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给你。程苏然被看得脸发烫,平稳的心跳渐渐乱掉了,一点也不受自己控制。她低下眼,抬手把东西放到桌上。
一个白色纸盒。
这是什么?江虞瞥了眼。
程苏然从包里掏出小刀,划开最外层的纸盒,露出了里面透明的亚克力盒子,一座崭新的黏土模型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拿掉透明盒,放到一边,飞快地看了江虞一眼:
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江虞怔愣。
小小的t台,小小的她,小小的花园,熟悉的一切,栩栩如生。
旁边还有一栋房子。
那天是我一时冲动把模型摔了,本来答应你要修好的,对不起我重新做了一个,在旧场景的基础上加了这栋房子,代表家。程苏然垂着眼,声音很低,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翳。
说完,她鼓起勇气抬头。
希望你无论走到哪里,心都有栖息停留的地方,不会再流浪。
像一颗小小的石子,轻巧地投入心湖,泛开层层细密的波纹。江虞受宠若惊,刹那间忘记了呼吸。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
然然
一阵电话铃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是内话座机。
我去接一下。江虞有点恼,不舍地松开了程苏然的手,起身回到办公桌边。
助理说那个叫蒋志军的男人又来了。
不见。
可是他蹲了一个星期了,见人就乱说您家里的私事,这样下去恐怕影响不好助理越说越小声。
江虞的好心情瞬间被搅得一团糟,只觉有股怒火在身体里燃烧,却发不出来,她捏着电话的手指微微泛白,咬牙吐出四个字:带他上来。
好的
放下电话,江虞沉默地站着,迟迟没转身。
你有客人要来吗?程苏然识趣站起来,拎上包,那我先走了,东西你记得收好。
她经过江虞身边。
然然江虞拉住她手腕。
她脚步一顿,侧过脸,疑惑地挑眉。
没事江虞笑了笑,松开手,去吧。
程苏然没再说话。
办公室大门开了又关上,整个屋子再次沉入死水般的寂静。
江虞回到办公桌后坐下。
不多会儿,又一阵敲门声,助理推开了门,江总,蒋先生到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进来。
助理出去带上了门。
江虞沉着脸,冷冷地看着他,有屁快放。
男人正满脸新奇地打量着办公室,身上薄薄的棉外套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与这里格格不入,闻声,他转过来,目光落在江虞脸上,盯了几秒,低头从兜里掏出一沓单子,啪地甩在桌上。
医院给妈开的,拿钱来!
走出大楼,程苏然手伸进包里拿手机,指尖却摸到一张薄薄的卡纸。
她掏出来看了看。
是本该放在模型盒子里的贺卡
竟然忘了。
程苏然拍了下脑袋,转身往回走,电梯还停在一楼,她小跑进去,按下江虞办公室那层。
叮
到了。
电梯门开,她捧着贺卡出去,步履匆匆来到办公室门前,抬手正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男人的怒吼。
你踏马的给不给!!!
接着是什么重物嘭地坠落的声音。
程苏然一个激灵,直接打开门冲了进去
第104章
办公室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书、文件和电脑显示屏,男人高大魁梧的身体压着江虞,一双粗黑暴筋的手蛮力掐住她脖子,歇斯底里地吼:
给不给?不给老子掐死你!!
大不了老子去坐牢,只要你死了所有钱都是妈的,嘿嘿。他爆发出恐怖的笑声。
江虞被按在椅子上,双手无力地挣扎着,脸涨得通红。
江虞
程苏然瞳孔骤缩,惊呼一声冲了过去,男人闻声转头,阴戾的眼神透着凶狠,你踏马谁啊?滚出去!抬腿就要踹她。
程苏然躲了一下,险险地避开,顿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抡起旁边柜子上的摆件狠狠砸向男人的脑袋,只听见咚一声,男人瞬间失了力气,条件反射地捂住脑袋。
缠绕在喉间的力道骤然消失,大量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肺部,江虞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她屈起膝盖朝男人裆部用力一顶。
男人捂着脑袋哀嚎,瘫坐在地上,随后赶来的小助理惊愣在门口,转头又跑了出去,保安!
咳咳咳江虞从椅子跌下来。
江虞!程苏然扔下摆件,冲过去扶住她。
咳咳
江虞大口喘着气,不断咳嗽,一抬眼,就见男人抓起了地上的摆件,恶狠狠地盯着背对他的程苏然,小心她猛地扑倒程苏然,一巴掌推动转椅。
咚!
沉甸甸的金属摆件重重地砸在椅子靠背上。
程苏然惊得缩了缩,下意识护住江虞。
门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几个保安先后冲了进来,生扑向男人,三两下便将他制服了,连拖带拽地架了出去。
江总,程总小助理惊恐地看着两人,你们没事吧?
程苏然惊魂未定,抱着江虞爬坐了起来,江虞咳得厉害,说不出话,一面胸口剧烈起伏一面摇头,朝她摆了摆手。
小助理迷茫又害怕,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没事了,你先出去吧,跟保安说送那个男人去医院检查一下,有情况再来汇报,如果没什么大碍就让他滚,以后来一次打一次。江总这里有我照顾,放心。程苏然迅速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
好的。小助理连连点头,离开了。
咳咳咳咳
偌大的办公室回荡着咳嗽声、喘气声,尖锐刺耳,听得程苏然心揪了起来,她不自觉抱紧了江虞,脸颊贴着那柔滑细软的发丝轻轻摩挲。
没事了,没事了。她喃喃安抚。
视线落在江虞脖子上,白皙的肌肤浮起一道道泛红的掐痕,隐约显出手指的轮廓,触目惊心。
程苏然眼中迸发出冷意。
咳嗽声渐渐停止,江虞无力地靠在程苏然怀里,埋脸抵着她颈窝,凌乱的发丝遮住了脸,狼狈又脆弱然然什么都看见了。
她的难堪,她的无助,她羞于启齿不愿示人的伤疤。
这一刻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然然
嗯,我在。
我想喝水。江虞嗓音沙哑,说完又咳嗽了下。
程苏然拍了拍她的背,好,我先扶你去沙发坐。两手勾住腋窝,颤巍巍地将人扶起来,绕过满地狼藉走到沙发边,拿来靠枕放好,按着她坐下。我去倒水。
去饮水机边兑了两杯温水,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喝。
江虞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空洞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神采,不多会儿就喝得精光,她重重地放下杯子,身体往后一仰,闭上了眼。
她偏过头,任由发丝遮住脸,双手慢慢抱紧自己的胳膊,勾着肩膀蜷缩了起来。
程苏然默默看着她。
伸出去的手在快要碰到她那一瞬间又收回来。
直觉告诉程苏然,此时此刻自己最好保持安静,不动也不说话。她似乎能感知到江虞的情绪,像是最坚固的躯壳被打破了,里面最柔软最不愿为人知的东西猝不及防流露出来是她的难堪,是她的伤口。
强者偶尔显露出的脆弱更能惹人怜惜。
但骄傲如江虞这般,怎会轻易叫人看见自己挫败的样子。
她看见了。
所以她被防备了。
思及此,程苏然心里有点难过,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走进江虞的内心深处。可转念一想,她们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她没有资格要求,没有资格难过。
程苏然无声地叹气,转过身,垂眸看着茶几上的模型。
新添的房子二楼,比小江虞更小的迷你江虞站在阳台上,虽面带微笑,却孤零零一个人。在制作这部分时,原本她想捏一个自己放在江虞身旁,那样就是两个人的家了。随后她意识到自己又要沦陷进去,才打消了念头。
可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
从六岁到二十六岁,相遇两次,重逢一次,她们仿佛注定了互相吸引,无论相隔多远,最终都会回到对方身边。
程苏然弯起嘴角,露出了浅笑,指尖轻轻摸了摸迷你江虞的脑袋。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耳畔传来低哑的嗓音。
程苏然一怔,转过脸,对上了江虞空洞的目光,她这才想起正事,低头从包里抽出那张贺卡,这个忘记给你了。
江虞避开她视线,接过来看了看。
一张自制贺卡,米白搭配原木色,清新雅致,上面画着一只长耳兔子,用清丽娟秀的字迹写着一句话:
希望你无论走到哪里,心都有栖息停留的地方,不会再流浪。生日快乐。
不会再流浪
不会再流浪。
江虞默念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眼底渐渐升起水雾,她飞快地眨了眨,仰头深呼吸。
突然,她放下贺卡,抱住了程苏然。
程苏然身体僵了僵,双手自然而然地搂着她的腰。
彼此心跳紧贴着心跳,频率由激烈杂乱变得缓慢统一,起起伏伏,好像融为了一体。她嗅着她身上清芬的鸢尾香,轻轻闭起眼。
谁也没有说话。
尽管程苏然很想很想问那个男人是谁。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西斜的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一缕火红霞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江虞身上,将她浓黑的秀发染成了金棕色。
然然
在。
我饿了。
好,我们去吃饭。程苏然睁开眼。
天很快就黑透了。
坐在餐厅包厢里,江虞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街景,晦暗的眼眸里没有光,流露出一丝疲态,像是支撑到最后精疲力尽的颓废。
她端起酒杯将猩红的液体一饮而尽。
然后抓过酒杯又倒满。
你少喝点程苏然皱眉看着她。
这顿饭还没吃到一半,酒瓶已经空了三分之二。江虞点了很多菜,却没吃几口,也不说话,只看着窗外,一杯接一杯灌自己酒。
她双目有些失焦,空洞又孤寂,脸颊因喝得太多而渐渐泛红。
仿佛没听见程苏然说话,又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
程苏然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眼看着她快把一整瓶酒喝光了,脸也越来越红,耳朵、脖子、脑袋红成了一片。
突然她一个人笑了起来。
江虞?
哈哈哈。
然然,我是谁?江虞转过脸,笑着冲她挑眉。
程苏然轻声说:你是江虞。
哈哈哈哈。
不,江虞竖起食指晃了晃,我是江挽因。
听到这个名字,程苏然霎时想起往事,耳边回荡着巴掌声,连带着左脸都仿佛疼了起来。
江挽因
她曾触碰过的禁地。
那你知道江挽因是谁吗?江虞眯起了眼。
程苏然:是你。
哈哈哈,不,江挽因是鬼。
是喝醉了吗?
为什么江挽因是鬼呢因为她死了。很早就死了,我每年清明节都去看她,她说,她在地府过得可开心了,她还说,做鬼真好,要永远做鬼。江虞低着眼,疯魔般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小。
说完又将剩余的酒灌下去。
程苏然被她反常的行为吓到,一时又心疼又无奈,见她还想倒酒,放下筷子起身绕过去,一把夺了酒杯。
不许喝。
然然江虞仰头,眼神沧桑又苦涩。
程苏然顿时心软了,弯下腰,将她整个肩膀以上搂在怀里,柔声哄慰:真的不能再喝了,算我求你,好不好?
江虞屏住呼吸,埋脸抵着她小腹。
然然
嗯,我在的。
我想回家。
好,程苏然轻轻点头,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我送你回家。
江虞喝醉了。
出去开的是程苏然的车。餐厅离格林尚府不远,十分钟就到了,江虞靠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被程苏然扶下车,才稍稍有了点意识,可她脚步虚浮,几乎大半个身子重量都压在程苏然肩上。
一米六五的程苏然扶着她有些吃力。
幸好小区物业服务不错,男保安不方便跟江虞肢体接触,就开着小观光车把她们送到楼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