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眼笑吟吟:行,不让说的话不说。姐姐记住了。
傅景满意地笑弯眼:你得听我的话。
顾青瓷点头:自然。
傅景收拾收拾东西,去学校,路上看见学妹的求救短信,转去食堂给她带了个早餐。
到实验室之后,给组里的学弟学妹回答问题。
又跟着江建华开会。
西边的小窗外桂花绽满枝头,香气顺着风一阵一阵地传进来,初闻幽幽沁人,慢慢甜得有些齁人。
傅景终于起身,去把窗户关上了。
这一下午,傅景坐得莫名很不踏实,像熬了几夜没睡的人喝进大杯苦涩的浓咖啡,心头泛起疲倦的轻微惊悸。
她撑着脑袋,忍不住合眼睡了会儿。
短短片刻,做起梦来。梦见许多张不同的脸庞,穿各种款式不同的衣着,有容貌秀丽似贵女的,有晦暗憔悴的卑微模样。
最后一阵大风刮过,全都消散。
她突然看见有个人坐在九重王座上,慢慢地,这张脸越来越清晰。
竟然是自己的脸庞。
梦里的傅景紧悬着心,再去细看,惊觉王座底下藏着一具断手断脚的可怕尸体少年的脸庞。
那青紫扭曲的面容中,隐约能窥见生前的清贵俊秀。
锦衣华服的陌生人。
明明知道不认识。
却又那么熟悉。
傅景惊醒了。她猝然地站起身,目光环视实验室里的人,眼神涣散,脸色纸白。
她这一下子的动静有点大。
江建华不由走了过来,注意到她满脸恹恹的模样:是没睡好?熬夜了?今天要开会才特意早早地过来?
三个关心的疑问句全猜错。
傅景却没回神,只是点了点头,也没说话。
行,你赶紧回去补补觉吧,江建华挥挥手赶人了,适当摸摸鱼,保持住一个好的精神头,才能可持续性发展
傅景没耐心听他后面的敦厚废话,边点头,边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快速地回家。
走到校门口,被暖而不晒的太阳光密密地包裹着,傅景心底那股恍惚的发霉情绪好了许多。
她背着手,慢吞吞地往前。
等公交车的时候,手机铃响。
看见是爸爸的电话。
她接起来:喂。
囡囡,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啊?
现在准备回家了,大概三十分钟到吧,傅景先看眼时间,然后问,怎么了?
傅徵:今天那么早?好的,那爸爸正好过来。
听见车钥匙在玄关柜上被拿起来的声音。
傅景低垂着眼,看着地上交头接耳地爬过去的蚂蚁,重新问了一遍:你过来干什么啊?
电话那头,傅徵声音悠悠地道:就是来看看我家囡囡,怎么还要有事情吗?
傅景想了想:好吧,我今天正好闲着,给你一点贡献亲情的时间。
傅徵忙笑着答应:好的,谢谢囡囡。
傅景的花在路上的时间跟运气比较挂钩,她今天左等右等也没车子,又屡屡吃红灯,回到家,傅徵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了。
见他手上拎着很多颜色不同的菜市场袋子。
傅景惊讶:哪儿来的那么多菜?
来的路上爸爸去菜市场买的,傅徵故意叹口气,这个年代到处都是摄像头,很难再偷什么东西了。
傅景:爸爸,你并不幽默。
她拿钥匙开门进去,在玄关处的鞋柜里翻翻找找,终于看见一包当初网购凑单时买的蓝色一次性鞋套。
拆开来给他。
心里嘀咕,也好,待在自己家里吃饭,总不会再有人上门来泼红酒吧?
囡囡啊,傅徵乖乖套好鞋套,语调有点委屈,你怎么都不回复爸爸的消息?
嗯,傅景停顿了下,似乎在思索,然后放弃婉转地点点头说,就是不怎么想回。
傅徵的消息基本都是:学习还好吗?钱还够花吗?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频率还很固定。
傅景总觉得这些话没准是他的助理代发的。
她没事儿的时候就懒得回复了。
好吧,年轻女孩不回消息是理所应当的权利。傅徵倒也没生气,好脾气地笑了一下。
他两手提着满满当当的菜走进厨房里:晚上有没有想吃的菜?
菜都买好了,还要问吗?
当然要问,想吃什么随便说,指不定都是爸爸买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傅景思索了几秒,语气很认真,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吃千年鳖炖汤,养殖的那种。
傅徵:
傅徵:这不难,也就是让爸爸穿越去宋朝办一个养殖场的事情。
傅景嗯了声,摊手:你不会做不到吧?做不到还骗小孩。
哪能做不到啊,傅徵随手翻翻料理台上的塑料袋,找出小刀,又挑了几个大香菇,看爸爸给你变王八。
他手里那把普通的小刀,垂直削去,又调整角度几下,很快把香菇制作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乌龟。继续在上面写了个千年,虽然粗糙,但看得出是个挺有水平的小楷。
转过脸,如愿以偿地看见傅景的怔愣表情。
他顿时笑了,眼尾皱纹浮现,看起来格外温和。得意地问:怎样?是不是可爱又霸气的鳖。
傅景坐在旁边,手托着脸望着他:确实厉害,不过整这个花样精是虚的,又不能真炖出鳖汤。
傅徵是个精于吃喝玩乐的人,算半个美食家,最近还跟着知名大厨专门学了烹饪。
闻言慢悠悠地说:你别着急,等尝过再说。
他先炖了个汤。按理说煲汤是费时间的,但有高压锅在,简单的蔬菜汤,花大半个小时也能做好。
盛出来给傅景尝。
白净的碗里,那个香菇乌龟竟然还有个模糊形状。
傅景吹凉,不在意地喝了口。
是蔬菜汤的味道,却跟平常的蔬菜汤很不相同,混合着奇妙的滑,鲜而不齁。味蕾激荡了下。
她几口喝光,不由激动地问傅徵:爸爸,这个汤是怎么做的?快点教我!
傅徵正在厨房忙着别的菜,顿了会儿,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好喝吧?爸爸以后经常过来给你做。
傅景端起空碗,进厨房,认真地摇摇头说:你别经常过来,我就是想学,学会了才可以做给别人吃啊。
闻言,傅徵炒菜的动作慢好几拍,干脆把锅铲一扔,关掉煤气灶,转过身盯住她:给别人?谁?为什么我家囡囡要给别人做饭?
语气里满满是老父亲的不满。
你好麻烦,傅景叹口气,这样吧,我去给你拿纸笔,你把步骤清清楚楚地写明白。
傅徵:
傅景跑去书房,抽了张打印机里的a4纸,拿着笔出来。
她把纸和笔递过去,傅徵只得听话地在料理台上把做汤的步骤和注意点写下。他边写边酸溜溜地说:爸爸要在你的汤里下毒。
傅景:
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一下。
傅徵认真地写完这纸,才去拿手机,看眼消息却忽然乐了:囡囡,我们晚上还是出去吃饭吧。
傅景:为什么?
傅徵解释说:你的李叔叔还记得吗?他儿子前不久从国外回来了,今天在景原饭店定了个包间,让我们去聚聚餐。
傅景愣了一下:那你去吧,我想待在家里。
家里有什么好待的,傅徵劝说,你忘了那个李哥哥了?李子恒小时候不是一直陪你玩的吗,还帮你打过架呢。
傅景拧眉想半天:有这回事儿??我只记得他很喜欢在网上下载奇怪的数学题,吹牛说自己很厉害,结果他看不懂的题还是我算出来的。
傅徵拊掌大笑:是的是的那小子现在还在常青藤念数学系,他跟你一样是博士在读,不知道等会儿看见你什么表情。
听他这么一说,傅景对去陌生饭局的抗拒心消散大半。
扬唇笑起来:就他还能读博士呢??!
这个世交家的哥哥,曾经跟她同一个幼稚园和小学,比她大两岁。
小时候确实会被家长带着经常见面。
记忆里,他跟自己差不多孤僻,脸庞白白净净,身高很矮,单薄斯文的模样。两个自闭小孩待在一起也不怎么说话的。
其他也没别的印象了。
傅景跟着爸爸到达饭店,才发现这顿饭,纯粹是他们老朋友之间的叙旧。总共只有四个人。
打完招呼之后,两个老男人很快打开话匣子,热热闹闹地聊天。他们天南地北什么话都说,从新闻时事,到熟人合作开发的房地产项目。
剩下两个小辈安静沉默。
傅景来前喝过汤,也不饿。慢吞吞地吃着面前的几样东西。
傅景本来就是毕竟慢热的性格,在陌生场合会很安静,但她至少很懂礼貌,该打招呼,还是会有所反应的。
然而这个世交哥哥。
隔那么多年,似乎孤僻的气息愈加浓郁了。
他塞着降噪耳机,低着脸,手上的游戏大概在激烈的阶段。
从头到尾,都没抬眼看过进来的人。
他爸爸在温声提醒了几句后,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又去夺走了他的手机。
还是顾忌傅景在,才收敛着没有大声叱责,沉声叮嘱地说:吃饭玩什么游戏?跟你妹妹聊聊天,好久没见过面了。
接着抬眼,温和地对傅景笑了笑,吃菜吃菜。
两个老男人继续把酒言欢。
被没收走手机,李子恒这才抬头,满脸烦躁不耐地看眼坐在面前的人。他微眯了眯眼,目光碰上,忽然微怔愣。
傅景也打量着他。
她记得,在幼稚园时期,这个哥哥因为脸白个子矮,经常被误以为是女生。
现在的他五官俊秀,肤色晒得偏黑,完全没有幼年的雪白嫩乎乎,下颌角圆鼓鼓的婴儿肥也早被利落的线条所取代。
额前有点凌乱的碎发下,是很深的眼睛。
傅景忽然心中一悸,她理智很清楚这张脸很陌生,却浮现出扑朔的熟悉亲切感。
仿佛才见过似的。
确切来说像才梦见过他。
第66章
生来为帝王,不能耽溺于各类玩物以致消磨志气,所以爱花花灭,喜鸟鸟亡。朕这世只能将感情寄于黎民苍生。
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以后还唤我哥哥,可好?
后来,这个同样朗润的声音在耳旁回荡:朕以天下为局,既已落子,后悔何堪。
坐在满桌的菜前,傅景握住筷子神色不动,内心清晰地旁观着自己发呆。
思索那些凭空浮现的黄昏旧事,仿佛个学生坐进考场,认真回忆去年课本里的边缘内容。清晰又似虚空,朦朦胧胧,笼罩着层奶白色的轻纱。
谁的玻璃杯在转轴上轻磕碰到,声音清脆。
傅景回过神来,不再神游。
恍然记得以前江建华对自己说过,学好物理,从此看世界就多了另个维度的视角。
现在她的另个维度怎么、怎么是玄学视角??!
傅景低下头,视线落在面前的碗里,假装专心吃菜。
她努力驱散心头白日做梦的恍惚。
李子恒竟然也拿起筷子,他夹菜吃饭,坐姿端正了许多。手肘撑着桌边,眼神找了下饮料。
拿起雪碧瓶,给自己倒满杯。
然后,他自然地帮傅景把半空的杯子也添满了。
傅景有点意外,望了他眼,不知道该不该道谢。
谁告诉过她,饭桌上对别人的举手之劳是不能说谢谢的,除非对方是专门服务你的人。
她于是礼貌地笑了下。
听说学的物理?李子恒开口,语气已不太生疏了。
傅景:嗯,物理也会学数学能学得全点。
你的厉害,我是久仰的,少年眼里闪烁着笑意,他笑起来时,眉眼间的阴郁荡涤空,看着明朗而温和,倒也不必刻意强调。
喔,傅景略略偏了下头,也有点想笑,随口句,没有觉得自己厉害的意思。
两个人渐渐聊起来,说着闲话,虽然幼年并没有很多交流,但也算是青梅竹马。
久别重逢,不爱说话的性格都变得健谈起来。
饭桌上的男人看似专心致志交谈,他们喝酒间隙,至少大半注意力都在两个小辈身上。
见他们相处得挺好的样子,眼神都亮了。
傅徵想着,李子恒的爸妈加起来至少十几个亿的身家,两口子又是好说话的脾性,跟自己家还是知根知底的多年交情。
标标准准的门当户对。
这小子,从小闷就是不吭声地跟在自家囡囡旁边,看着孤僻木讷不懂事,却是愿意宠妹妹的。
小时候总把糖果全塞进妹妹口袋。
现在看着也没变化。
如果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