“而且,我认识她,高中同学嘛,那个总跟在厉司城后面的小丫头。你做什么去撞她?”
傅江扶了下鼻梁上的金丝镜框,“我不去撞她,怎么扶她?”
傅朝:“???”
你有病吧?
你和幼儿园拽人家女孩头发的二流子有区别吗?
“傻.逼。”傅朝骂他。
不过语气顿了下,继续道:“我之前和你说的,我感觉身边少了点什么的感觉,你真的没有这种感觉吗?”
“有些。”
“那你觉得少了什么?我实在想不起来。而且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越发开始喜欢小孩,都不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吵闹。”
顿了下,又道:“你说会不会我几年前和谁一夜风流,在外面有一群沧海遗珠啊?”
傅江抿唇,“你最近看的什么小说?”
“一胎九宝,总裁爹地找上门。”
“……”
那怪不得了。
——
——
霍凝欣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厉南礼做过检查了。
“有点奇怪,感觉不太像是情绪激动造成的,”倒像是用了什么药,但血检又检查不出来什么,医生只好说,“如果病人在昏倒前看过刺激他的东西,理论上是可以导致他昏迷的。不过他身体各项指标并没有太差,这次是幸运,下一次,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谢谢医生。”霍凝欣送医生出门,一关上房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就哭出了声来。
“阿姨。”傅枝在旁边叫了她一声。
“嗯,枝枝,”霍凝欣擦着眼泪,含泪勉强笑着看她,“今天麻烦你了,是阿姨没处理好私事,让你受累送南礼来医院,看笑话了。”
傅枝摇头,她手上还带着中药药材的浓厚气息,背着手道,“阿姨,你别这样说。”
顿了下,又道:“有些东西是三人成虎,我相信阿姨的人品。而且我那天听见了,霍念念害了人。凶手在逍遥法外,受伤的只有你和南礼。阿姨,哭是最不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果你不振作起来,这一次过后,霍念念很快还有下一次下下次的行动,到时候,您想看着您儿子再受伤吗?”
是的,霍凝欣不想。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她这些年,无数次向父母解释,向厉司城解释,可她收到了只有……
“阿姨,我可以帮你。帮你让父母后悔,让丈夫悔恨,让霍念念彻底消失在你们的世界。你要我帮忙吗?”
霍凝欣不可置信地抬头。
——
——
十一月是个很明媚的月份。
带着点冬季的冷冽,日头却高高挂起,温暖如旧。
厉长顾的神力恢复的很好。
月初的时候,霍家联合厉家发了一段官方消息。
否决了网络上对于霍念念是霍家真千金的事情。
以及爆出了一段霍念念亲生父母曾于乡下养过霍凝欣的事实。
傅枝只不过动了动手指,将她在病房内录下来霍念念的嘴脸和这份证明发到了霍家二老的手上,两个老人就已经崩溃了情绪。
记忆里的霍念念懂事听话,是他们一手养大良善的孩子。
可如今,视频里的霍念念面目狰狞,让他们一瞬间联想到过去,每一次凝欣和念念发生争执,她都是一副受委屈的嘴脸。
还有她的父母,只要一想到他们的孩子竟然是被霍念念的父母收养,他们都没办法把这件事情当成阴差阳错,富贵人家,总是考虑的比别人多,觉得这是阴谋。
他们开始后悔,为什么他们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反倒信任一个陌生人。
他们为了不被人戳脊梁骨,让人觉得有了亲女儿就不要养女,为了面子,彻底伤了亲生女儿的心。
为人父母,大多觉得“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于是他们的情绪全部宣泄在了霍念念身上。
霍念念走投无路,求到了厉司城面前,“司城,你会帮我的,对吗?”
她发了疯一样求这个男人,可得到的却是男人冷漠的笑,“霍念念,我以为,你给我下药出国起,我们就之前就没有任何牵扯了。”
“况且那天在车上,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霍念念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霍司城是什么都明白的。
也是,他和霍凝欣相处二十多年,怎么会不了解霍凝欣的为人。
他的冷嘲热讽,他的不愿亲近,不外乎他觉得,爱上霍凝欣与他曾经扬言不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而言十分丢脸。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霍念念恶狠狠的想着,霍凝欣最无助的时候你被我勾\引到身边,如今她有了父母的疼爱,全世界可怜她给予她的爱意,她还会再回头看你吗?
——
一切尘埃落定。
有了霍家人的愧疚,厉南礼就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霍凝欣很感谢傅枝,她在电话里告诉傅枝,“我从来没有一天这样畅快过。也无数次幻想,在某个无从辩解的场合有谁能来救救我,替我说一句话。”
“以前我觉得我痛恨霍念念,连带着有些怨恨我的父母,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忽然觉得,我最厌弃的,其实是记忆里那个不断讨好厉司城,因为情爱失去自我的自己。”
“l国是个很美的城市,我或许要去休息一段时间。等南礼考试前回来。”
她想去找到曾经那个百折不挠,坚定做自己喜欢事情的自己。
——
——
厉司城并不知道霍凝欣做了最近的一班航空离开,他甚至不知道,霍凝欣起草了离婚协议书。
他知道的时候,是在应付了一个酒局傍晚回到家里的时候。
他的胃里很不舒服,因为喝酒,头脑也不够清晰。
厉老爷子在那里骂他,“喝喝喝!一身的烟花柳巷味儿,成天不着家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了这样的毛病!”
“你衣领子上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沾了别的女人的口红?知道的你是去谈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厉长雄的儿子是出去卖\身的!”
厉家的老宅,厉老爷子一年也就来这么八九次,每次一来,就是一段鸡飞狗跳。
别墅里的佣人们都害怕极了。
纷纷看向厨房的方向,然而那个位置空落落的,除了正在煮醒酒汤的王妈,并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霍太太呢?
以往老爷子骂厉先生的时候,她总是能出来化解这样危险的氛围。毕竟她很会说话,嘴巴也甜,尤其是应付老爷子这样脾气很怪的小老头,老爷子把厉司城骂的狗血淋头的时候,她肯定会出来转移战火说,“嗨呀,您怎么生气了啊?我看您原本没有抬头纹的?怎么刚冒出来一个?可不能再生气了啊,不然您就不是您那群战友里最年轻的了。”
厉老爷子这时候就会一甩袖子,明明很开心,却还是绷着脸道:“我真是一群人里最帅的那一个?”
以前霍太太在的时候他们倒没觉得她这样夸赞老爷子能顶什么事,可如今她不在了,总觉得老宅里让人胆战心惊的。
厉老爷子上了岁数,声音洪亮的骂了半天自己也累了,不禁也怀疑到,话说他儿媳妇去哪了,不来拉着他,他都骂的口渴了。
干脆一挥袖子,直接走人。
霍司城坐在沙发上按揉眉眼,问了句老爷子没有问出来的话,“霍凝欣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王妈,开口道:“不知道,太太三天没回来了,打电话也不接,可能上班忙吧。要不我再试着给她打电话问问?”
厉司城原本想说不必打,她在外面冷静够了就会回来。但是顿了顿,最后改口道:“去问问。”
前段时间他送霍念念去中南水榭,路上被三流报社的狗仔抓拍,霍念念不小心摔倒,他抬手虚扶,是狗仔借着机位,看上去他像是搂上了霍念念的腰身。
他知道霍凝欣对霍念念的事情敏感,一连几天不回消息,只是他懒得解释。觉得她冷静下来就又会回来,也没有放在心上。
过了会儿,王妈端着解酒汤过来,有些尴尬,“太太三天前给我转了一笔钱后,好像给我拉黑了,我打过去都是占线。”
厉司城愣住了。
王妈试探,“要不您给她打一个电话吧?”
厉司城拨打了霍凝欣的号吗,电话那头也是占线。
厉司城意识到,他也被霍凝欣拉黑了。
微信的消息发不出去,短信也没人接收。
霍凝欣似乎与这片城市人间蒸发。
王妈有些担忧的说,“太太不会不回来了吧?”
厉司城盯着她,“你很想她回来?”
王妈下意识地点头,“先生你不知道,太太人很好的,总是顾及大家的感受,你每次回来前,她都放我的假,亲自做饭给您吃……我们都是受过她恩惠的。”
只是如今却不同了,太太离开了,她们或许再也遇不见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主人了。
厉司城阴冷着脸色,回到了房间,试图重新加回霍凝欣的微信。拉黑他这种事情霍凝欣做过许多次,最后又笑嘻嘻的凑上来把他加回去。
只是这一次,一连两个月,过了新年,他都没有收到霍凝欣的消息。
说不清楚这一刻是什么感觉,但厉司城很清楚,他的心脏,的的确确缩了一下,变得慌张。
——
厉司城比任何人都清楚霍凝欣有多喜欢他。
高中那三年,追霍凝欣的男孩子数不胜数,但她总是会围在自己身边。
霍凝欣喜欢他,只是她勇气很小,只会偷偷给他写很酸的情诗,早早来到教室替他买一份早餐。
他通常会把这些高热量的早餐扔到垃圾桶里,提醒她,“不要再带这些垃圾食品给我,离我远些。”
当着全班五十多个同学的面,她羞红了脸,有人大声道,“啧啧啧,乡下妹就是乡下妹,一个养女还妄想抢真千金的婚姻飞上枝头变凤凰呢?瞧瞧她吃的都是些什么廉价东西,一块钱的豆浆五毛钱的油条,地沟油做的吧?这么便宜谁敢吃啊?!”
整个班级的同学都在笑她。
霍凝欣涨红了脸,成了班里最大的笑话。背负在她身上上不得台面乡下女的标签,让她喜欢一个人都成了天大的罪过。
厉司城皱着眉,冷眼看着班上同学嘲讽她。心想这样也好,被不喜欢的人喜欢本就是负担,霍凝欣能知难而退,那就再好不过。
原以为这件事情很快会成为小插曲过去,但最后不知道怎么就惊动了教导主任,说霍凝欣要早恋,影响了厉司城的学习。
那天早课,教导主任气势汹汹的来到班级,对方以为霍凝欣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养女,大声斥责她,“也不看看自己的成绩,拖了整个学校的后腿!别以为被领养了就是千金小姐了?能不能好好学习让领养你的父母脸上增光?还学人家写情诗!你该不会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喜欢厉司城吧?”
四下都是嘲讽的笑意。
可这一次,性格软糯的少女却忽然鼓足了勇气,开口道:“我是喜欢他,他长得好看,学习也好,主任,我不可以喜欢他吗?”
那年风吹柳枝,柳絮落了一地。
少女声音哽咽,语气却极其坚定,“人都有喜欢的权利,我没有吗?”
少年艾慕,该是最美好的情感。
大抵是戳中了班上一些人柔软的回忆,渐渐的,有女生不再孤立少女,和她来往走动。
她变得开朗明媚,京城的水土养人,她也越发漂亮,唯一一成不变的,始终是她对他的喜欢。
后来上了大学。
两家决定把他和霍念念的事情提上日程。
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原本同霍念念说好,高考结束恋爱,却迟迟没有对她表白。
霍念念的高考成绩糟糕。
霍凝欣却和他考到了一个大学。
她知道他和霍念念没有在一起,小心又笨拙的问他,“那你会考虑我吗?会有一天喜欢我吗?”
不会。
他很肯定的想着,他需要的是一个和他站在同一高度的妻子,有贵族交友圈子,思想一般的妻子。而不是随时随地能因为穿着吃喝闹出笑话的女生。
她知道他态度后的几年,放弃了她最喜欢的绘画,特地报了礼仪课程,去学习自己的仪态仪表。
她知道他喜欢霍念念拉小提琴,又赶忙报了小提琴的班子。
那时候厉家很乱,兄弟之间尔虞我诈,她明白他的难处,于是她又去学了金融方面的知识。
她安慰他,“没关系,我相信你,你一定是最好的那一个。”
然后又在盛夏的最后几天问他,“我什么都学会了,你会喜欢我吗?”
当然啊不会。
他心想,我从最初就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去感动心疼你对我的付出呢?
他冷眼旁观,看着她因为自己一句话忐忑不安。
大二的那年,厉家斗的更厉害了。
他决定要和霍念念确定关系,这样才能稳住他在厉家的地位。
他和霍念念订婚的那天,眼睛扫过了蹲在角落里哭红了眼的小姑娘。
她唇瓣轻动,几次三番想说出祝福的话,最后都哽咽着咽到了嗓子里。
那一刻,他并没有发现,他有些红润的眼睛。
——
大三大四的时候,是他最忙碌的一段时间,成日沉溺在工作里,霍念念觉得他不够关心她,他又觉得霍念念不够理解他,美好的爱情在步入社会的瞬间就出现裂缝,摇摇欲坠,大厦将倾的那一天,他被合作方灌了许多酒,送到了一张床上。
他思绪恍惚,摸到一身细腻的肌肤。
他睁眼去看,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不同的是,比起以往的柔弱,床上的这个人是闭着眼睛陷入睡眠的,她全身赤\果,一身的白皮让他身体窜起了无名的烈火。
后来的一切都发生的顺理成章。
期间她清醒过一次,哭着喊疼,伸手去推他,他却发了狠一样把她的手按过头顶,哄骗她,“乖,很快了,不哭。”
霍念念胆子怂,心却很恶。
她只敢给厉司城下那么一粒药,其实早在他第一次发泄后就已经清醒了。但他还是把人按在床\\上欺负了一晚。
嘴上说着不喜欢的人,沾上了就让他有了戒不掉的瘾。
他少时心高气傲不愿承认,顺着霍念念的说辞给了自己一个极好的台阶去下。
有人常说,两个人最初的相处方式,决定了日后的相处方式。
他们的开始并不美好,所以他总是违心的去忽略他对她产生的感情。
后来他接到了秘书的电话,对方说,“太太走前给您留了一封信,在公司,您来看看吗?”
厉司城心口一紧,又莫名松了口气。
写信,是不是就表示,她跟他交代她去了哪里,还准备回来?
可当他把信拆开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份离婚协议。
厉司城终于意识到,霍凝欣没有在和他耍脾气,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要离开有他的世界。
她不再是十七八岁初到霍家时那个小心谨慎的姑娘,对他抱有一腔爱意。
她见识过辽阔的天空,就不会再低头去看井底的风光。
在厉司城要和江家签一个单子前,他临时毁约,坐了最近的航班去了l国。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任性放弃了这么大的单子。
被傅氏捡了漏。
傅朝安抚江天,“厉家不要脸,敢看不起江家,但我们傅氏很有诚意的,这单子签了,您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
江天这才舒服,开口道:“小傅,你很有前途,等以后,生意来往要是频繁了,你要是有女儿了,还能和我儿子定个亲,亲上加亲。”
“好好好!”好个屁!
傅朝嘴上答应,心里却想着,你个风流老狗的儿子也配吗?
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等老子有女儿那天,老子一定把傅氏做大了,把女儿一辈子养家里你看都别想看一眼!
——
厉老爷子得知厉司城去了l国找霍凝欣倒是没说什么,只希望他把人找回来。
那天国下起了小雨。
厉司城穿了一身居家的卫衣,拖着行李箱。
他途径一家卖着风铃的小店,脸上的表情遽然变得极其难看。
瞧瞧他看见了什么?
霍凝欣抬手搭在了一个男人的手臂上。
这是要做什么呢霍凝欣?
你不是说,只喜欢我的吗?
骗子!
——
l国的雨来的猝不及防。
霍凝欣从商城出来的时候,就低落了心情。
她看着周围情侣互相打伞的样子,心想她可真是和雨季八字不合。
新买的漂亮旗袍就要被雨水淋湿,她有些舍不得。
这时候,忽然有一把黑色的伞遮在了她的头顶。
霍凝欣抬眸去看,这一次,她看清楚男人的脸。
对方皮肤瓷白,眉峰锐利,整张脸如鬼斧刀削般帅气好看,他穿了一身青衫,莫名和她身上的这件青色旗袍撞了色系。
“又见面了,霍凝欣。”
对方含笑说出她的名字。
声音低沉富有磁性,那双漂亮温柔的桃花眼,瞬间让她想到了什么,不确定道:“傅江?”
“嗯。”倒是难为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傅江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款款而来的身影,抬手,“这一带有许多石子路,雨水盖住了石子,你穿着高跟鞋不太方便,我扶你走。”
——
厉司城站在远处,眉眼猩红的看着两个人。
不过他最终都没有冲过去质问。
他还记得傅江那张脸。
比起高中那些已经模糊的同学的脸,他唯一记得的,大概就是对着霍凝欣表达出善意的傅江。
同是男人,他自然知道傅江有多喜欢霍凝欣。
毕竟她那样好,温柔又漂亮。
是许多男生偷偷喜欢和想要珍惜的小姑娘。
他跟了他们一路。
看着霍凝欣眉眼含笑被傅江送到门前。
终于,再也忍不住,在她开门前,一把扯住她的手,“霍凝欣。”
他喊她的名字,正要质问她和傅江的关系,冷不防听见对方问他,“厉司城?你来l国做什么?离婚协议签了吗?”
“签协议,我为什么要签协议?你是我妻子,我凭什么签协议让你离开我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何况他又穿着那样青色的长衫,妄图站在你的身边。
霍凝欣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大雨倾盆,寒风刺骨,厉司城闻到了嘴角腥甜的气息。
“同他人搂搂抱抱是你厉司城能做出来的事情。厉司城,我喜欢你二十多年,喜欢到人人皆知,喜欢到放弃自我,你喜欢小提琴我就去学,你胃不好我就亲自下厨做调养你身体的药膳,你说你想要知书达理能为你照顾家庭的女生我连自己绘画的梦想都放弃了。我霍凝欣这辈子到现在只认真爱过你一个人,我从来没让这份感情变得肮脏染上不洁。但是喜欢一个人是有限度的,得不到回应苦苦支撑的爱早晚有一天会干涸。”
霍凝欣闭了闭眼睛,有些疲累道:“以前我也以为会爱你一辈子,哪怕得不到回应都没关系。但是现在我发现,我根本做不到的。”
“签了字吧,你看,我放你自由,学会不再爱你,你还再纠缠什么呢?”
厉司城喉咙一阵腥甜,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一样,喃喃道,“放我自由,不再爱我?”
他看见她一双清明的眼睛,漂亮的不沾染半分缠绵爱意。
厉司城咬牙开口:“我不信。”
霍凝欣喜欢了他这么久,怎么会说放弃就放弃呢?她一定是在骗他,想要他同她道歉。
他试图从霍凝欣的眉眼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双只会默默注视她的眼睛,如今倒映着万物,里面不甚清晰的映出渺小的他。
他忽然很慌乱,下意识地去搂霍凝欣的腰身,“别这样,别这样对我,是我不好,我不该送霍念念去水榭,我一直对你冷淡,是我的问题,你生气我同你道歉,还是,还是你想打我骂我?对,凝欣,你打打我,你出了气我们明天,不,我们今晚就回家好不好?我不喜欢l国,我们回家,我陪你换个城市好不好?”这个城市有他不喜欢的傅江,让他寒从心起,恐惧又心颤。
霍凝欣感受到他的害怕,连放在她腰身的指尖都在颤抖,他上一次这样失态,还是厉老太太过世的那天。他同样委屈害怕的像个孩子。
可时过境迁,霍凝欣摸摸自己的心口。
这颗原本为厉司城剧烈跳动的心脏,早已沉寂。
她再感受不到她对他半点的爱意。
离开了厉司城的霍凝欣,才会做回自己,变得明媚又快乐。
她抬手去推厉司城,“你先放开我。”
厉司城眉眼一亮,“那你原谅我了吗?”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霍凝欣叹了口气,在对方发亮的目光下,缓缓开口道:“我该怪你什么呢?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你那样炽烈的喜欢霍念念,如果不是我,你们早就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是的,不是的!
厉司城的心跌入谷底,他死死扣着霍凝欣的腰身,试图感受到一丝温暖,“别这样说,求你,别这样,没有霍念念,只有你,霍凝欣,我只有你啊!要我怎样你才能信我,你说,我都为你去做好不好?”
他呼吸急促,眼泪沾湿了霍凝欣的肩头。
霍凝欣咬着唇瓣,摇头说,“除了离婚协议签字,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了。厉司城,最初我被霍念念推下楼梯,南礼在我肚子里差点流掉的时候,我想让你来帮帮我,但是我知道,只要同霍念念有过争端,你只会相信她的话。所以王妈把我送到医院的那天,你来看我,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高中三年,雨季频繁,我每天都会给你送一把伞,然后亲眼看着你撑开伞,替霍念念挡雨。我就这样跟在你们身后,冒雨回到家里。我有时候也会羡慕,为什么被你珍惜的不是我呢,为什么我就要这样卑贱呢?就像去年九月份的时候,京城也下了这样的雨,你把她带到了水榭,我淋了一路的雨,回到家里就发了烧,可我知道我不能倒下,南礼还在医院,生了很重的病,我得去照顾他。”
霍凝欣说,“你知道刚刚傅江为我撑伞,我在想什么吗?我爱了二十多年的丈夫,从未替我撑过一次伞,被霍念念悄悄喜欢的男人,一个陌生人,替我撑起了伞。”
“这样看来,我是不是没那么失败,没那么让人觉得厌恶?”
她越说,厉司城越觉得害怕,他弯腰求他,“别这样,别恨我。”
“我不恨你啊,厉司城,我只是觉得,我追着你的脚步走了这么久,已经忘记了,我也是个女孩子,我也是需要别人疼爱的。”
所以啊,她说,“趁着我彻底恶心上我爱你这件事情之前,签了协议。”
“我还有后半生要走,你知道我父母觉得欠我很多,他们会给我很多钱,我可以花钱买到很多爱和漂亮的脸蛋,厉司城,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那晚霍凝欣甩开他的手,关上了门。
厉司城蹲在地上。
他觉得痛死了,心脏传来的阵痛,几乎要让他彻底昏厥。
他知道,霍凝欣没有在开玩笑。
一个人的爱意,他不是看不清楚。
如今的霍凝欣,的的确确不再需要他了。
反倒是他,想要忘记,却又清晰的明白,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让他这样喜欢,又失去。
——
三月份的时候。
长虹初中门外,柳树发芽。
厉南礼从家里跑来找到傅枝,他马上要去部队,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厉司城处理好了厉氏所有的事情就消失了,继承权成了他的,叔伯早早被厉司城处理干净。
他的人生不再危机四伏,他站在傅枝面前,想到准备好的腹稿,正要开口,就听见傅枝道:“厉南礼。”
“嗯?”
“我前两天听说,阿姨和我爸……和我,嗯,不对,是和傅江恋爱了,他们或许会给你生一个弟弟妹妹,那时候,你就不会孤独了,对吗?”
傅枝用很温柔的语气问他,不知为何,厉南礼忽然慌了起来,“为什么要这样说,你在我就不会感觉到孤单,我——”
“可我不会一直都在啊,”傅枝抬手,摸了摸厉南礼的眉眼,“我也希望一直陪着你,可是不可以啊,厉南礼。我触动了这个时空的法则,加速了一些事情的发展和某些事情改变的轨迹,法则不再允许我出现,我该回去了。”
“不过好在你会忘记我,不然我会舍不得的,厉南礼。”舍不得离开这样的你,舍不得自己不能再陪陪你。
可我又只能陪你这样一小段青葱的岁月。
“傅枝,你——”厉南礼慌乱地抬手,要去拉眼前的少女,但下一刻,柳絮纷飞,站在他面前的少女遽然消失。
有风划过树梢。
少年站在柳树之下,迷茫地看了眼四周。
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叮咚——”一声。
他循声望去,看见一枚掉落在他脚边的银色戒指。
他弯腰拾起,戒指上残留着淡淡余温。
“奇怪。”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不明白,为什么看见这枚戒指的时候,心脏怎么会这么疼。
——
光元2034年,凌晨四点。
厉南礼从梦里起身。
傅枝侧身睡在粉色的小枕头上,呼吸绵绵。
他替身边的妻子拉好被角,轻轻吻了吻她的眉眼。
而后抬步,轻轻地走去到了书房的位置。
拉开第二层抽屉,他翻找到了一枚有些暗沉的银制戒指。
戒指似乎放的有些年头了,不过被保存的极好,并未落灰。
他拿起戒指,用温热的指尖摸了摸戒指的棱角。
想到年少时未曾说出口的喜欢。
微微勾了勾唇角。
明明说好了喜欢他,会陪他一辈子的。
小骗子。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