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斑斓的灯牌照亮了一方天地,细小微尘萦绕在空气里,模糊了那道人影。
许肆迈步过来,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有下颌是清晰的,笔笔勾勒而出的线条雕刻感很重,被光线笼罩的肤色仍然是冰冷的白。
他靠近的同时,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像是才反应过来,有些莫名的尴尬和心虚。
原来喻温不是一个人。
许肆站到喻温身边,他个子很高,清瘦却不显羸弱,轻易地挡住了喻温的半边身子,是若有若无的保护姿态。
少年站得笔直,虽然胳膊明显受着伤,但气势很迫人,所以男人犹豫了一下,叫了声喻温的名字。
他是想让喻温介绍一下的,毕竟现在的气氛有点尴尬,如果不说什么就好像他刚刚要对喻温做些什么一样。
除去心里那点小心思,他也只是想把喻温送回家而已,又不是什么歹人。
可喻温没有说话,他这么一声却让许肆皱起了眉。
淡淡的视线瞥过来,尽管看不清少年的脸,男人却已经感觉到了这人的不悦和警告。
他尴尬地摆手,也不想什么互相介绍再交个朋友的事了,只想赶紧离开这儿。
“原来喻温你有人陪啊,那我就先回去了,咱们回头再联系。”
喻温一声不吭,他尴尬又心慌,也不敢再耽搁什么,拦了辆车就赶紧走了。
许肆看着车子开走,才把视线收回来,微微低着头,把手里的蛋糕递过去。
“有人过生日。”
喻温抱着纸盒,攥着边角的手指有些用力。
“你没有吃吗?”
许肆单手揣在口袋里,懒洋洋地垂着眼皮,语调也拖长,漫不经心的模样。
“给你带的。”
他撩了下眼皮,微微弯着腰靠近喻温,身上带着薄薄热度。
“是生日蛋糕,也是求婚蛋糕,大概比普通的蛋糕更有福气一些。”
喻温抬了下头:“你信这个?”
都是一些摸不清来处的喜庆说法,很多人都根本不提这个,许肆看上去就不像会信这个的人。
许肆弯了下眼:“信啊,现在开始信。”
如果能把福气带给她的话,信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喻温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其实是不信的。
两人站在路边,周围偶尔有人快步走过,带来一阵浅浅的风。
似乎是被路灯照到,许肆眯了下眼,墨绿的眸子融了冷意,光点斑驳。
“刚刚那人是谁?”
他能感受到喻温面对那人时浑身的抗拒,也能大概猜到他们应该是旧相识。
这是许肆今晚第二次意识到,他跟喻温真的认识的太晚了。
喻温仍然垂着头,声音很轻。
“以前的……大学同学。”
甚至还是同班同学。
许肆沉默了会儿,没等到更多的介绍,揣在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摸不清她为什么不继续往下说。
仅仅只是大学同学吗?
可他刚刚纠缠喻温,一定不是因为两人曾经是大学同学。
喻温不愿意说,不愿意提起这些,是因为那个人不重要,还是因为不想面对有他的那个青春呢?
许肆抬了下睫,胸口缠着团乱麻,让他有点不知缘由的躁。
本就是棱角分明的长相,他耷拉着眼皮不说话时,那股子冷淡感就浓起来,寡淡又薄情。
喻温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抱着小蛋糕,能隐约闻到细微的甜味。
她仰脸去看许肆,吸了吸鼻子。
“我现在可以吃它吗?”
许肆揪了揪裤缝,在旁边蹲下,朝喻温招手。
“嗯,吃。”
蛋糕被包得很好,连边角都没有破坏掉,精致又漂亮,上面带了颗饱满的樱桃。
喻温舔舔唇,把蛋糕往许肆这边递了递。
“你吃樱桃吗?”
许肆拎着手机,有点心不在焉,摇了摇头。
喻温蹲在他身边,先把樱桃咬掉了,才拿着小叉子开始吃蛋糕,她吃得很慢,小口小口的,怕沾上奶油。
许肆目光落在她身上,从莹白的脸颊到半垂着的睫,虚虚闭了下眼。
杜泽生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仿佛现在也落在他耳边一样。
喜欢一个人……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或者说被他潜意识里忽略掉的细节都浮上水面,一桩桩一件件,让他不得不把喻温和喜欢联系在一起。
眼睫遮住了眸子,许肆的视线虚虚垂着,却突然意识到,即使是这样,他都能清楚地在脑海中描绘出喻温的轮廓。
她长而密的睫,低头时落在颊边的碎发,还有吃东西时微微鼓起的脸颊。
到底是看了多少遍,看得多认真,他才能把一个人记得这么清楚。
夏季的晚风轻轻拂过,远处有密密的人声,脚步声,音乐声,落在许肆耳边却仿佛蒙了层虚影,变得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是他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
喻温吃完了小小一块蛋糕,原本不安的情绪像是被甜味安抚到,裹挟在风中被轻轻吹散,她呼出一口气,弯唇笑了下。
“我吃完了。”
没听到许肆的回应,她疑惑抬头,而后微微怔住。
许肆在看她,不知看了多久,那双漂亮的眸子亮的出奇,落了她模糊的剪影,他背后是斑斓的夜景,是被黑夜遮住大半的高架桥,是一轮温柔的圆月。
喻温呼吸都窒住,本能地后退,语速有些急。
“我们回去吧。”
细长的手指抬起,轻轻摸了下眼角的那颗泪痣,许肆低低应了声,莫名弯了唇。
“嗯,回家。”
刚刚路过几辆车,这会儿需要拦车的时候却迟迟等不到,喻温站在路边,等感受到许肆一直在看着自己。
她沉默了会儿,还是没忍住。
“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脸上应该没沾到奶油才对。
许肆倚着路灯,微微歪着头看她,听到这话撩了下眼皮,唇角始终含着笑。
“没为什么。”
就是觉得奇怪。
以往没意识到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开了窍,就总想看她,跟着她,好像只要这样就很高兴似的。
喻温默默后退一步:“我觉得你今晚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说不出来,非要形容的话,就觉得他好像太高兴了点。
她小声:“你中彩票了吗?”
许肆“唔”了声,含糊道,“差不多吧。”
没中过彩票,但肯定不会比现在更高兴了。
他这种有些兴奋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回家,开门的那一瞬间,喻温突然明白过来,转头去找许肆。
“你是不是喝酒了?”
许肆还站在她身后那两节台阶处,堪堪与她齐平,他眨眨眼,把自己的胳膊递了过去。
“没喝,不信你闻闻。”
他穿着长袖的薄卫衣,也不嫌热,只是稍稍挽了一点袖口,喻温尝试着嗅了嗅,没闻到什么酒气。
她将信将疑:“真没喝?”
许肆晃了晃手机:“没有,你不让我喝。”
他很听话的。
喻温小声嘟囔:“那你为什么这么兴奋。”
虽然许肆说自己没喝酒,但喻温还是给他倒了杯蜂蜜水,看着人喝下去才稍微放心。
“时间很晚了,你今天不要熬夜,早点睡觉吧。”
许肆站在沙发边,直到喻温握住了门把手才突然出声。
“喻温,”
喻温回头,目带疑惑地看他。
许肆沉默了会儿,弯了弯眼睛。
“晚安。”
喻温轻轻点头:“晚安。”
客厅重新安静下来,许肆在落地窗前坐下,看着外面灯光斑驳的夜色,他趴在矮茶几上,轻轻碰了下玻璃鱼缸,几尾鱼儿已经很习惯这个捣蛋鬼了,动也不动。
许肆垂着睫,声音轻不可闻。
“现在还不能说。”
虽然说不出具体的原因,但许肆知道,现在还不是表白的时候。
他苦恼地蹙着眉尖儿,又敲了下鱼缸。
“你们妈妈喜欢我吗?”
那条黑色的鱼儿比较叛逆,见这人聒噪,抗议似的甩了甩尾巴,水面动了下,在玻璃上溅了水珠。
许肆轻点了水面,嗓音含糊。
“不听话。”
都没有他听话,温温养这玩意儿还不如养他。
哦也不对,温温已经在养他了,只不过是猫形的他。
唉,不知道养一送一的话,温温愿不愿意。
那尾黑鱼感觉到水面的波动,愤怒地游上去咬人,反被捉住尾巴摸了两下,彻底放弃了挣扎。
少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烦鱼,只是恹恹地垂着眼,真心实意地为此感到苦恼和茫然。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但喻温现在应该不喜欢他,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根本不存在。
许肆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鱼缸唉声叹气。
“我还不够好看吗?”
可能是他家温温还不够肤浅吧。
不懂情爱的鱼儿不能回答许肆的问题,所以这天半夜,杜泽生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在聚会上喝了不少,这会儿刚睡下不久,接到电话后那边久久没有声音,他偏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有点懵。
“你打错了?”
许肆:“没有。”
他揪着被子:“我有事问你。”
杜泽生只想倒头就睡:“祖宗啊,有事明天说不行吗?”
许肆不满:“你得为此负责任。”
要不是他那些话,许肆估计还没开窍呢。
杜泽生魂飞天外,握着手机又躺回去。
“是吗?我是提上裤子不认人了吗,我需要为你负什么责任。”
许肆沉默了半天。
“我喜欢喻温。”
“……”
杜泽生那边沉默得更久,久到许肆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他才突然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他笑得不行:“真不容易,幸亏我的努力没白费。”
许肆有求于人,等他笑完了才继续问。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他认识的朋友里面,就杜泽生一个有对象的,除了他,许肆找不出还有谁能当自己的感情顾问了。
杜泽生擦擦笑出来的眼泪:“你不需要,相信你自己,你现在做得就挺好。”
有时候就是很神奇,许肆一个母胎单身,什么都不懂的人,做起事情来比老手都更熟练。
可能这就是本性吧。
许肆皱着眉:“你别诓我。”
杜泽生又笑:“放心吧,时间问题而已。”
没告诉许肆的是,在今天的聚会之前,他去查了一下喻温,查到了……很多。
他收了笑,有些感慨。
“慢慢来吧,别着急。”
喻温那样的姑娘,真要用点风花雪月里的手段,她未必看不出来。
许肆这种天然撩就刚好。
许肆舔舔唇:“那行吧。”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照着昏黄一角,许肆睡不着,又不想去工作,总觉得这事光自己知道不行,干脆翻了翻电话簿,找了龚喜的电话打过去。
这个时间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铃声响了会儿才被接起来,龚喜趴在床头,有气无力。
“喂?”
许肆很认真很郑重:“龚喜,”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仿佛遇到了天大的事一样,龚喜一个激灵,下意识看天花板。
“天塌了?”
许肆:“我要谈恋爱了。”
龚喜:“……”
他猛地坐起来:“卧槽!”
这比天塌下来还重要啊。
他激动地都有点结巴了:“跟、跟喻温?”
许肆要说的话哽住,有点莫名地挑了下眉梢。
“你怎么知道?”
龚喜抹了把脸,彻底清醒过来。
“我又不瞎。”
就许肆那做派,那区别对待的猫样,他就是瞎了也能看出来不对劲儿。
他很好奇:“怎么回事?你先告的白啊?”
许肆又哽了下:“我说的是将来时。”
龚喜:“……”
他都怀疑许肆在说梦话了。
“所以呢?你给我打这个电话的意义在哪儿?”
许肆轻哼一声:“炫耀一下。”
龚喜:“……”
革命尚未成功呢,搁这儿嘚瑟啥。
他又有点悲愤,连许肆都春心萌动了,他该不会比自己还要早一步脱单吧。
许肆说起正事:“这事儿先别告诉季姝,我怕她挑拨离间。”
季姝还真做得出来。
龚喜嘿嘿笑:“我不说她就看不出来了?你收敛一点才是真的。”
许肆不甚在意:“那就等她自己看出来。”
反正大家不经常见面,等她看出来都猴年马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