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有义诊吗?我起码不是冒充的医生啊。再不,我可以教急救术啊!”蕤蕤说。
晨来气得又瞪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问他住在哪里。蕤蕤指了指前面那家宾馆,说:“就那吧。”
“你连酒店都没定么?真有你的。”晨来没好气。
蕤蕤看她眉毛都要翘起来了,没出声。
晨来想了想,说你等等。他们站在路边一个卖水果的小店旁,蕤蕤在一边等着,回身看到好些新鲜又漂亮的水果,等她打电话的工夫,开始挑水果。晨来打给杜再萌,张口问阿萌介不介意有个人过来跟你挤一晚?蕤蕤听见,看看她,只听她嗯了两声,挂断电话,跟他说杜医生那边有张空床,你要是觉得可以的话就过去睡,然后明天就拎包滚蛋。
蕤蕤把水果拎起来,晨来还要说什么,一看他买了这么多水果,“喂!”
“那总不好空着手去人家宿舍。我包里还有好东西,等会儿到了再拿出来。”蕤蕤说。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真的,透过气就回北京去吧。你也知道,其实这样不解决什么问题。”晨来说。
她走得很慢,蕤蕤走在她身边,大半的身子都在伞外。
晨来发觉,把伞往他那边挪了挪,看他湿淋淋的头发,忍住没叹气。蕤蕤虽然一直在笑,但非常明显情绪并不好。她有点不忍心再挤兑他,收了伞,从包里抽了条手帕给他。
“你先擦下脸。”她说。
遇蕤蕤拎起手帕往脸上一印,“哇,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精致的?”
晨来转开眼。
她听见楼上有人开窗,抬头看看,刚好杜再萌探身出来,冲他们挥挥手,喊了声快点儿上来啊,我买了啤酒和鸭脖……晨来答应,带蕤蕤上楼。
这楼并不旧,但单身宿舍的设计是高级不到哪里去,仿佛大学里旧式的学生楼,每一层只有单面朝阳的房间,走廊上挂满了因为下雨不得不收进来的衣服和鞋子,潮湿得走上去就要打滑的地面,还有空气里淡淡的霉味和来苏水味,复杂而混沌。
蕤蕤在楼梯上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着晨来那薄薄的背影,轻声说:“你才是何苦来的。”
晨来转弯时回头看了看他,说:“废话真多。”
杜再萌的宿舍在二楼。他早把门敞开了,说晾一下散散味道。他过来帮晨来接了袋子,说已经喊了赵医生下来,一起喝酒打牌好不好?
晨来说了句你这个赌鬼……但是我们不要喝酒了,明天你还要开车,山路本来就难走,安全第一。
“几个人分一瓶啤酒还不行吗?”杜再萌笑嘻嘻的。他一张娃娃脸,看起来非常年轻,其实他是他们几个人里最年长的,当然算起来也只不过比遇蕤蕤大两个月。他一笑,虎牙露出来,笑容非常可爱,晨来看着他,忍不住让了步,说那好吧。
蕤蕤笑出来。
杜再萌让他们进了门。
虽然只是一个单间,但屋子很大,除了两架高低床,沙发餐桌一应俱全,当然还有一张麻将桌。杜再萌见蕤蕤留意,笑着说虽然来了两个月只打了一回麻将,但仪式感不能没有。
晨来笑着在沙发上坐下来,蕤蕤坐在了沙发扶手上,杜再萌给他们俩一人一瓶矿泉水。
“天哪,遇医生?”赵心扉从外面进来,看清是遇蕤蕤,大叫一声。
蕤蕤正把背包打开,从里面往外拿他千里迢迢背来的咖啡和茶,还有李曦的奶奶亲自给他寄的、被他抢来的几袋风干牛肉,听见这一声,抬头看了心扉,笑着点头。
赵心扉哦哟哇啦感慨了半天才坐下来,这会儿工夫,晨来去阳台上打了两个电话,回来很平静地看着他们三个。她还没开口,杜再萌就说明天带上遇医生去呗,咱们多一个人也多份儿保障,起码开车可以换换手,不至于疲劳驾驶。晨来心说一共才一百公里的距离又不是去拉萨,还疲劳驾驶呢,这理由实在是牵强……不过她看看他们的神情,点了点头说:“我刚才去联络了菱智妈妈和金老师,多一个人 ok 的。不过,遇蕤蕤你的费用自己交。”
“知道了,铁公鸡。”遇蕤蕤把肉干递给心扉,说。
晨来坐下,从背包里拿出那几张手绘图来,也递给心扉。
心扉费劲地咬着风干肉,看了手绘图,说:“我刚写好演讲稿……我给你们先来一遍好不好?你们帮我把把关。我还真有点儿紧张。”
“你来。”晨来说。
心扉喝了两口啤酒,站到了屋子中间,看着手绘图,酝酿了好一会儿情绪,才开口。
晨来坐在一边听着,手机在口袋里振动。她开始没理,不想干扰心扉的演讲。不过正好心扉讲到一半忘词儿了,主动说我再想想啊,拿着手绘图,听杜再萌给她提意见,晨来掏出手机来,刚好又有电话打进来了。
她看了下,是欧阳熠的号码。
她停了停,拿着手机走出了房间。
赵心扉刚好用她新学的本地方言说了句什么,三个人忽然一起笑起来……晨来稍走远些,接听了电话。
欧阳熠的声音有点醉意,问她:“蒲晨来,遇蕤蕤在你那里吗?”
晨来吸了口气,清楚地说:“在。”
“你让他接电话。”欧阳熠咄咄逼人的语气,从听筒里传出来。“他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晨来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见是蕤蕤走了出来,正看着她。他皱了下眉,问:“欧阳吗?”
晨来没出声,见蕤蕤指了指他自己,轻声说我来跟她讲,你挂断吧。
晨来摇了下头,跟欧阳熠说:“欧阳,你要是找蕤蕤,打他的电话。不好意思,我先挂断了。”
她收了线,将手机握在手里,吸了口气,才抬头看蕤蕤。
“对不起。我们俩话已经说得很透彻了,没想到……”
“蕤蕤,”晨来看着他,“你该接电话就接。欧阳没错是很强大,但是分什么事情。我不想卷进你们之间这复杂的情况里。我自己的事儿处理得就很差劲,不想你们也是这样的。”
她说着拍了拍蕤蕤的手臂,过去跟心扉他们说自己先上去了,突然有点儿头疼,然后跟杜再萌说:“拜托你照顾遇蕤蕤啊……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出发,谁也不准赖床。”
他们笑着答应,晨来就先上楼了。
她看了眼蕤蕤,见他在走廊上踱着步子,正在接听电话,缓了口气。
上去洗了个澡,她坐在书桌前擦着头发,心扉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她转头看看,心扉说:“杜 sir 跟遇医生聊 high 了,俩人喝酒呢。我也喝了一小杯。”
晨来点点头,没说什么。
心扉去洗澡了,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她抬眼看看,抬手揉了下眼睛。
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亮了。
“蒲晨来,你睡了没?有八卦,听吗?”是北川。
第十章 我拥有的那条平行线 (十一)
尼卡2021-06-22
晨来趴到桌上,手指戳着屏幕,回复了个“听”。
对话框里弹出一张接一张的照片来。她眯了下眼,把照片点开——前面几张照片里全是珠宝首饰,确切地说,全是翡翠。以她不算太丰富的知识来看,也知道这些都挺贵的了……就她自己来说,九张图里最后一张那翡翠蛋面戒指,是唯一买得起、可也不会买的首饰了。她把最后一张照片放大些看,心里夸了句真是漂亮呢。她细看了下底下的标牌,上面写着首饰的基本信息,右下角有博时的标志,也就知道这是博时首饰拍卖专场的预展了。看来北川最近又没抵得住诱惑,跑去拍卖会了……她出了会儿神,把照片缩回原状,正要问北川是不是拍下哪一样了,北川又发了两张照片过来,一张是合影,里面的人她一个都不认得,另一张看着像是酒会现场,仔细看看,认出来里面穿着衬衫西裤的中年男子是莫道生教授……她轻轻咦了一声,见北川拨过语音电话来,忙接通了。
这时心扉洗完澡回来了,晨来听见她那踢踢拖拖的动静儿,站起来,慢慢走出了房间,问:“怎么回事啊?这几张照片有什么联系吗?”
“首饰漂亮吧?”北川不急着回答,先问。
“漂亮。”晨来说。
“你听我说啊……这小拍是上个月的事儿了。我就是去凑个热闹,没想到在现场遇见莫教授了,后来还在酒会上跟他打了个招呼才走的。那天我颗粒无收——本来那翡翠蛋面戒指我有可能拿下,谁知道莫教授举牌那么凶。我想反正也可要可不要,后来就没跟进,那戒指就被他拍走了。本来这事儿我也没往心里去,结果你知道怎么着,隔没几天,我跟同事又去吃日料……我就看莫教授跟一特漂亮的姑娘在包间吃饭。我还想说莫教授这是跟谁啊,这么好看……然后那包间百叶窗就合上了。后来我去洗手间,碰到那姑娘。本来我还模模糊糊不敢确定,结果她一伸手,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戒指了……我觉得这事肯定不太对,就搁在心里头,哎呦,这个难受啊……然后就昨天,我突然听他们说莫教授在闹离婚,据说是为了一个女演员。他们俩交往时间不长,是被莫教授夫人撞破了。听说教授夫人追着莫教授在小区地下停车场跟老鼠似的蹿了十八圈儿,最后把他打得跟猪头似的。现在莫教授夫人要他净身出户,‘爽滚’,把离婚协议书拍照发朋友圈,大家都在讨论莫教授两口子买房买得真早、真多、真是时候啊……然后又猜到底是哪个女演员。这几天是不是天象不好,不是闹分手就是闹离婚,这一出儿牵涉女演员,有点儿新闻价值——他们猜那么久,怎么还没猜出来是谁,给我急的呀!”
晨来听着,慢吞吞地点着头,上着楼梯。
她们住在三楼,整栋宿舍楼也不过是四层,顶楼平台平时供大家晾晒,此时下着雨,平台上空荡荡的,不过还有谁忘记收起来的 t 恤,沉甸甸的……晨来站下来,看着雨。
莫教授要离婚的事儿她模模糊糊听谁说过,大概不是心扉就是孙瑛——好像也有人提过是因为婚外情。她总不太上心这些事,尽管以前也有所耳闻。
“急什么呀!”晨来慢条斯理地说。
“那能不急吗?我知道是谁,又不能随便往外说,大家都在猜,猜得那个离谱,越绕越远,可憋死我了……我就想到了你这个八卦终点站。你看到倒数第二张照片里那个女演员了吗?”北川问。
“看到了……她是演员?”晨来反问。
北川的兴奋劲儿顿时消减了三分之一,“哎呀她以前还挺有名的。现在是年纪大了点儿,可是在正常人群还算是年轻的呀……你真讨厌。你看照片里,她手上那个戒指,还戴在无名指。莫教授这是认真呢!”
晨来靠在栏杆上,想着莫教授那样子,笑笑,说:“女演员能看上知识分子,是不是还算是有眼光?”
北川顿了顿,才说:“你这角度,刁钻。”
“她们身边有钱有貌的太多了嘛,莫教授虽然收入不低,社会地位也还可以,可是跟那些人比不了,再说年纪也不小了——图他什么呀?还做了第三者了,得不偿失。”晨来说。
“谁知道呢?感情的事儿,说不准的。哎,你那‘第三者’的名声可纯属是冤枉啊,谁要敢跟你这儿嚼蛆,大嘴巴子直接上去。”北川说。
晨来笑笑,不说什么。
北川叹气,说:“想想也真没意思。不过我听说莫教授被追着打,好几天没上班,手术全都取消了,想着他那年把你打成那样,还真有点儿幸灾乐祸。”
北川说着,笑出声来。
晨来也笑了,“莫教授专业是够强的,私生活也是真的精彩。”
“你太客气了,蒲医生。”北川哼了一声。“哦对了,欧阳熠又升了你听说了吗?”
晨来顿了顿,说:“这倒没有。”
“这家伙真的拼。跟她同期另外两个男的,背景资历比她都不弱,硬是让她挤下去了……咦,那你听说的是什么?”北川问。
晨来也没想瞒着北川,就把遇蕤蕤来了这边的事说了。北川有一会儿没出声,晨来都能想象出来她皱眉的样子。
“都没正式表示过在一起,就说分手了,年轻人!”北川打鼻孔里出了一股气儿。“欧阳喜欢蕤蕤那么多年,又是那么个性格,这个结果,恐怕不会甘心——他们俩有得缠了。遇蕤蕤是该的,让他招惹欧阳,就是别给你引火上身。你这儿已经够多事儿的了,还搁得住别人再往上加码啊?”
“又不是小孩儿,有些事怪不得别人,这道理总归是懂的吧。”晨来说。
也不知道是给自己吃定心丸,还是让北川放心。
“算了吧,可别那么自信。动到感情,几个人真能手起刀落,干脆利索?你倒是行,不还得一跑几千公里?”北川说。
晨来沉默,“师姐,可太讨厌了。”
北川长长地“嗯”了一声,“是,我就是这么讨厌。我还能更讨厌呢,想听吗?”
晨来伸手出去,清凉的雨滴从遮阳板边缘落下来,打到手指尖上。
她听着北川叹了口气,说算了吧,不招你了,你早点儿休息,跑那么远,劳心劳力的……她心口不禁紧了紧。
清凉的雨滴像是从心口窝落进了身体里。
“他怎么了吗?”她问。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6-23
第十章 我拥有的那条平行线 (十二)
尼卡2021-06-23
“说起来还不错。”北川说。
晨来轻声说:“那就好。”
“我去拍卖会,还想着最好不要撞上他。虽然没什么,我去的又是小拍,哪儿那么巧的事儿啊?这时候我确实也不太想见到他。那晚招待会是白夜主持的,我听有人问他,,知道他这阵子都没怎么在北京呆。后来我们老太太说起来,闵老生了场病,把他叫回身边了。”
晨来吸了口气。
“这个卡口病了,也是微妙。说是未必不因为外孙气的,不过我们老太太说,闵老这辈子什么没见过,哪儿至于是被气的,应该主要还是身体出了问题……具体是什么毛病,都挺忌讳的,我母亲也没问。探望一下是尽一下心,他们这些人,身体状况都是高度机密,问不得。罗焰火见了我母亲是很客气的。他对外婆和他母亲身边工作过的人都客气——当然该下手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手软。我给你捋捋,你当成财经新闻听听好了。”北川说。
晨来走到雨里去,把那几件被遗忘在雨中的 t 恤取下来。雨落得急,打在身上添一层凉。她把 t 恤拿到遮阳棚下挂好。街上的灯光映过来,把她的影子印在这滴着雨水的 t 恤上,惨白与灰黑叠在一处……北川的语气不疾不徐的,比说莫教授那段八卦来可沉多了,没那么绘声绘色,但听起来却让人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