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在三楼,林温家境普通,小时候住过偏僻的平房,但再差也没住过这样的房间。
说脏也不脏,但绝对算不上清爽。
男人问:“确定住这里?”
林温捏着被角掀了一下被子,又环顾一圈,她掐着腰,带着点视死如归的劲,用力点点头。
“嗤——”
这回林温确定男人笑了,林温不解,她小声问:“你笑什么?”
男人眉眼比之前和善许多,他道:“没什么,喉咙痒。”
林温总觉得这是借口,但这无关紧要,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男人走了,林温关上房门,把钱包拿了出来,认真数了一遍现金。
她不是要离家出走,而是逃学,逃学一两天她也满足,反正借口是现成的,航班最快也要三天后才有。
可她身上这点现金,似乎很难支撑到她开学。
盘腿坐在床上算了好一会儿,林温又穿上鞋子下了楼。
天已经黑了,大雨仍不停,林温来时留意到宾馆旁边有网吧,她快步冲进网吧,花两元开了一台机子,搜索杂七杂八的信息。
搜完信息,她回到宾馆房间,简单洗了一个澡,走出浴室,她总觉得房里有味道,打开窗户透气,她看到窗对面的人,不由愣了愣。
星级酒店和她房间竟然这么近,相距似乎不足两米,男人倚着窗户,手上夹着一支烟,他似乎身体不适,嗓子一直不太好,略显沙哑的音色传了过来:“洗过澡了?”
“嗯……”林温打量对面,“你在走廊吗?”
“不是,好像是个杂物房。”男人说。
“你怎么在那?”
“房里有烟雾警报器,我出来抽支烟。”
“哦。”
“你刚去网吧干什么?”
“你看到了?”从她网吧回来到洗澡开窗,男人似乎不止抽了一支烟,林温边想边说,“我去查工作了。”
“工作?”
“我想知道有什么工作是我能做的。”林温忧愁,“我还未成年。”
男人:“……”
林温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隔着雨幕跟对面的人说:“你打算逃学多久?”
“……看情况。”
“你要逃很久?”
“或许。”
“你有存款吗?”
“没有。”
“那你想好找什么工作了吗?”
“……没。”
“你没有提前规划过?”
“……嗯。”
林温放下毛巾,抿了抿唇,语重心长道:“住宿吃饭都要花钱,你这些应该都考虑清楚。”
男人问:“你都考虑清楚了?”
林温“高瞻远瞩”道:“嗯,我想过了,还是回宜清比较合适,这里物价相对高,方言也听不懂,哪里是哪里都不清楚。”
男人说:“宜清物价也高。”
宜清是省会城市,林温不是宜清人,她家在南林市江洲镇,两地方言不同,但毕竟一个省的,方言相似。
林温道:“最重要的是,我得给自己留有余地,要是钱真的不够花了,我回家也方便。”
“……”男人似乎无话可说,过了会儿,他扯了一下嘴角。
林温确定自己没看错,他右边的络腮胡真的动了动。
林温蹙眉,大概猜到他在笑什么,她道:“这没什么可笑的,我又不是逃学一辈子。”
“那你打算逃学几天?”男人问。
林温说:“最多三天吧。”
“三天有意思吗?”
林温看了看发尾还有没有在滴水,温声道:“三天就够了,我很容易满足的。”
男人沉默。
林温没看见对方神情,她继续用毛巾搓着发尾,问:“那你有什么计划吗?”
男人说:“我可以投靠朋友。”
林温愣了愣,隔着两米距离和滂沱大雨,她对“陌生人”道:“我没朋友……”
男人没问什么,他抽了两口烟,半晌才说:“我可以带上你。”
林温没吭声。
男人似乎想到什么,又说:“反正最多三天,你要怕白吃白喝,就帮我跑个腿,打扫个卫生。”
他连她最后的一点顾忌都说出来了,林温知道对方尚算陌生人,她不该心动他的提议。
林温低头揉着毛巾,没有给出答案,她带着点孩子气地轻声道:“相比逃学,我更想时间快进,我想考到市高中,考到市高中就好了。”
男人弹了弹烟灰,一顿,又竖起香烟,心血来潮道:“你看着烟说。”
“嗯?”
“再说一遍。”
林温莫名其妙:“我想时间快进,考到市高中。”
朝上的烟头亮如星星,在这个雷雨交加的昏暗深夜,男人大拇指揿住烟头,犹如清风吹熄烛光。
男人说:“希望你心想事成。”
林温一怔。
风雨如故,对面的光突然亮了一些,有人打开杂物房的门,惊讶道:“你谁啊,怎么在这里。”
男人准备离开,林温突然扒住窗框,冲对面喊:“我会打扰你吗?”
男人望向她,顿了顿,道:“不会。”
第二天,林温在胳膊瘙痒中醒来。
星级酒店含早餐,林温住在小旅馆,早餐只能自己觅食。
她随意啃了一只包子,啃完后和酒店里的两人碰上面。
姜慧肠胃不适,气色不是很好,她问林温昨晚睡得如何,林温挠着胳膊回答:“很好。”
男人朝她手臂瞥了一眼,林温顿了顿,默默捂住胳膊,没再挠痒。
三人先去机场,确定今天也没有航班后,他们又打车去了火车站。
去宜清市的火车没有直达,需要中转,他们各自买了两张票。
午饭就在火车站附近的快餐店吃,快餐店的一次性筷子装在白绿色的纸包装中,林温想起上学期班里女生往她的筷子里塞了一条肉色虫子,筷子也是这样的包装,因为外面看不见,抽出筷子后虫子也没跟出来,直到她用筷子吃完饭,女同学才抖了抖纸包装,大惊小怪地嚷嚷:“咦,怎么有条虫子!”
林温不想碰这筷子,她找了找,发现店里有金属筷,她拿来两双,另一双给男人。
男人说:“现在就开始跑腿了?”
林温发现男人跟昨天有些不同,昨天他有些厌世一般的生人勿近,今天他竟然会开玩笑。
林温也没意识到跟昨天相比,今天的她不再那么沉闷孤静,她点点头说:“你还需要什么,我帮你去拿。”
一旁姜慧好笑:“奇了怪了,你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林温挠挠胳膊,坐下吃饭。
饭后上火车,三人去了硬卧车厢。
因为不是首发站,车厢里的被褥早被人睡得一团乱,姜慧大着肚子不方便,林温把人拦住,利落地将两张床铺收拾了一遍,转头看男人,男人皱着眉,一直坐在车厢外面的座椅上打电话。
林温顺手把他的床铺也收拾了一下。
姜慧睡下铺,林温的床是中铺,她从行李箱里翻出初三课本,坐在姜慧床边预习。
林温并不算聪明,她学习全靠刻苦,因为定了市高中的目标,这个暑假她格外用心。
可惜天赋有限,林温看了一会儿题就开始挠胳膊,男人忽然叩了两下桌子,林温抬眸。
“上餐车问问乘务员有没有冰,去把胳膊敷一下。”
林温起身去了餐车,没要到冰,但买到了两瓶冰水。她敷着胳膊舒口气,回到车厢之后,她发现草稿纸上多了一串解题步骤。
林温意外地看向男人,男人躺在整洁的下铺,背靠枕头,言简意赅道:“报酬。”
林温想说,他不是让她跑个腿,打扫个卫生吗?
但她没说,她把冰水递了过去。
到了晚上,火车还没到中转站,姜慧忽然惊喜道:“我老公过来接我了!”
姜慧老公临时被派来出差,目的地正好是火车经过的站点,姜慧这回腿脚也有了力,她从床上爬了起来。
林温和男人帮她一道搬行李,看见了站在火车外等待着的姜慧丈夫。
姜慧丈夫自称姓秦,长得器宇轩昂,他对一大一小的两人连番感谢,同时递了一张名片给“大人”。
男人接过名片,林温跟坐在婴儿车里的大宝道别。
回到车厢,只剩他们两人。
火车上的晚餐味道不佳,林温囊中羞涩,也不喜欢浪费,她硬撑着把饭菜全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