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还弥漫着笑意的脸上,此刻早已经像潮水一般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地冰凉。
小孩子眸子里似乎还闪烁着泪光,活脱脱的就是一只被抛弃的小鹿。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一头栽在他肩头了。
岱历亭缓了缓,伸手把她抱入怀里,一手虚揽着她的背,一手抚摸她的小脑袋:“没事,小麓有爷爷奶奶,有小叔,他们都很关心你的,都是爱你的。小麓自己也是很厉害的,过两年长大了,也谁也不需要了,嗯?”
男人的音色在这风里,越发的低,但是夹着风,又愈发透着一抹深深的安抚人心的温柔:“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办的事,有什么需要,不想让你小叔和爷爷奶奶知道,你就告诉叔叔,嗯?叔叔听你说。”
明麓把脸埋在眼前宽阔的胸膛里,听着一字一句,慢慢听进脑海里,心里,最后吸了吸鼻子。
岱历亭望着漫无边际的海,听着这一小声的吸气,声音越发的软了:“不哭了,哭得叔叔都心疼了,你小叔更心疼了,嗯?以后有事就找叔叔,叔叔一会儿给你电话,我要是不在国内就给我发消息。以后考不考得好都没关系,考不好你小叔也能养你,在叔叔这,小麓已经很棒了,嗯?我们小麓开心最重要。”
明麓蹭了蹭他。
岱历亭胸膛一软,又觉得肌肤下的心脏隐隐泛着一股微微刺疼,心疼。
被这么一哄,明麓就再也哭不出来了,觉得心里没什么难受的,那些阴云好像被他话里的坚定吹开,消弭不见;眼眶也被海风吹得,干干的,没什么湿热,没有再想流眼泪的感觉。
在沙滩走了一圈,捡了几个漂亮的彩色贝壳后,她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摸摸沙子,听听海风。
岱历亭就随意坐在一处石头上,抽着烟,偶尔看看海,偶尔看看那抹小身影,跟在家看孩子似的。
边看着,边想想这事……
岱家和明家是世交,他对明骁大哥的事也略有耳闻,对方离婚时,这孩子大概只有十二岁;
加上明骁之前说的,那大概这孩子十三岁多时,他大哥车祸去世,他大嫂同年结婚。
然后她就自己一个人了。
十四岁,真的还小,到现在,十六,也还是个孩子。
他看了看那边一个人看海的纤细身影,忍不住轻叹。
明麓歪过脑袋看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叔叔你今晚没事吗?”
岱历亭:“没事。”
“我小叔电话里好像有事啊,他好像从哪里把你喊过来的,对不起。”
岱历亭一笑。
海风细密咸湿,沙滩上的灯光在风里不稳定地闪了闪,一身西服沉稳有度的男人笑起来,格外的耀眼。
他说:“你重要,其他事情都可以缓缓。”
明麓心口深深的一暖,看着他喃喃:“你怎么对我这么好的?”
岱历亭对这问题有点困惑:“我兄弟家的孩子,和我家的,有什么区别?”
明麓浅浅一笑,继续听她的海风。
岱历亭:“小麓。”
“嗯?”
“你小叔只是怕你学坏了,他希望你好好长大成人,再怎么他也比叔叔对你好,不要生他的气。”
“我没有,”她小小声地说,“我知道,他是对我最好的了。”
岱历亭心口几不可察的一扯,忍不住对着茫茫大海,又悄无声息地叹了叹。
后面海风越发的大,布满凉意,明麓就爬上了岸。
路上她有些犯困,哭了一通后人似乎容易疲倦,眼睛也有些干涩,就在驾驶座昏昏欲睡。
岱历亭见到人睡着的时候,把车速降了降,升起了车玻璃屏蔽了钻入车厢的风,路上又发消息把去喝酒的明骁喊了回来。
明骁头一次因为小孩子的事搞得无心其他,又是烦躁又是担心她,所以去娱乐会所喝酒了,合作也没谈。
收到岱历亭的消息,他是蛮震惊的,惊叹他居然把人哄好了。
回到小区,岱历亭的黑车就停在他所在的单元楼楼下,那道颀长的身姿靠在驾驶室门外,双手抄在口袋中安静站着,什么也没做。
明骁过去,挑了个眉,下一秒就借着好友身后的车窗,看到了车厢里在副驾驶睡觉的人。
岱历亭走过去轻声打开门,示意明骁去抱她。
安全带早就已经给解开了,为了让她睡得舒服点,所以明骁直接把人抱出来就行了。
直起身子的时候,见岱历亭没动,他懒懒地问:“你不上去坐坐?”
岱历亭倒是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只是说:“你上去安顿好,下来一下。”
明骁困惑,不过也没说什么,都行,所以就先上去了。
阖上车门后,男人继续靠着车窗闲站,只不过手从口袋里摸了个烟盒,拿了支烟出来,随后烟盒丢入车厢,人低头点上。
风吹来,细碎又漂亮的火苗被吹散在空气中,飘开了一小段。
男人轻呼口气,安静等着人。
没一会儿人,脚步声从入户大厅里传来。
明骁站在台阶上,也点了支烟,含糊问:“怎么了?有话不上去说。”
岱历亭没有抬眼,淡淡地直接说事:“这事就过去了,以后就别追问她为什么考那么差了。”
明骁没有马上说话,点完烟微微抬了抬头看好友,他看得出来有后续。
岱历亭敲了敲烟灰后,确实又继续说了:“我前不久在公司楼下遇见那只小鹿,一个人在那儿坐着等朋友,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有点小不对劲,但她跟我说,就是天太冷了。”
明骁“嗯”了一声。
岱历亭:“我也没去多想,给了衣服她就走了。然后她就是隔天考试的。”
明骁眯了眯眼。
岱历亭:“我刚刚问了,她说那天晚上跟她妈妈发消息,她妈妈说,她有新的家庭了,让她以后别找她了。”
明骁一愣,整个人忽然像是在早春的夜里被冰冻住一样。
回过神来,他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懒得删掉也从来没通过话的号码。
拨出去。
几秒就通了,但是里面传来的是一道中年男声,问是谁。
明骁说:“你好,找季清。”
“什么季清?又一个找季清的?我说了不是了,前几天打过了还打。”
下一秒电话就挂了。
两个男人的脑海中,似乎都闪过了相像的一副画面——小孩子打过去,得知号码不是要找的人在用了,那种失落感。
明骁深呼吸一下,随后想起来微信,又点进去。
微信号也是在旮旯里挂了灰了,但是因为那个小东西的存在,这些也还没删掉,总觉得,删了似乎就没人情味了。
明骁直接拨了语音通话。
过了几秒,被挂断了。
然后对话框弹出来一句:“明骁?有事吗?”
明骁没回复,只是又拨了语音过去。
那头大概五秒后,才接通。
明骁放到耳边,说:“大嫂。”
女人沉静了下,回了句:“我不是你大嫂了,你喊我……”
明骁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我这么喊你是看在你是麓麓的母亲,不是因为我大哥。”
那头安静下来。
明骁眼底黑若源潭,语气低沉:“我知道你们之间不和,婚也离了他也早就已经不在了,但是麓麓,总是你生的吧?”
女人似乎知道他是为什么大半夜突如其来地打了一通电话了,她冷冷淡淡地说:“是我生的,但我现在已经结婚了,你有什么事吗?”
“你结婚没人反对你吧?我们全家人哪个不是支持你做自己的选择?哪怕是明承刚走没几个月,麓麓还不能接受的时候,也没人劝你为她等一段时间。”
明骁呼了口气:“但是麓麓现在才几岁?你结个婚是搬离地球了?不就是在隔壁两个市,有必要老死不相往来?她难得找你一回,就听你断绝关系?她父亲不在了你跟她说这种话?你说得出口?”
“明骁,你侄女十六岁了,不是六岁。”冷漠的声音在静谧的楼下散开,像寒风一样,飘散到各处。
明骁眼底的黑翻涌了一番:“你还知道她十六岁?十六岁能自己养活自己吗?你走了两年了,她去找过你?给你找过麻烦?你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可以丢着自生自灭吗?连在微信上说一句都不行吗?”
电话中的女声依然不急不躁的:“十六岁是还没成年,但是她有爷爷奶奶,不是没了我就要没人管她,她的抚养费我也早就一次性打给你们了,她不至于自生自灭。”
明骁蓦的笑了:“我养不起她吗?大嫂,明家是缺你那笔抚养费吗?”
女人沉声道:“除了钱其他的我没有,你觉得你大哥在的话会给她爱吗?人家家庭美满幸福得不行,会记得她?”
“会,他从来没因为你们之间的问题不要过她,他很疼他的女儿。”
“他疼,那他怎么不活着好好养她?会在去陪别的女人的路上出车祸?”
明骁握着手机的手蓦然收紧:“季清,你们婚姻期间怎么回事是你们的事,但是离婚后各自都有嫁娶的自由,你和他最多半斤八两,别在这个问题上说对方,很可笑。我们说明麓就行。”
季清冷笑:“行,反正我给的已经够多了,有人陪着她就行了,还要我怎么样?我结了婚了不在北市了,还要一日三餐操心她吗?操心到什么时候?她毕业?她长大结婚?那我这辈子是注定栽在你们姓明的身上了吗?”
明骁深呼吸,咬牙切齿:“我只是让你,别对她,那么冷漠!她还小!”
语音在他的声音落下时,挂了。
明骁差点把手机甩了出去。
对面靠着车窗抽烟的男人一动不动,一直就着那个姿势抽烟,只不过,一支烟已经抽得差不多了。
最后把烟蒂丢入不远处的绿色垃圾桶后,眼前的烟雾渐渐散去,露出了男人似乎深沉又毫无温情的脸。
对视一眼,岱历亭站直起来,说:“上去吧,别放小孩子一个人。”稍顿一下,他又说,“下次觉得有什么事的时候,好好哄着她说,别上火,她也只是觉得……这事没必要跟你说。你吓着她了,她更难过了,就得哭了。”
末了,他转身准备绕过车头上车。
走了两步,透过挡风玻璃,余光不经意间注意到车里平台上放着两个贝壳。
岱历亭长腿微滞,回过来按下了车窗,伸手把贝壳拿出来递给明骁。
还满脸阴郁的明骁见此,一脸莫名其妙:“什么玩意……”
岱历亭声线平得像海岸线,像在谈合作:“贝壳,小孩子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