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戈魔怔了,盯着桌上精致的坛子不吃不喝。
苏禾向前,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生死有别,我们还得向前看。”
许戈卸了全身的力气,疲倦地靠着苏禾,声音粗粝沙哑,“苏禾,这世上再也没有疼我的人了。”
“胡说。”苏禾心疼地摸着他瘦削的脸,“我会疼你的,疼你一辈子。”
她握住他冰冷的手,紧紧相扣。
许戈很疲倦,在她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是府中下人说漏了嘴,还是许承毅终于悟到死亡意味着什么,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疼他的薛伯伯没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苏禾多少也懂了,为何薛青义独独偏爱许承毅。
做弟弟妹妹的有哥哥疼,那哥哥谁来疼呢?
许戈也变了,他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许承毅身上,既严苛又宠爱。
许承毅五岁生辰不久,卓公公又来了。
经过一年多调养,老皇帝的身体大有起色,下旨召清乐侯全家入京。
许戈没有拒绝,搂着苏禾静静望着窗外的落叶,“天凉了,京都估计快下雪了。运气好的话,咱们还能赶上今年的第一场雪。”
该来的躲不掉,苏禾没有二话,着手收拾东西回京。
军侯府没有繁文缛节的东西,远行一切从简。
尽管苏禾知道许戈有安排,但为人母内心仍是不安,她跟许戈商量,“要不,把三个孩子留在岭南吧?”
此去京都免不了水深火热,大人还好说,生死皆是命,就是担心波及孩子。他们还太小,没来得及见识这个世界,出于母亲的本能,她不想孩子去涉险。
“这是皇帝的旨意。”许戈老神在在,“有我在呢,承毅他们不会有危险的。”
皇帝铁了心召他全家回京,如果将孩子留在岭南,明着是安全但谁知皇帝私下会打什么算盘,带在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孩子尽管小,但已经可以感受这个世道的善恶奸诈,带他们提前见识未必是坏事。
如果当年父亲能多几分警醒,打小不只是给他跟大哥灌输忠君爱国,而是告诉他们皇权争斗之下如何自保,许家一百多条人命或许就不会早早埋黄土。
一切顺利,许戈携家眷及奴仆共三十人,登上卓公公的皇家船队,从番禺码头出发北上。
阔别五年,终是要回来了。
跟五年前一样,许戈仍然晕船,身边有苏禾照顾,但当初那个一袭白裘、温文尔雅的薛青义,再也不会在他的生命中出现了。
他化为一捧灰,放在精致的瓷罐中。
带着这东西上路,是个人都会忌讳。
不过,苏禾知道许戈心里的疤。薛青义的离开,他至今仍未释怀,短短时间身体瘦削的厉害。
薛青义没了,似乎也带走了许戈的魂。
他站在甲板之上,高大挺拔的身躯淹没在黑暗中,听着波涛汹涌的海浪,思绪逐渐飘远。
苏禾拿了件披风给他系上,发现他手脚冰凉。
他曾经讲过,那个用生命爱他的大哥,所以她真不知该如何抚慰他心里的伤,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着他。
许戈冰冷的手握着她,目光却望向伸手不见五指的天际,“苏禾,你说他怎么就没有我幸运呢?”
如果遇见苏禾的是他,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想,他是幸运的。”纵使蛊毒发作,但他走得很安详。
命这种东西,玄之又玄,你说他不幸,但他多活了七八年,把前世的遗憾全部弥补了。
起码在苏禾看来,薛青义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只不过许戈不甘心跟遗憾罢了。
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打着骨头还连着筋呢。
孩子是健忘的,尤其是才几岁的小不点,每一天看到的都是崭新的未来,这是他们所没有经历的。
仨宝探险精神足,在船上跑来跑去,总是有使不完的精力,许清姿胆大妄为爬上卓公公的腿,去揪他的头发,“我要骑马,我要骑马……”
粉团子很可爱,卓公公没有多少戒备之心,再说阉人就是奴才,哪敢在拥兵十万的清乐侯面前耍把戏,他倒也陪着她玩起来。
船行的快,越往北越冷,第十天在东海申城靠岸。
彼时寒风呼啸,三个孩子没习惯这种寒冷,小脸蛋儿冻得通红。许承宣冷怕了,闹得要回南方,“爹,娘,咱们回去,这里能冻死个人。”
短暂休息一晚,第二天坐车马上前往京都。
越走越冷,许承毅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娘,这儿的树叶子怎么都掉光了?到处光秃秃的。”
苏禾把围脖给他套上,“这儿是北方,不像岭南四季常青。”
“到京都,就能看到雪了吗?”许承毅两只眼睛乌黑闪亮,“也能见到祖母跟小舅舅?”他看过小舅舅的信,字迹很漂亮。
“嗯。”一晃五年,也不知京都是什么变化。
一路走走停停,第九天才到京都。
入城是下午,马车晃晃悠悠到侯府时,已经是傍晚。
刺骨寒风的夕阳,透着冷凛的淡血色,彼有迟暮的沧桑。远处院墙矗立的梧桐树,光溜溜的枝丫上落着不少黑乌鸦,发出归巢前沙哑的啼叫。
管家领着十几名下人在府前站成排,“恭迎侯爷,夫人,公子,小姐回府。”
许清姿冻得满脸通红,吸着鼻子趴在许戈宽厚的胸怀,突然有东西落在鼻子上,冰冰凉凉的。
她仰起小脑袋望向天空,诧异地眨着眼前,“爹爹,那是什么呀?”
白白的,一片一片。
许戈抬头望,嘴角勾出抹笑意,“下雪了。”
“这就是雪呀?”许清姿激动地扑腾着软软的身体,伸手去接天空缓缓飘落的雪花,“大哥,二哥,下雪了。”
这就是雪呀!
娘说,南方没有雪,京都才有雪。
管家向前迎接两名小公子,笑意盈盈道:“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瑞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