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了整晚的大雨终于在黎明前收歇,阮语踏着堂前碎水刚走出月洞门,没走几步就看到游廊弯曲处许时风走近的身影。
可他并没有发现她。
阮语停下脚步,坏心思又浮上水面,用鞋底丈量石阶的高度,预估自己摔下去会不会摔伤。
但许时风走得很快,轮不到她细想,他就发现了她的存在,眼神一亮,嘴角就不自觉地扬起:“阮小姐早……”
没等他把“安”字说出口,阮语故意一滑,用尖叫打断了。
石阶只有两级,阮语怕疼,特地走下一级再摔,可倒在地上的时候,最先落地的左膝盖还是跌得生疼。
“阮语!”
影子越来越近,最终覆在她眼前身上,那惊慌的叫声彻底变成她胜利的军号。
阮语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抬头望向蹲在她面前的许时风,眼睛瞬间剔透,楚楚可怜。
“你还好吧?”
许时风的情绪早就写在脸上,担忧得连一向平缓的眉头也皱得深锁着,不再犹豫:“我扶你起来。”
“好……”阮语柔弱点头,与他伸过来的双手十指紧扣,在小腿刚站直的时候突然脱力倾倒向他。
“小心!”
许时风立刻扶住她的腰,阮语借机倒在他怀里,与他的胸膛紧紧相贴。
一双手臂环上他的腰,许时风身体一震,小声提醒:“阮、阮语?”
“都怪你。”阮语委屈巴巴的,恶人先告状,“要不是你过来,我怎么会摔倒……”
许时风连忙否认:“我没……”
“你有!”阮语抬起头,脸是红的,眼睛是狡黠的,缓缓松开手,沿着他的手臂一路捋到手掌。
“看见你,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了。”
*
赤道的主角永远是烈日艳阳,就算下了一整晚的雨,只要跨过晨昏线,又是酷热难抵的一天。
就是路况比昨天还要差,阮语坐在避震极差的皮卡车里,颠得她头晕目眩的。
景区的人依旧给他们叁个准备了专车,刘工坐在副驾驶,阮语坐在后排看护着一部分昂贵器材,而不那么贵重的器械就和“逃兵”许时风一并扔在车兜颠簸。
阮语跟两个男人说过同样的话,周辞清听见只是翻了一页书,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而许时风,掩耳盗铃般别开脸,旁边正是一方小小鱼池。
金鱼一个摆尾向下,掀起一个小小的旋涡。
他看着渐渐消散的涟漪,生硬地转移话题:“刘、刘队说,如果你今天不上山的话,由他来开车就好。”
阮语的手还在他手掌之中,她用指甲轻轻刮了刮,惹得本意搀扶的手又紧了紧。
“那你想我上山吗?”这个问题阮语不准备让他回答,又垂下眼睛坚决道,“可就算不上山,我也不想留在周家。”
“我想和你在一起。”
然后他如触电般收回手,抛下一句“那我跟刘队说一声”后落荒而逃。
*
十分钟后,皮卡开到山顶,阮语帮忙把轻一点的器材拿下车,然后跟着两位已然进入工作状态的工程师走上高耸的石梯。
柏威夏寺一共五个庙,最北的入口处为e庙最南端是a庙,庙外是万丈悬崖,庙里是参天大树,每一处都是极致的风景。
但阮语上来不是参观,也不是撩拨许时风,她准备在这里打探一下消息。
柏威夏寺是有过领土争议的地方,所以柬方派了大量军人驻守在此,每天都有军人上山巡视对面泰国的动向。
阮语选了个脖子上挂着军用望远镜的军人走过去,用标准的高棉语跟他打招呼:“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望远镜吗?”
军人对游客都十分友善,二话不说就把望远镜递给她,还给她指明方向:“这边只能看泰国的,你去南边的风景才好。”
阮语摇摇头,撒起谎来眼睛也不眨:“没事,我帮你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异动。”她亮了亮自己的导游证和身份证,“要尽本国公民应尽的保卫国家义务。”
一听她是当地人,军人也立刻放松了警惕,脱口而出:“大动作是没有了,小动作的确不少,早一个月前我还看到他们疯狂砍伐树木呢。”
“太过分了,树林怎么可以随意砍伐!”阮语装出一脸愤慨的模样,“那他们都砍了哪里的树林?”
“就是!”仿佛找到了知音,军人大叔立刻指向十一点钟方向,“就那里,你看,都凹进去了。而且我怀疑他们不怀好意,大晚上的还会有光。我跟上级汇报过了,但那边不属于我们管,我们也不能过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显然这位大叔也很好奇里面的是什么,阮语顺着他的情绪与他同仇敌忾:“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大晚上谁会待在危险的雨林里啊!”
“没错!”想法再一次不谋而合,大叔仿佛看到了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就差没握着阮语的手叫同志了,“那边的人贪污贿赂多的是,我在边境线巡逻的时候,还见过他们跟拿枪的人勾肩搭背的呢。”
聊到了自己不被人理解的话题,大叔的嘴就跟开了闸一样,滔滔不绝,已然忘了自己还在站岗的事,直到日头慢慢爬上穹顶,交班时间到了,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大部队下山。
大叔说,那个地方一开始是没光的,后来间隔叁两天就会亮一次,大概凌晨的时候,亮的时间很短,有时还会看到树林在摇晃,但奇怪的是最近却没有了动静。
阮语更加肯定,披拉在酝酿一场大的贩卖人口转移,如果按照以往的时间规律,那么他们会在凌晨叁点左右到达铁皮屋。
这几天她要做的就是不要打草惊蛇,祈求他保持以往的规律。
目的已经达到,阮语松了口气,回头望去,站在全站仪后的许时风背对着她。
身高问题,测量的时候他必须微微弯着腰背,衬衫被汗水濡湿了一大块,勾勒出结实流畅的肌肉和骨骼线条,如气韵风流的水墨山河。
阮语刚迈开腿走向他,耳朵里的无线耳机发出磕磕绊绊的电流声,艰难地传达着宋毓瑶的声音,断断续续,难辨得让人直皱眉头。
“阮、阮语,市区,区里的窝点,找……找到了。”
正要回答,又一段尖锐的啸声响起,阮语忙要把耳机撤出来,这次宋毓瑶的声音却突然清晰流畅起来。
“我现在准备过去,你就按兵不动吧。早上我跟着你的车一起过来的,发现有人也在跟你。哦,当然现在也有。所以这两天你还是安静蛰伏着,有事在app上联系就好。”
信号彻底中断,阮语停在原地几秒,迅速回头望向入口处,几个陌生的面孔立刻转过身假装在游览观赏。
也是,她因为人口贩卖把纳猜打得半死,这次又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到柏威夏来,就算有正当名义,也不怪披拉会怀疑她的来意。
不过跟踪也没关系。
她隔着衣服摸了摸插在后腰的匕首。
圆满的结局不会因沾上邪恶之人的血而变得有缺陷,反而更加耀眼难忘。
树林的凹陷处仍旧突兀,阮语以手指作枪,瞄准后手腕轻轻一抬。
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邪恶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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