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博士,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许解听到消息一路急急忙忙地赶来,跑得满头是汗,他想拦庄笙又不敢,小跑着跟在身边,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们也是刚接到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局长的意思,是想确定消息的真实性再说,万一是陷阱呢。
不管许解怎么说,庄笙都没有理会,一路走到局长办公室,猛地停了下来,许解刹车不及,差点撞他身上。
博、博士,你先冷静冷静。许解讪讪一笑,双手合什做出拜托的模样。
我很冷静。庄笙淡淡地瞥他一眼,外表看起来确实一副非常冷静的样子,但他越是表现得这样冷静,越让许解心里直打鼓。
自从孟衍失踪后,许解就没见庄笙有过情绪上的发泄,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每天按时上下班,期间还完美地处理了几个简单的案子,似乎孟衍的离开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许解自觉不是个聪明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庄笙。他自然是相信孟衍的,可这个时候对庄笙说这样的话,也不过一点无关痛痒的安慰罢了。
许解不知道庄笙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看见,自从那天的事发生之后,他就很少见到庄笙笑了。
庄笙没再理会许解,在敲门后直接推门进了办公室,许解担心庄笙关心则乱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也跟了进去。
坐在办公桌后的沈副局长看到庄笙进来,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沈局,孟衍既然在x国边境现身过,我申请立刻前往当地去找他。庄笙一点拐弯抹角的意思都没有,更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道明来意。
小庄啊,你坐。沈副局抱着搪瓷杯,喝了一口枸杞菊花茶,气定神闲得很,而跟在庄笙后面的许解,则被彻底无视了。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既然在那次事件发生后选择的是回来坚守岗位,那现在也不该被些许私人感情影响。孟衍的事,自然有人去负责,你要相信我们的同志朋友,如果孟衍是无辜的,肯定会还他一个清白,不会冤枉了他。至于你,这里,才是你的职责所在。
所以,逮捕孟衍的人,已经在去的路上了是吗?庄笙默然片刻,平静地问了句。
沈副局眉头一挑,枸杞菊花茶喝不下去了,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孟衍确实有重大嫌疑,偏偏他没有回来接受调查,而是选择了潜逃。现在事情闹大了,舆情汹汹,影响很不好,我们必须要给民众一个交待。
沈副局的话说完,办公室安静片刻,庄笙突然问了句,如果孟衍当时选择回来接受调查,结果会怎样?
沈副局略微一顿,这当然是公平公正,有罪当判,无罪放人啊。
那,什么是有罪呢?
沈副局顿住了,微一皱眉,看向低头垂眸的庄笙,表情肃然起来,庄笙,你不是第一天穿上这身警服的,现在连有罪无罪都判别不了了吗?
庄笙抬起头来,眸光平静,沈局,孟衍枪杀两名公职人员,我不在现场无法说什么,他一刀插进那名俘虏胸膛时,是我亲眼所见。他直视着老上司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那个人,是警方卧底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无言的沉默。
许解紧张地大气不敢喘,他先前之所以跟进来,是怕庄笙一时冲动跟局长闹起来,现在是没闹了,两人说话都没用多大声音。
可现在这种无声的压力,让他心底更慌。
沈副局没说话,皱眉望着庄笙,庄笙也没有一定要得到回答,而是忽然提起孟衍当年做卧底时的事。
真要说起来,孟衍当卧底的时间,还没有黎白长,可直接间接覆灭在他手上的犯罪组织,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吧。他第一次去卧底时多大?有二十岁吗?寻常人执行一次卧底任务,能活着回来继续过正常生活的能有几个?
回来的这些人,是英雄吗?既然去了脏污之地,难道还妄想保持自身干干净净?那他们在卧底期间所做的一切事情怎么算?
被逼之下杀了人,触犯了法律的底线,那,是罪吗?
如果回归,会被,清算吗?
办公室里只听到庄笙清冷平静的声音,他一个个问题铺陈而出,语气一点不激动,声音没什么起伏,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没有什么怨愤,也没为谁打抱不平的意思。
虽然有这么多问号,却并不是想求一个答案,因为答案在他心中。
唉沈副局长长叹了口气,端起搪瓷杯慢慢喝两口茶,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小庄,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着又叹了声,却是对庄笙的请求依旧不松口。
这样吧,这段时间你也累了,不如回去休息两天,等调整好了再回来继续工作。
庄笙默然看着他,有些失望。
他一言不发,解下自己的配枪,掏出证件,一一摆放在桌面,沈副局长看得眉头皱起,有些恼怒。
你这是做什么?用辞职来要挟吗?
我没有要挟什么,做这份工作,是自己喜欢,但也是为了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如果当有一天,连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反而被这份工作束缚住,那就有违我最初的本意了。
庄笙把东西放好,站起身理了理领子,一脸平静地望着沈副局长。
我从来不是那么大公无私的人,爸爸当年牺牲,我无能为力;孟衍卧底时身陷险地,染了一身污泥回来,被人排斥指责,我也做不了什么。现在他被逼远走,所有人都觉得他有罪,死不足惜,我做不到袖手一旁眼睁睁看着。
说到底,我只有保住了自己的小家,才有余力去为大家做贡献。
庄笙说完,站直身体,脚后跟有力一碰,抬手敬了个礼。
然后他放下手,向后转身离去。
身后响起沈副局语气颇复杂的声音,你父亲是个英雄,现在你这么做,就不怕让他失望吗?
庄笙没有回头。
他是英雄,可我不想做那样的英雄。更何况,活人比死人重要。
许解追着庄笙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丧着一张脸,比庄笙自己还犯愁。
门口围着一堆人,见庄笙出来顿时一哄而散,装作各忙各的。庄笙没在意,直接向大门口走去,许解跟在他身边忍不住问道:博士,你真的要走吗?
做出决定后,庄笙反倒轻松了,脸上有了淡淡笑容,孟衍在等我去找他。
许解愁眉苦脸的,那也不用闹到辞职的地步啊,你再好好跟沈局说说,说不定他就同意了呢。
庄笙还没回话,旁边有人冷哼一声,这是市公安局,不是他孟氏公司,以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吗?孟衍是在逃通缉犯,人人都可抓,若是反抗,就地击毙也不是不行!
许解一听直接炸了,什么击毙?!现在只是有点嫌疑,还没有定罪好吗。不是法制社会吗?什么时候不开庭审判,不拿出证据,就可以直接定一个人的罪了?
都已经公之于众了,还需要什么证据?许解,你平时抱姓孟的大腿,现在翻船了,不想着自证清白离远点,还往上凑,是想陪着一起坐牢吗?
许解气得想捋袖子上前干架,还是庄笙把他拦了下来。庄笙不想跟这些人计较,这些人平时跟他关系不冷不热的,可背地里没少说闲话。
无论是孟衍还是庄笙,嫉妒他们的都大有人在。
尤其孟衍,本身不是讨喜的性格,对智商不及格的人容忍度低,才华出身智商碾压普罗大众,有意无意间不知得罪过多少人。
在他得意时,自然没人敢说什么,现在他跌落神坛,成了过街老鼠般的存在,可不就得趁机踩上一脚。
庄笙不想跟这些人计较,有人却不想这样轻易放他走。
庄笙,孟衍本来就是个很危险的人,有今天的下场并不意外。你和他不同,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没必要一定绑在孟家这条船上,现在划清界线还来得及。
对方一副为他考虑的语气,庄笙回头,说话的是一个平时跟他关系还算不错的前辈,周围的人也一脸认同表情。
庄笙一时心情复杂难言。
这些人不是出于嫉妒,也没什么恶意,而是真心那么认为的。
是啊庄笙,孟衍跟正常人不同,他没有同理心的。正常人谁能像他那样,再怎么变态的犯罪分子,他都能猜透那些人的心思,甚至提前布局把人抓到。无论看到怎样血腥悲惨的场面,都面不改色,没一点情绪变化。而越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越能和他谈得来,你说这代表什么?这代表有一天,他迟早会成为那些变态罪犯中的一员,还是最可怕的那个!
庄笙沉默片刻,轻轻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是讽刺的笑。
什么时候,一个人的能力成为预测他犯罪的证明了?他有那样的能力,可不代表他会那样去做。论迹不论心,就算他对受害者不同情,对犯罪分子不痛恨,那又怎样?难道这样就要否定他所做的一切吗?
他嗤笑着摇头,何其可笑。
有人皱眉,觉得庄笙不识好歹。
现在孟衍手上沾了无辜者的鲜血是事实,他现在是潜逃在外的通缉犯,你身为人民警察,不说遏制犯罪,难道还要助纣为虐不成?
庄笙淡淡地道:如果他真的犯了罪,我会亲手逮捕他。
说完转身离开,没再停留,在心里轻轻补充了一句。
我会把他找回来,然后,替他洗清罪名。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5章 5.白骨的自语05
医院里。
庄笙坐在一边削苹果,病床上,一脸虚弱状的史柯倚着床头骂骂咧咧,说话都还有气无力的,精神头却十足。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受害者是很可怜很惨,难道不对着受害者掉几滴眼泪,就连警察都算不上了吗?我只是昏睡了几个月,不是几十上百年吧,这世道怎么就变的无法理解了呢?
庄笙削好了苹果,史柯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然后接了个空,他幽怨地看着庄笙。
庄笙在苹果上咔嚓咬一口,嚼了几下似乎才注意到史柯的眼神,你想吃?你才刚醒不久,医生说你现在吃不了水果。
史柯的眼神顿时更加幽怨了,知道我吃不了,还买水果来,是故意的吧?
庄笙奇怪地问道:探病一般不都是买水果的吗?病患吃不吃无所谓,就是走个过场,大家不都这样吗?
他说得认真,史柯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开玩笑。
看着庄笙吃苹果,史柯摸了摸肚子,有些馋了。昏睡了这么久,就靠药水吊着,嘴巴淡的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庄笙咔嚓咔嚓吃完一个苹果,将果核往垃圾桶里一扔,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一边慢慢开口说道:好了,看你样子恢复的还不错,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出院,我也该走了。
他说着拍拍手站起身,准备要走,好像来真就是为了坐在这里吃个苹果,探病只是顺带的一样。
史柯眉头一皱,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真要去x国?
庄笙点了下头。
史柯眉头皱得更深,那可不是个和平的国家,每一年打仗要死不少人,孟二哥怎么会跑去那个地方?
别担心,既然决定要去,也不是没有准备。他顿了顿,正是因为那里不安全,我才要尽快找到他。
史柯无奈,他刚醒来没多久,身体还很虚弱,想帮忙都帮不上。而在他刚醒来,得知自己昏睡期间发生的事情后,瞪大眼睛好久没反应过来,感觉错过了一百集的剧情。
最让他觉得难以相信的是,孟衍居然成了通缉犯。
不知想了些什么,史柯掀开被子挣扎着下床,踩在地上都不太能站得稳,庄笙过来扶他还不让。
看得庄笙很是不解,你在做什么?
我要抓紧时间复健,现在没办法跟你一起去国外,但我会尽快复职。国外的事我帮不了你们什么,国内的事就交给我吧。
庄笙沉默了下,你不用这样。
史柯嘿嘿笑了笑,也不全是为了你和孟二哥,我躺得身体都快生锈了,当然想尽快回归工作岗位,继续发光发热。
这位丹藤市前刑侦支队支队长,说笑了两句后正色道:孟二哥第一次办的案子不是被翻出来了吗?有人想用这样的手段抹黑他,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以为翻出十多年前的旧案我们便奈何不得了么?不是挖出一具白骨吗?我们让这具白骨说话,告诉我们它是谁,告诉我们当年发生的事。
庄笙拍拍他的肩膀,感谢的话不用多说。
*
大雨滂沱,黄土路一片泥泞,车轮碾过水坑,溅起的泥水将路边站着的矮小人影淋了一身,本就湿透的身上又多浇了一层泥水。
那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穿着破旧单薄的衣服,下着大雨也不找地方避,懵懵懂懂望着卡车从身边驶过,眼里有着不明显的渴望。
这样的情形出现在不只一个地方,都是些孩子,小的三四岁,大的也就十一二岁,像被遗弃在路边一边,没有人管,自己也不懂照顾自己。
没人管他们吗?
庄笙从车窗玻璃收回视线,神情颇为复杂。他才刚踏入这个国家,就已经看到了战争带来的萧条,这里不见正常的秩序,随处可见一双双空洞没有希望的眼睛。
哪怕那一双眼睛,属于孩童。
谁来管他们?同行的导游对此司空见惯,目光扫了一下收回,眼神没有半点变化。
他们的父母呢?
这些孩子的父母,要么死了,要么出去工作了,也随时可能会死在外面回不来,哪里来的人管。要是在休战区还好一点,无论归属哪方政权,为了做做样子也会在安全区修一些收容所之类的,专门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卡车在一个村口停下,说是村子,其实里面没什么村民,而是一个临时驻地。村口堆着障碍,两名持枪的武装人员从一处屋子跑了出来,导游跳下车去跟他们交涉。
过了一会儿,导游回来,隔着车窗抬头对庄笙喊道:先生,他们说没收到任何命令,让我们把车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