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轻轻笑起来,眉眼生动:“可是…我有点嫉妒。”
她像个落入凡间的精灵,补充道:“所以…作为报复,就暂时不告诉他了。”
“……”
那一瞬间,陆简庭想起了许多事情,想起她未来可能面临的一切,想起她义无反顾要走的那条路。
他没有办法说一句她是对的,因为他们谁都没有办法犟得过面前的她。
他们习惯了去顺从她,因为知晓违忸她的后果。
没有办法,只能把一切都交给上帝。
……
在那个冬天,四月走上了手术台。
她的第一期手术很成功,肿瘤没有扩散的迹象,医生说,等到天气再暖一点,就可以做第二期手术。
宋家姐弟如释重负,那段时间连说话都是尾音上扬的。
四月却并未为此感动开心,因为那场手术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她只感到疲惫。
她甚至就想这样睡去。
曾经动过刀的地方被再次挖开,而这一次,扑在她的床边陪她一起熬过去的男孩已经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开始他的新生活。
四月在迷糊间,总是想起那一年,十六岁的那一年,程延陪她治病的样子。
他总是不说话,静静地陪着她,她疼的时候就把手给她握紧,他不会说漂亮又冠冕堂皇的话安慰她,却会在她疼哭的时候一遍一遍地抚着她的发顶,仿佛他知道她有多疼。
总要在这种时刻,才会记起曾经那些也曾甜蜜温柔的画面。
也才会想起,他白天打工挣钱送进医院,晚上趴在她的床边睡觉,只是趴着都能睡得心无旁骛的那般疲累。
四月想见见他。
……
宋嘉阳还没有因为四月的第一期手术成功而开心太久。
四月的病情就急速恶化了。
她像是一朵迅速衰败枯萎的鲜花,变得苍白又脆弱。
宋嘉阳的心都跟着她一起凋零。
那天他在她的床边问她:“你有什么愿望吗?”
问完后又怕四月多想,恨不得给自己一拳,补充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怕你还有什么事情很想去做。”
四月笑笑,寡淡的眉眼都沾了几分生动:“我想看你们结婚。”
她轻轻碰到宋嘉阳的手,对他说:“我答应过姜蔓要给她做伴娘,现在这样恐怕不行…我想看看她穿婚纱的样子。”
宋嘉阳的眼泪在一刻不要钱一样地往下掉:“好。”
他将眼睛埋在妹妹的手心:“还有呢?”
还有呢?
四月闭上眼睛,她真的觉得很累。
“还有…”四月弯了弯唇角:“我想见见他。”
想见见他。
在与死亡直面的时刻。
至少告诉他。
她原谅他了。
——
再次回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春暖花开。
四月就那样靠着车窗玻璃,静静地看着她的少年出现在路边。
看着他迈开腿出门,看着他受人簇拥被人景仰。
真好啊。
故事的最后,至少他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四月想起年少时那句不离不弃的承诺,有些自嘲地笑笑,然后看着他什么都未曾发觉,走进了那座大楼。
这里发生过许多故事,这里见证过一段爱情与无数人奋斗的青春。
四月想说什么,但最终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闭上眼,在心里告诉他。
她原谅他了。
所谓迫不得已,所谓自卑懦弱。
她全都明了。
所以不再讨厌他了。
以及…再见了。
她曾经的愿望。
她的…程延。
四月感到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连意识都在流失,她能够听到四周宋嘉阳的呼喊声,能听到他们手忙脚乱叫救护车的声音。
但她还是颓然地一点点倒下。
……
直到,落入一个温暖又结实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大概还有两三章。
番外你们想看什么呀?姐姐姐夫和哥哥嫂子这两对吗?
然后我在纠结下一本开什么,你们想看原来准备开的那本,还是想看周瑞啊?
第70章 、四月六六
在四月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听到了很多声音。
她听到宋嘉阳咋咋唬唬地跟当地的医院和专家联络,也听到姐姐在她身边温柔地哄着她呢喃絮语。
也听到…有一道已经沙哑的声音,附在她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对她说。
“求求你。”
求求你醒过来,?求求你不要那么快放弃。
他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在她耳边诉说。
好像这样说着,四月就会醒过来。
还有一遍一遍的“对不起”。
真是个傻子。
四月这样想着,?可是也没有一点力气去告诉他不用说这句对不起。
就陷入了彻底的昏迷。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
所处的环境十分的安静,窗帘拉起来,?房间里只有细微的光透进来,?让她能看到床边的那个人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清那个人的脸的时候,四月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好像时光倒退了整整十年,?趴在她床边的那个男人,?还是他。
他睡得安然,?眼下乌青一片,?似乎是为她殚精竭虑良久,?一个完整的好觉都没睡过。
四月抬起手,她的力气也举不太高,只能一点点地触上他侧脸的皮肤,顺着纹理摩挲着。
他似乎是又瘦了一点,下巴上一点肉都没有了,?用两只手垫着侧脸,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被角。
四月的指尖落在他的眼睛上,感受着他睫毛的轻颤,似乎是想要将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牢牢地刻在心里。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他们穷得叮当响,程延拿出了全部的积蓄都不够她的手术费。
他那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跟朋友开口借钱的。
他只能去工地上打快工。
程延白天沾了一身泥土烟灰,晚上回去洗个澡,买了饭就来病房给四月陪夜,钱都没沾裤子口袋就送进了医院。
累了一天晚上却只能吃得起一个菜,青椒炒肉和土豆炒肉轮换着来。
四月总是把那些本来就没几块的肉拨到他的碗里,再被他拨回来。
后来好像怕四月再拨回来,他就端着饭盒飞快地狼吞虎咽,然后靠在床头看着四月慢吞吞地吃饭。
他帮四月梳头发,然后问她:“今天做了什么?”
四月靠在他的怀里,细数着没有他的一整个白天里,她见了什么人、做了哪些事。
然后晚上挤在那张小小的病床上一起睡觉。
四月总是窝在他的怀里,像是在医院里怕极了,整个人抱紧了他,与劳累了一天的他一起沉沉睡去。
……
而现在,四月看着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变。
依然不爱说话,依然做的比说的多,依然冷淡自持,却好像…不减当年地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