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早。”
“老大早。”
又是新的一天。随着程立踏进办公室,招呼声此起彼伏。
“程队早上好。”礼貌、平静的声音响起。
程立的目光落在沈寻的侧脸上。
她跟他打这声招呼的时候,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视线仍盯着电脑屏幕。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不是软绵绵的“程队”,也不是那天在他身下时,声声娇柔的“三哥”。
即使此刻,他的视线明显停留在她身上,她也仿佛完全没有感知,就像两人之间隔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黑眸微沉,他走向里间自己的办公桌。
隔着五六米,他仍可以看到她玲珑的侧影,细嫩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有时停顿在半空。
脑中又浮现昨天她临去时那一眼,目光那么幽怨。
忍不住眉心一抽,他收回视线,站起身开窗点烟,边抽边看外边。
今夜会不会下雨?会有几人初次踏上吸毒路?明天是不是天晴?边防检查站又会有几人落网?太阳底下无新事。人生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总有问题要解,也总有问题出现。这眼前小女人,不该扰他太多心绪。可方才她咬唇思考的那一霎,他竟然想舔住那小小贝齿,深吻住那红唇。
心头一阵烦躁,轻不可闻的咒骂声,从他口中情不自禁地逸出。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办公室气压好低?张子宁正襟危坐,在电脑的微信页面上敲出一行字。
王小美看向他,默然点点头,也对着屏幕敲字:程队不就是去了趟陇海县嘛,怎么像从北极回来的?感觉和寻姐闹不愉快了,昨天下午我碰到寻姐,她好像眼睛红红的。
张子宁郁闷地回复:别提了,最倒霉的是我,被撒了一身可可粉,洗澡都像巧克力浴,黏糊糊的。你说,他俩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怎么前天还那么甜蜜,转眼就变天?
王小美回了一个猫咪摇头的表情,表示不知道。
唉,恋爱中的男女啊。
“刘局好。”
两人正聊着,就听江北叫了一声。只见刘征明快步走进来,一边朝他们点点头,一边朝程立那边走去。
“刘局有事?”程立摁灭了烟,抬眼看向他。
“来跟你说声,今天林局召开的会议主要针对我们禁毒工作,小范围人员参与,有重要线索宣布。”
程立点点头:“我有些预感,也准备了一些资料。”
“还有,省厅禁毒局、新闻办这个月正在做‘无毒青春’青少年禁毒宣传活动,接下来一周要在我市各院校做预防教育,包括去下面的乡镇,”刘征明看了看沈寻,“我想让小沈也跟着他们。”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沈寻转过头来,正好撞上程立的目光。心中一颤,她移开视线,望向一旁的刘征明。
注意到她的反应,程立眸光微闪。
他转身看向刘征明,语气淡淡的:“随刘局你安排,我没意见。”
“那就辛苦你了小沈,你回去收拾下,我派人把你送到省厅同事住的宾馆,你先去和他们会合。”刘征明走到沈寻身边,拍了拍她肩膀。
沈寻点点头。
待刘征明离开,她先保存文档,然后关电脑,整理充电线,再把一切东西装包。
“寻姐,听刘局的意思,你要离开一周啊,”王小美看着她忙碌,“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张子宁凑热闹。
江北性格比他们内敛一点:“寻姐,乡下条件差,你注意安全。”
“谢谢,”沈寻笑了笑,拎起书包,“我也会想你们的。”
她说的“你们”里,也不知都包括了谁。
言罢,她朝他们几个挥挥手,快步走向门外,没有再回头。
江北朝里面望了一眼,只见程立面色冷沉,低头看着手中的资料,但目光却不见移动。
窗外有风,吹起了手中纸页。程立伸手抚平,却没能压下心里骤起的波澜。
很好。
他终于可以清净了。
接下来一周,再也不会有人有事没事在他眼前晃荡,叽叽喳喳,说一些有的没的的废话。再也不会有人,半夜给他发几句无聊的话,肉麻得要死。再也不会有人总是老远偷偷瞄他,那眼神几乎要把他生吞入腹。
他该觉得高兴、轻松。
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胸口有种隐隐的闷痛?
关了灯的会议室里,只有投影仪青白色的光淡淡地笼罩着参会的人,让气氛显得越发凝重。
“三年前,我们市局联合边防武警端掉了境外毒枭‘白狐’在境内所有的据点,相信大家对这个标记都不陌生,”站在会议桌前的林聿指了指屏幕上四块印着狐尾标记、包裹着透明胶带的方形物体,表情严肃,“现在根据多方消息——白狐重现,印着狐尾的四号海洛因在我市和邻县都有出现,并且,已经流通到广东、香港。”
“过去两年多来,本地截获的毒品基本以散货为主,这种带专属标记的,是规模较大的贩毒集团才会使用的方式,从这几个被查到的情况来看,他们好像主要用车体藏毒和徒步运送,”刘征明看向程立,“你再和林局说下冯贵平身上的线索。”
程立颔首,黑眸冷沉:“我们在巴顿客栈附近的山里抓住冯贵平时,他身上带着3千克四号海洛因,并没有狐尾标记,但是,在我的逼问下他透露,他的老大过阵子要去缅甸见白狐。所以,我们当时没有扣他的货,将他放走了,也是想跟出他的上线,但他迅速就被灭了口。不过白林的出现也说明,白狐确实又出现了。根据我们的调查,冯贵平在境内外做一些地板、茶叶和药材干货的买卖,在本市最常去的地方有金铭木材厂、思云茶叶公司、红心干货厂,我已经派人轮流盯着这三个地方,其他他去过的地方也在逐一排查。另外,我们在冯贵平的遗物里发现大半盒城南翡翠酒吧的火柴,而在翡翠酒吧,我们上次搜到了少量毒品,至于翡翠酒吧是散货点,还是和冯贵平的上线有关系,我们还在调查。”
“好,”林聿点点头,双手撑在桌上,俯看着他,“程立,这次针对白狐的行动,由你来负责,局里会全力配合,我也会争取更多的外部支持。”
“程立,你等一下。”等会议开完,大家起身纷纷离开时,林聿又叫住了他。
程立走了回去,看到这位年轻的局长给他递了一支烟,示意他坐下。
他接过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点了烟抽了一口。
一时间青烟袅袅,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林聿才看着他,嘴角微勾:“时隔三年,有没有信心画一个句号?”
“我一直等的就是这个,”程立淡淡一笑,眉眼间是疲倦,是辛酸,是坚定,“不是什么信心的问题,而是我这辈子必须要做成的事。”
“这么多年,白狐的身份一直成谜,眼下我们遇到的情况,可能比三年前还要复杂得多。越是在这个时候,心态越重要。虽然有旧怨,我也希望你能不为过去所扰,当成一件新的案件去对待。因为,你身上背负的,不只是过去,而是现在和未来。”
迎着林聿意味深长的目光,程立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我明白。”
林聿拍拍他的肩,突然想起了什么,朝他一笑:“对了,听说你把我家老爷子给沈寻的可可粉给弄撒了?”
他家老爷子?
程立眉心微蹙,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解释下,我爸,就是沈寻她姥爷,”林聿笑眯眯地说着,看见眼前男人脸色一变,“我,是沈寻她亲小舅。本来想保密,不过我想那丫头那么喜欢你,告诉你她应该无所谓。”
程立蓦然看着他,整个人都僵住。
——你吃醋了?因为听见我说林局最好了?
他想起她那天笑盈盈望着他,一副调皮又期待的表情,她那时大概就准备跟他坦白的吧?可是他是怎么对她的?
——我犯得着吗,你爱跟谁撒欢就跟谁撒去。
眼前又浮现她那天站在楼道上仰望他的样子,表情那么委屈无奈。但他始终没有对她软下态度,直到今天他也没有主动开口和她说过一个字。
今早她离开走到楼下时,可有回头望一眼他的窗?没有看到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失望?算下时间,她可能已经不在市里。这一刻,他竟有点想起身飞奔,去追回她。
可是,他不能。前尘沾血,现事成谜,他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去做。
只是在她轻轻从身后拥住他,轻声说一句“喜欢”时,他就知道,他已踏入一个难以逃脱的陷阱。
出了会议室,程立边走边拨通了一个电话:“威子。”
“三哥?”那边慵懒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是我。”他淡声回应。
“您终于想起我了啊。怎么,回北京了?”
“回个屁,忙着呢,”他望着天边一片浮云,揉了揉眉心,“你那贸易公司倒闭没?”
“哪能啊,哥们儿打架打不过你,做生意那是一把好手。”威子在那头抗议。
“你给我办点事。”
“您吩咐。”
“给我搞一箱可可粉,瑞士的牌子,名字和包装样式我一会儿微信发你。”程立语气利落。
“什么?可可粉?你确定不是可卡因?”威子怀疑自己听错。
“嗯。”
“哥,我是搞服装贸易的,不是做跨境食品的……”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周之内给我送到,”他顿了顿,“五天之内吧。”
“不是,哥,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啊?”威子好奇极了,“你是禁毒禁腻了,打算搞副业开甜品店?”
“哄女人。”程立扔出简短一句,不理会那头震惊的呼喊,果断挂了电话。
威子握着方向盘,瞪着中控台屏幕上的断线提示,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他没听错吧?哄女人?谁哄女人是买一箱可可粉啊?他程家又不是没钱,什么房子、车子、珠宝、包包不能拿去哄啊……三哥这是喜欢的什么奇葩女人?等等,难道是用于床笫之欢?不愧是三哥……
于是这天中午开始,程立在北京的朋友圈就开始了激烈的关于可可粉的哲学讨论。
“哪位小朋友来告诉我一下,这张图片里彩色的糖是什么?”教室里,一位穿着警服的年轻女孩举起一张海报,在座位间穿梭。
一只只小手都举了起来,努力想得到关注。
“好,这位同学,你来回答。”
被点名的男孩站起来:“报告警察阿姨,这不是糖,是摇头丸。”
“非常正确,大家为他鼓掌。”
掌声里,坐在最后一排的沈寻有些惊讶地看向一旁较年长的女警:“莉姐,我真的没想到,这边的小学生对毒品都这么了解。”
“环境造人,我们省确实特殊一些,很多孩子很小就对毒品有印象,甚至亲身接触过,”省公安厅新闻办的张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右边第三排靠窗的男生,趴在桌上看起来有些内向的那个,班主任说,他父亲吸毒死了,母亲也在戒毒所,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对于不同年龄阶段的青少年,我们禁毒教育的方式也不一样。对于小学生,我们的目标主要是教他们远离毒品,或者说躲开毒品,所以要让他们了解一些基本的知识,比如毒品的名称和外观特征、毒品对人的危害,等等。尽量让这些意识能一再在他们心里得到强化,随着年龄增长,他们在面对毒品诱惑时也会更有主动防备的心理。”
这时,宣讲的女警打了一个幽默的比方,学生们哄堂大笑。沈寻举起手机,拍下他们笑得前俯后仰的样子。
跟着这次禁毒宣传活动的工作队已经两天,从大学、中学到小学,她听到了不少令人扼腕的学生吸毒的案例,也见到了不少家庭破碎的青少年。
此刻,望着那一张张稚嫩的、灿烂的笑颜,她却觉得心头有点沉重。
“老大,吃饭吧。”江北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将手里的饭盒递给后座的程立。
“我的呢?我点的红烧肉套餐在哪儿?”张子宁翻着袋子。
“底下!”江北奚落,“瞧你那德行,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我可是在这里盯了一晚上啊,体力严重消耗,需要好好补一下。”张子宁打开饭盒就开始狼吞虎咽。
“老大不也是陪你盯了一宿嘛,”江北嘴上鄙视,手里还是递给他一罐红牛,“小心呛着。”
“要不说人家是老大呢。”张子宁端着饭盒,回头朝程立谄媚一笑,见后者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忍不住问:“程队,你没胃口啊?”
“嗯。”程立淡淡应了一声。
张子宁意味深长地朝江北眨了眨眼。
“哎,我胡子都冒出来老长了,还有这发型,我去,”张子宁对着后视镜打量了下自己,叹了口气,“幸亏寻姐不在,要不又得数落我了。”
话音刚落,他就从镜子里撞上了一双深沉的黑眸。程立扫了他一眼,又望向窗外。
马路斜对面的大门上方,镶着“金铭木材厂”五个铜字。
她走了两天,他们也在这里守了两天。队里其他的同事,则分别盯着思云茶叶公司和红心干货厂。
“我发微信给寻姐,问问她怎么样了。”张子宁掏出手机,低着头,在程立的视线死角里,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哈哈,人和人之间能够顺畅地沟通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儿啊。气死老大,感觉好爽。
“嗯,她说她挺好的,还问候我呢,”张子宁一边扒饭,一边举起手机,“啊,她发的这个表情好可爱。”
他手机屏幕上,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头顶还冒着三个字“你好吗”。
江北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小子真是作死的节奏,没感觉后面那位的眼神都要变成刀子了吗?
“去扔垃圾。”一个饭盒从后面丢了过来,砸在张子宁刚要下筷的几块红烧肉上。
“老大,我还没吃完。”张子宁郁闷地回过头,弱弱抗议。
“少吃点,年纪轻轻,都有肚子了。”程立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不带一丝温度。
“哪有?”张子宁低头瞅着自己的腹部,一脸委屈。
“赶紧的,让你去就去。”江北催促他,嘴角轻扬——真是个蠢货,和老大抢女人。
程立靠在椅子上,拿起手机。
这两天,他的手机好像变得格外安静。
点开微信,手指又落在寻宝那个名字上。对话页面上,小女孩踮着脚尖吻高个子男生,一遍又一遍。那个女孩子和张子宁收到的那个表情里一样。他按住那个表情,点下“查看专辑”,许多表情冒了出来,画面都是这个小女孩和男生,有说“谢谢”的,有说“我生气了”的,还有说“我想你”的。
他聊微信从来不用表情,因为感觉幼稚。明明文字就能表达清楚的事情,干吗要搞这么多肉麻的东西?
可是手指却像不听使唤一样点了下载。
下载完这组表情,他翻着翻着,莫名有点气闷。他这是干什么?智商也被那个女人拉低了吗?退出聊天页面,他点开朋友圈,随意刷着,却突然间凝眸。
就在两分钟前,沈寻发了张照片。
照片虚化了所有人的脸,是在一个课堂上,看得出来一群孩子在欢快地笑着。
她写了这样的一段配图的文字:
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无不曾以好奇的双眼张望一切,无不曾心怀憧憬想象美好未来,期待在最脏的泥土里开出花朵,在最黑的夜里看到光明。只是后来,是什么让一些人放弃了最初美丽的梦想,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对人性的坚守?
程立盯着屏幕上的这段文字,薄唇紧抿,低垂的双眸深沉如海。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口突然起了涌动,仿佛有什么在轻轻颤抖,要破茧而出。
长指抚过那小女孩的头像,他忽然希望,那侧着的脸可以转过头来,看一看他。又想变成她手上那个苹果,离她那么近,可以亲吻她诱人的红唇。
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情绪低落。大概是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让她颇有感触。毕竟,她是那么敏感的一个人。
此刻,她也在微信上,却没有和他说话。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在生他的气。
罢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输一点自尊算什么?重新打开和她的对话,正要打字,却听见江北在喊:“老大快看!”
“就是这个人,”张子宁望着不远处正走进金铭木材厂的一个男人,和手机上的照片比对,“前天他也去过红心干货厂。”
“锁定他,查出他的底细。”程立盯着那男人的侧脸,目光如鹰般犀利。
这时有电话进来,他接起:“喂,沈队。”
“别来无恙啊,程队。”洪亮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
“您有何指示?”程立嘴角微扬。
“给你送消息,”沈振飞感慨,“你小子命好啊,摊上个后台硬的局长,把主导权都争取到你那边去了,我武警特勤大队也只能给你做嫁衣。”
“哪能,军警一家亲。”程立淡声道。
“跟我还装,”沈振飞轻哼,“你说他林聿放着好好的军三代不当,非得干警察,想证明啥?他离开他老爷子也没问题?”
“他个人表现配得上他现在的位置。”程立答。
“瞧你那护主心切的样子,行了,不跟你瞎扯了,你也是个放着舒服日子不过的奇葩,”沈振飞奚落完了,声音变得严肃,“我的人在西边靠边境的一个寨子里发现了异常情况,我们怀疑那里可能有一个接货点。”
“是不是有什么棘手的情况?”程立敏感地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顾虑。
“那是一所学校,有三十多个孩子在那里上学。”
“好的,知道了,”黑眸一沉,程立语气凝重,“你把你们掌握的信息都发过来,我们研究下。”
等到程立再想起给沈寻发微信时,已经是当天晚上了。
他瞅着光标在输入框一闪一闪,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不起?你好吗?在做什么?想着想着,忽然就有点生气。这个死小孩,该不是已经把他忘了吧?不是说喜欢他吗?不是就爱有事没事招惹他吗?不是他一不理她,她就要死要活的样子吗?现在这么安静是什么意思?她是跑到什么外太空了吗?发个表情吱一声有那么难吗?
长夜漫漫,突然就想起那天阳光下,她浴袍滑落,玉雕般的玲珑身段,晶莹剔透。
口干舌燥。他猛地坐起身,把手机丢到一边。
神经病,睡觉。
半夜,他又鬼使神差地拨了一个电话,对方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他一夜失眠。
“我怎么觉得你们老大这几天有点沧桑?”沈寻离开的第四天傍晚,局里一位女同事和王小美从办公楼出来,盯着程立的侧影,忍不住发问。
“还好吧。”王小美看了看她们讨论的对象——线条冷峻的下颚冒出了些胡楂儿,更添了些粗犷。
“嗯,反而有点颓废帅,”女同事感叹,“有颜值就是好,怎么折腾都行……哎,我现在熬个夜,贴几片面膜都补不回来,老了老了。”
沈寻坐在车里,远远就看到了树下的程立。他指间夹着一根烟,袅袅青烟掠过他黑色衬衫,还有那完美侧颜。听到汽车喇叭声,他回头看过来,视线相撞,他瞬间凝眸。
沈寻也没能移开眼——高大的身躯立在夕阳下,远处的红霞给他漆黑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散发着温柔的光。车经过,带起了风,吹起他额前的乱发,而那双好看的眉眼,是远山,是大海,是寒夜里的星辰。
刹那间,仿佛时空移转。
他是大漠里的天涯落拓客,立尽残阳,她是古道上马车中的娇人,扶窗望风光,却只望见了他。
原来,这种感觉,叫作思念。
车正好在程立身旁停下,沈寻缓缓下车,却心跳如鼓。他仍站在原地看着她,神色专注。
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低声开口:“活动提前一天结束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沈寻未再多言,拿起背包往宿舍楼走,只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跟着,沉稳、有力,每一下都像踩在她心头。
他这是要做什么?是同路,还是故意跟着她?
她咬着唇,假装无视。
待她开了门进屋,反手正要关门的时候,一只大掌牢牢握住了门边,接着,他高大的身躯闯了进来,将她逼到了墙边。
门锁扣住,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的心跳一滞。
他的长指抬起了她的下颚,他的眼里映着她的人。暮色已起,昏暗中的他似卸了平日冷硬的模样,带着一种暧昧的温柔,短短一个眼神相会,就能摧毁她的重重心防。
“沈寻。”他轻唤她的名字。
“嗯?”她眼睫轻颤,难猜他的心事。
“对不起。”他缓缓出声。
她一怔,未料他会直接道歉,但又觉得心酸,侧过头躲开他的碰触:“对不起什么?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是我要喜欢你。追人嘛,总归要比被追辛苦一些。”她垂着眼帘,语气清冷。
这些天,她也想开了。她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这份感情里,她应该要更成熟一些。
他凝视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如果没什么事,我想先休息下。”她放下手中的背包,开始下逐客令。
“有事。”他语气认真。
她一抬眼,却迎上骤然欺近的英俊容颜,尚未出口的言语被他封入唇中,滚烫的吻比之前要霸道、凶狠得多,她掠夺着她的气息,迷惑着她的心神。
“寻宝,”他在她唇际轻声叹息,“有没有想我?”
竟换了对她的称呼。短短两个字,仿佛透着渴望,勾得她心尖发颤。
她很想央求他,不要这么吻她,不要这么唤她。想好了不理他的,想好了要和他生气的,不能服软……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溃败投降。
“没有,”她气恼地往后躲,“一分一秒也没有。”
“撒谎。”他盯着她,似笑非笑,语气慵懒,手上一用劲,她整个人已经困在他怀里。真好啊,一低头,一收手臂,他要的就都有了,软玉温香,真实的触感,不是梦,不是想象。
“寻宝刚才吃糖了?味道好甜。”他抵着她额头,声音低哑,像循循善诱的老师,“来,让我再尝尝。”
“你去死,色狼。”她恼羞成怒,伸手要推他,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按在墙上。
“哦?”他似是困惑地蹙眉,昏暗中俊美容颜如魔鬼般魅惑,“不如让我自己也了解下,我有多色?”
未再迟疑,炙热的唇舌,尝尽她口中每一处滋味,游移的大掌,恣意欺凌她每一寸柔软,她似被侵蚀了心魂的娃娃,思绪也一片涣散,任他诱惑,任他驱使。
赤裸的肌肤相触,她看到那小麦色皮肤下迸发的肌肉,蕴藏着危险的力量,想躲,却被他牢牢地锁住腰。
“说,有没有想我?”他继续着刚才的问题,执意想要她的答案。
“你呢,有没有想我?”她浑身轻颤,却还是想要同他较量。
“寻宝厉害,都知道反问了。”真是个天真的小家伙,不自量力。他嘴角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黑眸眯起,盯着她,仿佛蓄势攻击的猎豹。
她骤然瞪大眼——就在那一霎间,他闯入她的身体。而他却又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停止了所有动作,残忍地欣赏她饱受折磨的样子。那浅浅的痛,那丝丝的痒……她咬着唇,几欲落泪。
“还记得我吗?”他轻轻问,声音沙哑、暧昧。
她双手捉住他的臂,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要考验我的耐性。”他舔吻着她的耳,一字一句。
灼热与充实。她在他的怀里起舞,渐渐放肆。水媚的眸,似无助,似诱惑。
他抱她起身,将她抵在墙上。
“嘘,嘘。”长指抵住她的唇,他轻笑着提醒,“隔音不好,小心被大家听见哦。”
她咬住唇,又羞又急,红了一双眼。
“求求你,救我……”贝齿咬着他的肩,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救我。
她竟然用的是救字。
他在心里忍不住叹息,这个小东西,太会满足男人的自豪感,而她自己却不自知。
“怎么救,嗯?”他刻意放慢了速度。
“我不知道。”她脆弱地轻吟。
“你知道的。”他俯首,吻住她的唇。
真是爱死了这样欺负她。
可终是不忍心,也忍不住。
彼此都在迷乱中寻求解脱,却又陷入更深更狂的迷乱。
沈寻醒来时,夜已深沉。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洒在程立脸上,英挺的轮廓在黑夜里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柔和。
坚毅的下巴上,冒出了些胡楂儿,是他这些天忙碌的证明。
忍不住伸手,想去揉开他梦里仍然微蹙的眉心,手指刚碰到了温热的皮肤,他就微微一动,睁开了眼。
“对不起,吵醒你了。”沈寻有些歉意。
“没事,已经很好地睡了一觉,”程立看着她,黑暗里,声音低哑,“我好像很久没有睡这么好了。”
沈寻突然觉得心酸,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头埋在他怀里,静静听他心跳,一下又一下,仿佛无边的旷野里坚定的脚步声。
“在想什么?”他托起她的脸,轻声问。
“想你是不是很累。”
还有,这些年走了那么远那么辛苦的路,是否孤单失望。
他似是怔了一下,一时没说话,然后,低声笑了,语气里透着刻意的暧昧:“我累不累,寻宝要不要再亲自确认一下?”
沈寻脸上一烫:“你正经点。”
渐渐熟悉后,才发觉,这个人习惯戴面具防身,多半冷酷示人,有时玩世不恭。
“嗯,正经着呢。”他语气认真,大掌却贴着她的腰线反复游移,流连忘返。
她按住了他的手,在他挑眉那刻,轻声唤他:“程立。”
“嗯?”
“我喜欢你,特别喜欢。”
他沉默,黑漆漆的眼睛凝视她。
她却好像并没有期待他的回答,撑起身开了台灯,点燃一支烟,自己吸了一口,放在他嘴里。他深深地吸烟,再吐出。淡淡烟雾绽放在柔和的灯光里,如梦如幻。
“傻姑娘,一辈子很长,你会遇到很多人,话不要说太满。”
“程队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说实话,至少现在我并不能确定,”他伸出手,轻轻描绘她的眉眼,动作温柔,仿佛在触碰稀世之宝,“在你的未来里,是否有我的存在?”
“我的未来有没有你,是我说了算。”沈寻盯着他,有点负气地回嘴。
见他不出声,她急了,伸手捧住他的脸:“说,是不是我说了算?”
程立瞅着眼前的小丫头,急红了一双眼,粉白的脸颊气鼓鼓的,像只奓毛的小狗,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好好,你说了算,寻宝说什么都是对的。”
沈寻这才满意地松懈下来,乖乖地趴在他胸口,仰头贪看他。
“三哥,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她有点痴迷地说。
他笑了,嘴角弯起,一双黑眸在夜里灿若星辰。
“颜面都是表象,沈老师不能这么浅薄。”他说。
“喜欢这件事没必要故作深沉,就像饿了要吃饭一样,是最自然的身体反应。”她反驳。
“嗯,寻宝的身体反应……不错。”他轻笑,低沉的声音耐人寻味。
沈寻脸上顿时一热:“流氓。”
他握住她的手指,细细把玩。
“说说,我都哪儿流氓了。”他的声音里,透着愉悦的笑意。
“哪儿哪儿都流氓。”她控诉。
“是,我承认。床单都可以给你做证,你看,皱成这样,一定被你抓疼了吧。”
沈寻的脸顿时炸红,一扬手臂指向房门:“你滚,回你自己的房间!”
程立握住她的手腕,轻松就把她带进怀里:“这样不好吧,用完我就翻脸不认人了?”
长指轻轻抚过她臂上的伤口,他又出声:“还疼不疼?”
“不疼了,还有点痒,”沈寻的注意力轻易就被老狐狸转移,“你说这种伤会不会留疤啊?”
“会,”他答得利落,还不忘补一句,“肯定。”
沈寻顿时露出一个郁闷的表情:“要是留了,我就文个身。”
“别文什么身了,”在这方面,程立好像挺传统,“留疤就留疤吧。”
“你说文什么好呢?”沈寻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突然间,她眼睛一亮。
“就文morpheus吧,代表你,”她笑容羞涩,有点不好意思,“这个词源自拉丁文呢,我跟你说,我们毕业的时候,要唱拉丁文的校歌,我们跟着唱,其实一句都听不懂……”
忽然间,她的声音消失在他落下的吻里。
她被吻得晕乎乎的,待他退开身,才傻傻地唤他:“三哥。”
“嗯?”
“你为什么吻我?”
“你太吵了。”他数落她,没有告诉她,他的胸口突然泛起连他自己都不懂的酸痛,那痛里,也有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