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误伤我的男子大约二十二三岁,容貌酷似那个雪夜出剑伤我的二皇子徐景迁。那人脸型偏长,前额饱满、下颚丰隆,嘴唇纤薄,丹凤眼睛,眼角却和李景迁一样,微微有些上翘的弧度,配上极长的睫毛,是他是个绝美男子,绝不为过。
此人穿着鱼白锁金边箭袖紧身袍,长身玉立,身材却是纤瘦一些,他手里一把红漆描金宝弓,红鬃宝马轻嘶数声,马鞒之侧挂着一壶金漆宝箭,配上他如画眉目、书卷气质,实在给人一种文武相济的奇妙感觉。所以,后来我细细想来,这和那个夜出剑伤我之人,是大有不同的。
那人听了我的惊呼,大惊道:“你怎么认识我二哥,他已经去世多年了!”
这下我和守一面面相觑,我心里一时迷乱起来,从那一日景迁前来宣诏我离开洛神观,到那一个夜晚,景迁前来敲打我,要我去为让皇杨溥讲道说法,再到那个雪夜他毒死让皇、刺我一剑,再到洛神观上下的失踪……景迁竟然已经死了多时,那么那个自称景迁的人到底是谁?
我心如坠入无底深渊,迷乱之下,我看见绿衣的潘易面色从容,缓缓跳下了马,躬身施礼道:“小民等参见大皇子!”
史守一望了潘易一眼,实在想不起来当年在紫极宫潘易时是什么时候见过大皇子,现在容不得他多想,他瞟了我一眼,示意我与他一同下驴行礼。
下马的皇子微微含笑,说道:“这位的眼力不错,我正是当今大皇子李景通!请恕我冒昧,不知我何时曾见过这位兄台?”
潘易的声音如同落花着水,清亮动听,他神色端然,答道:“小民二人原是原国师紫极真人徒弟,史守一、潘易,方才被您所伤的这位乃是我等的义妹,京城盛传的‘鸟爪道姑’道号定云的便是。”
景通桃花美目一闪,仔细打量我们三个,歉然道:“谭国师我是见过的,只是您二位……哎,方才只顾发箭,误伤姑娘,以致惊扰各位,在下深感不安!各位快快请起吧!”
我因为心中疑云难解,并没有答言,还是潘易说道:“我等风闻殿下待平人均有礼数,大有古来贤士大夫之风,如今看来不假。”
李景通的脸色瞬间和煦如春,微微笑了一下,脸却红了,说道:“不敢不敢,各位仙风道骨,来到御林官道,想必是为了父皇征医之事吧?”
守一微微颌首,“实不相瞒,我等正为此事而来。”
李景通瞧瞧我右鬓处的伤口,低声道:“这样吧,各位先与这位姑娘一起到我府中做客,待我亲自禀奏父皇,定要重用各位!”
我们三人对望一眼,躬身下拜应道:“是!”
我们的话刚刚脱口,李景通就招呼各位从人进前,“你们都过来呀!”
这时候后面有四五个人打马上前,景通道:“有道是相逢即是有缘人,我与众位有缘,就介绍他们几人个你们认识吧!”
我们在李景通的引荐之下,一一认识了这些朝中风云人物,其中原先跑在最前方的人穿着一双银质靴子,最是奇特,景通笑道:“这个人原是我的幕中清客,名叫查文徽,那双银靴乃是我打马球输给他的,那么重他竟还穿着,哈哈……”
查文徽脸色不变,声音却低了许多,“也不是很重……”
景通看向查文徽右侧一个文士模样的人,那人眸中透着聪颖,李景通也似乎很赏识他,看向他的眼神也颇为信任,“史大哥、潘兄弟、云姑娘,你们不认得他,却一定知道他的词章,他就是唐国大才子冯延巳、冯正中!”
史守一看向冯延巳的眼神不甚友善,后来我了解到,原来冯延巳在外边的口碑很差,连多年不当差的史守一也有耳闻。
与景通一道驰马比箭的还有辩士陈觉、陈觉的同盟魏岑,还有冯延巳的弟弟冯延鲁,这些人显然与景通交好,但是显然景通更信任冯延巳,所以剩下的几个人也推冯延巳为首。
当下景通邀我们几人入府,竟然立刻找太医为我治伤,还煞有介事的亲笔为我们书写推荐书。推荐书写成了,他递给我们一瞧,连我这个自幼跟师父学习书法、自问能诗善画的人,也不觉叹服:笔意学的是东晋的书法家羊欣,布局却又自成一格。不过我必须说句公道话,我认为原先潘易写的荐书,书法也是一流的,文采虽说也不错,与景通还是大有差距的。
我独自歇在皇子府的客房中,傍晚史守一前来,说是景通和潘易十分投缘,一直拉着他在下棋,还找画师把这个情景画下来。潘易好像一点也不怯场,棋力了得,下了十几局也不落下风。
我叹道:“潘大哥原来也才华横溢呢。”
史守一道:“其实以前,潘易文武双全,他什么都比我强呢!”
这话我断然不信,潘易自己说他是师傅手下最不成器的徒弟,而且这么多日子以来,我亲眼所见,史守一武艺高强、领悟力极高,潘易的才具,显然与他差得远呢!
“我说的是真的。潘师弟……哎……”向来坚毅的史守一眼中全是怜惜,轻轻说道:“其实,我的内功,在我叛出师门的时候就被师傅那个老家伙给废了,现在所有的功力,都是潘师弟输给我的。”
“啊!”听了这话我真是诧异,皱眉问道:“那潘大哥为什么要把功力输给你,而不是教给你呢?”
“云儿。”守一温柔的唤我,虎目中灼灼的目光烫得我生疼,他沉声说道:“不知怎么的,我一见你就和我有缘……哎,告诉你好了,潘师弟他身体不好,受不起内力的反噬,而且……而且,长久以来我这么想有出息,除了我自己想再见王感化姑娘以外,其实也是想帮他、帮他找到他的妻子……”
“潘易、潘易他、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我们跑出师门的时候,潘师弟因为一些事给人陷害了,中了很深的烟火毒,容貌也毁了,后来他靠着二皇子给的灵丹挺过来了,可是身体一直不好。”
“可是……我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呀……”
一身墨绿衣袍的史守一轻轻喟叹,他的浓眉皱起,眼中的光也变幻莫测,“那是他在死撑着……哎,他说过一定要找到他妻子的下落,否则死不瞑目……哎!吃了药丹之后,我发现他变得比以前坚强很多,人也变得非常细心敏感,我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哎!”一丝深深的哀伤在我心间弥漫开来。“潘易……”
是啊,这另外半块玉的主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已经去世的景迁,怎么会牵扯上我们洛神观,那个人不是景迁,难道是景通?不对啊,李景通明明不认识我们,甚至不知道我曾被朝廷辑捕的事,怎么可能呢?哎,我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算了,顺水行舟,随遇而安,这也是道家真意,就暂时放下,好好安歇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