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他新年快乐。
她曾经的梦想、她的愿望、只属于她的少年。
四月终究,还是将一个愿望分给了他。
……
苏州,留园。
在那座古老沧桑又被时光更迭格外善待地园子边,坐落着几处院落。
国家著名民乐大师冉青云老先生就住在这里。
因为是新年,所以今晚的小院格外地热闹,冉家的女儿女婿、孙女孙女婿、甚至师门的徒弟们都拖家带口地来这团圆。
程延其实和冉家人并不熟,是冉祈实在担心他,才将他从住的酒店拉了过来。
吃完饭,冉家老爷子在屋里发压岁钱,冉祈悄悄地走出去,在后院的秋千旁边看到了弟弟。
她走过去,看到他回头,将手里的红封递了过去:“诺,压岁钱,收好了。”
程延当然没接,他淡淡道:“我怎么能要这个。”
冉祈走过去,将红包放进了他的口袋,温和恬静地笑着:“连顾云起都好意思收,你怎么就不能收啦?”
冉祈说完,顺着他的目光朝天空看去,一弯新月形状如钩,静静地挂在那里。
冉祈看着弟弟:“在想四月?”
程延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许久后,他垂下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姐,今天…其实是她的生日。”
冉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看向弟弟日渐消瘦默然的眉眼,心下一恸,轻声劝道:“程延…你别太为难自己,也不要为难四月。”
程延沉默片刻,唇角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我知道。”
他说着知道,可是他的样子落在冉祈的眼里是那么孤独又寂寥。
那个曾经嚣张狠厉的少年啊,被狠狠抽去了肋骨,被一寸一寸打弯了脊背,他一定是连心都被挖了个干净,不然怎么会露出这样悲凉的神色,好像一切都走到了尽头。
见证着他们一路走来又被迫分离,了解他们全部的迷茫无措的冉祈,看到她的弟弟眼睛空落落的一片,却还怀揣着一份那么微小的渴望。
冉祈将手覆在弟弟的肩头,触到他沾上的露水,那股子凉意,仿佛是他身体的温度。
许久,她听到程延那么轻又那么绝望地问她:“她会原谅我吗?”
他抬起的眼睛里沾着水汽,缀满了那种叫做痛苦的情绪,却还努力地怀抱着希望:“那天她走的时候,对我说新年快乐。”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冉祈却看着更加的心酸,他带着期盼问她:“她祝我新年快乐,她希望我快乐,是不是…她已经没有那么讨厌我了?”
“……”
冉祈忍下心中翻涌的温柔与心疼,看到弟弟的眼睛是那么的无助又认真。
她闪了闪眼睛,覆着他的肩膀,轻声答道。
“…是。”
“她会回来的,一定。”
……
四月在苏州度过了一个安稳祥和的春节,连她的腰上摸一摸都长了一点肉。
——宋嘉阳的厨艺实在是不错,谁吃谁知道。
这样快乐的日子终于在她的便宜姐夫戚俊回来之后被打破。
在大年初四的早上,宋嘉阳和姜蔓一早开车去姜蔓家拜年,而戚俊很早就出了门,随后宋嘉昕也换了衣服出去。
大概一个小时后,四月接到了霍铮的电话,连司机都没叫,驱车前往玉康医院。
八楼的vip病房,四月缓缓地踩过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地面,在那间房门口的长椅上,看到了宋嘉昕。
她的丈夫戚俊蹲在她的面前,一副忏悔的模样,哭得声泪俱下,而透过带着透明隔板的门,四月还能看到804号病房里那个怯生生的女人,小腹微微隆起。
四月走了过去,看到姐姐平静又冷淡的表情,开口道:“我来接你,我们现在走吗?”
四月想了想,轻轻补充道:“…姐姐。”
宋嘉昕偏头看到了四月,于是利落干脆地起身,甚至没让她的丈夫碰到她的衣角,她长舒一口气,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男人。
大概三秒。
宋嘉昕移开了视线,高傲娇贵的女人在这一刻也昂着头颅,对戚俊说道:“离婚协议一个小时之后就会发到你的邮箱,根据婚前财产公证,你怎么来的就怎么走,身上这套衣服不用还了,就当我宋家送你的。”
她眼皮微微掀起,看到男人还想要求情的样子,丝毫不留情面地宣布:“你被扫地出门了。”
说完话,宋嘉昕就看看四月:“走吧,这个人以后不是你的姐夫了。”
四月点点头,跟着宋嘉昕一起走下了楼。
宋嘉昕每一步都走得很轻快,直到越过了拐角,走出了804号病房的视线范围,她在轻轻地顿住,手撑住雪白的墙壁,身体僵直。
四月下意识地想去扶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从不低头的女强人连一丝一毫的脆弱都不肯展露人前,也不愿意被人发现。
不过几秒钟,她已经整理好了全部的情绪,伸出涂着昂贵指甲油的指尖,按了电梯。
从医院出去,一直到回家,宋嘉昕都表现得很安静,一点都没有经受了重大打击的样子,四月甚至想要去拧她房间的门。
只是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的标准美式口音,和一群人激烈讨论的声音。
宋嘉昕,一个在婚变后的第四十二分钟,就已经投入工作和电话会议的女人。
四月靠着门板,静静地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还没回过神来,手机屏幕亮起,她走回了房间,接起。
霍铮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轻松,他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她怎么样?”
四月想起宋嘉昕的行为动作,淡淡地回答道:“挺好,已经在工作了。”
四月说完,终于还是没忍住:“你能不能把你的快乐收敛一点起来?你知不知道等她工作完就会先收拾我,然后去找你算账?”
霍铮低沉地笑笑:“她不会为难你的,你是她的妹妹,而且,我想她应该有话要对你说。”
“至于我…”他顿了顿。
隔着手机屏幕四月都能想象到这位未来姐夫幸灾乐祸的嘴脸。
霍铮淡淡地吐出:“我怕的是她不敢来。”
第51章 、四月五零
仍然是冬天苏州城天黑得很早,?四月拉开窗帘的时候,甚至看到窗外已经开始下小雪。
雪路的高速车不好开,宋嘉阳和姜蔓今晚应该是回不来了。
四月看着房门紧闭的姐姐,?抬脚打开厨房的灯,做饭她是不想做的,?她找到了宋嘉阳黏在冰箱上的外卖电话,打电话给酒店叫餐。
等宋嘉昕终于开完她的跨国会议,?后知后觉地按着太阳穴,?回想着今天发生的跌宕起伏的一切,甚至有些恍惚。
从年前察觉到丈夫的不对劲,?到今天早上跟出门发现奸情,再到医院走廊上的决裂。
她将额头靠在冰凉的手背上,逼自己咽下从喉间翻出的恶心和愤怒。
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宋嘉昕抬起头,?掩饰好自己的情绪:“怎么了四月?”
四月拧开了门,?从门框边露出半个脑袋:“来叫你吃饭。”
宋嘉昕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是不想让妹妹看出自己的异样,她还是跟着四月走了出去。
只是客厅暗了一片,?四月领着她也不像要下楼吃饭的样子。
宋嘉昕有些迟疑又疲惫地跟着四月一路往前走,直到四月拉开了露台的门。
二楼的尽头是一间露台,旁边做了漂亮的暖房,是宋嘉阳一眼就相中这套房子的原因。
透明的玻璃罩暖房里生着明亮的火,四处布满园艺师中的花草,?两只躺椅中间的桌子上摆着酒菜。
最重要的是,?透过玻璃罩,能看到今夜的雪景。
四月转过头,看向她的姐姐:“快来坐啊!”
四月其实没有哄过人,?她也很少有被人倾诉心事的时刻,因为她的年纪很小,总是女孩中最需要被照顾的那一个。
她也不知道怎样可以让宋嘉昕开心,只是本能地为她准备了可口的酒菜,和这一场极致浪漫又残忍的冬雪。
这一天的记忆本就注定会成为她人生中刻骨铭心的一笔,既然如此,落尽着满屋的白色雪花也没什么不好。
宋嘉昕在座位前坐下,看着桌上的菜。
剁椒螺狮、火爆腰花、麻辣牛肉、酸辣土豆丝、旁边还有一盘腌得满是粉红色汤汁的糖醋小萝卜,一个一个圆滚滚得挤在盘中给她解腻。
宋嘉昕不是一个很能吃辣的人,所以她看着满眼的红辣椒有一瞬的怔愣,看到四月拿过她面前的酒杯给她倒上了红酒。
那是宋嘉阳私藏的一瓶,四月敲敲瓶壁、听了个响,然后给自己也倒上,喝了一口忍不住吐吐舌头:“真涩。”
宋嘉昕有些恍惚又无奈地摇头:“…酒哪里有好喝的。”
只是说完,她仰头喝下半杯,喉咙吞咽的动作明显,放下酒杯后她长舒一口气,像是要把今天不愉快的心口浊气统统吐出来。
四月递了筷子给她:“尝尝吧。”
只是宋嘉昕没有接筷子,她的手还拿着酒杯,再次轻轻喝了一口,对面前的妹妹突然道:“…对不起,四月。”
四月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将筷子放在姐姐的面前,然后静静地看着她。
宋嘉昕苦笑了一下,放下酒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轻声道:“你一定…又见过那个男孩了吧。”
她垂下眼睛:“我听说…他事业有成、没有婚嫁,好像在像谁证明着什么一样。”
四月夹了一筷子牛肉,低低地“嗯”了一声。
宋嘉昕笑了笑,年轻的女商人看着窗外的雪花,许久才收回了视线:“我好像从未和你说过,我是怎么让他离开你的。”
四月的筷子停在舌尖,她有些艰难地挪出,她再次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现在要说了吗?”
宋嘉昕透过暖房里一望无尽又温暖如春的明亮火光,转过了脸,好像有些话如果看到妹妹的眼睛,就永远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