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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时,面前已不是即将落满飞雪的寂静之岭,远处隐隐可见鸥鸟,传来阵阵的嘹叫。
南岛没有冬季,扶笙还没见过下雪的小岛是什么样子,她对冬天的印象,只有一阵从北方吹来的湿冷寒风。
她没有父母,身边只有一个姑姑照顾她,岛上很多人都知道扶笙爸爸死后,妈妈丢下她不管,然而他们从不避讳在她面前提及此事。
毕竟扶海潮是一名赌|徒,欠下一屁|股债不说,性格也暴|虐,一直是当地有名的地|痞,死了倒还一片清净,而林素芳空有一副长相,绣花枕头里面却是烂稻草,俩人倒相配。
就可惜了留下的孩子,刚出生就没了家庭。
姑姑家有个比扶笙年长些的哥哥,但在外面上小学,扶笙只在放假才能看到他,而她就在家门口的幼儿园上学。
每天和伙伴下河捉鱼、采集贝壳、去海边吹风......日子平淡,可也足够快乐。
她喜欢晚饭后,和几个朋友跑到沙滩上,玩闹到太阳彻底落下去。当然,她的性格是很活泼的。
直到某天,家里来了个陌生的女人,姑姑拉过疯玩到很晚的她,用纸巾擦她手上的泥。
“阿笙,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姑姑是附耳轻声说的,扶笙毫不畏惧地直视林素芳,“不认识。”
“你看你,走了四年,一次都不来看孩子,阿笙不认识你也正常,如果这不是扶家的孩子,你以为我愿意替你养孩子,林素芳,你还真敢回来?!”
姑姑越说越激动,扶笙小小的手掌握住了她颤抖的手指,躲在她的身后,不言一词。
“我这次是来接她回去的,我也不会委屈了你,作为先前当嫂子的情分,会给你们家一笔钱,就当留给你儿子上大学的钱,不是说你儿子想学音乐,搞音乐可要花不少钱,把这套老房子卖了也学不起,给你考虑的时间,就一晚。”
这句话后,姑姑挣开了扶笙的手。
扶笙预感到自己以后的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晚她睡在小床上,不住地抹眼泪,直至枕面洇|湿。
隔天,她还没来得及和哥哥道别,被陌生的、自称是母亲的柔美女人领走了。
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
林素芳摸着扶笙毛茸茸的小脑袋,温柔地笑,“以后和妈妈过好日子去,住大房子,穿漂亮的裙子,还有慈祥的爸爸和可爱的小妹妹。”
大概、或许,扶笙就是这样单纯地被欺骗了,她第一次不再向往码头橘黄色的落日,而是林素芳口中描绘的好日子。
从南方到北方,从小岛到陆地,一切都是陌生的。
扶笙从没看到过如此多光怪陆离的事物,连街头招牌和灯光的颜色都比小岛上要艳|丽。
那时候,她只到林素芳的膝盖上方那么高,如同林素芳的腿部挂件,走一步被拖一步。
汽车弯弯绕绕进一个胡同,对,十几年前虞家还住过一段时间的四合院,后来才搬到的郊区别墅。
扶笙第一眼见到虞呦,她还是个不足三岁的奶|团|子,长得玉|雪|玲|珑,受尽家里人的宠爱,尤其是虞家那位年事已高的掌管者,每次见到扶笙,都会忍不住黑脸,但转瞬看到虞呦,一脸的褶子笑成了花状。
一开始,所有的所有还未初显端倪,扶笙没多大的不适应。
对她而言,只不过从晚饭后吹海风,变成晚饭后,有时替躺着瞌睡的虞老扇风,还有时带虞呦出去玩,可多半回来后会挨林素芳批。
时间就这样有规律地过了一年,林素芳拖虞则川办了扶笙的户口问题,原本想让扶笙随他姓,但虞则川到底是个有自尊心的男人,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但一切的鲜活结束在一次黄昏。
她被林素芳牵着经过一家大型商场,里头正巧有一群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姿态优美,气质绝然,扶笙的视线立刻被她们身上的小粉鞋和蓬蓬裙吸引住。
就那一刹间,连林素芳和她说话也没听见。
戴着墨镜的女人蹙起眉沉思,然后优雅地蹲下来,双手握住扶笙的小胳膊,仰头看她。
“阿笙,想去学芭蕾吗?”
▍作者有话说:
舞团很多都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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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小时 [vip]
扶笙那时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此时的回复, 会对之后整个人生,产生怎样剧烈的变化。
街旁的灯光灿若星辰,一颗一颗倒映在扶笙眸里, 一缕晚风吹过女孩的眼睫, 林素芳隐忍的声音里藏了一分欣喜, 又轻柔地道。
阿笙若是喜欢,妈妈和爸爸、妹妹都支持你。
彼时的扶笙, 身材外貌和在南岛时大相径庭,她的五官渐渐云破月出, 黑黝的肌肤化成白皙水|嫩的一团糯米,宛如一只价值不菲的bjd人偶, 尤其是脖颈和一双手脚,格外纤长。
林素芳想到近期虞家的施压,眉头蹙起,就连呦呦也多次不满她陪扶笙的次数多。
她是有后悔,但这份悔意远不及她将年幼的扶笙抛在小岛,多年没有母亲的陪伴, 来的深重。
“阿笙, 如果做不出决定,我们先进去试听一下怎样?”
女人紧了紧手包, 将扶笙带进去,女孩一到那儿便被吸引住,眼底流露着显而易见的喜爱。
回去的路上,一个劲儿地手舞足蹈, 给林素芳展示那些女孩儿是怎么跳的, 林素芳颔首笑, 心里已盘算了个主意, 回到家就和虞则川商量:
——把扶笙送去舞蹈附中学芭蕾的事情。
按理说扶笙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但由于这个临时的决定,林素芳没再让她上学,而是请了家教在家上课,剩余的时间都用来练习芭蕾。
扶笙这个年纪开始练,说实话已经有点晚了,大多数专业的舞者都在三四岁开始练起,扶笙落下的这些都通过她空余的休息时间来补上。
直到后来,林素芳才认识到自己错了,不过为时已晚,她以为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扶笙既喜欢芭蕾,就想办法让她走这条路,以此来弥补那些年的空缺,同样......
“妈妈~我们还要等姐姐到什么时候啊~她好慢,呦呦好饿,想回家吃肉肉~”
林素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终被小女儿奶声奶气的撒娇唤醒,她的膝盖被虞呦的小手拢盖,虞呦的下巴贴住她的衣料,使劲儿折腾。
是了,她们在这里等还没下课的扶笙,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有段时间。
林素芳放眼望去,周围的家长也等得心急,都过了下课时间,人却还没出来。她转而看向玻璃窗内的小姑娘,各种忌食的作用下,扶笙的身型愈发纤细,肤色透着浅浅的藕白色。
一个动作做不好,就要做十遍百遍,她的眼眶红得像兔子眼,嘴唇咬得死紧。
一小时后,扶笙出来了,手里提着汗湿的软底鞋,几欲想钻进林素芳的怀里哭,她好怕疼,不想练了。
可在走近后,眼里的失落更甚,虞呦早已霸占了那个位置,并且牢牢占据不肯撒手,用孩童般的语调无心地讽刺。
“姐姐好慢啊,是不是又被老师罚了,肯定是还不够努力,害的我和妈妈在这里等你等得肚子咕咕叫!”
那时,扶笙不敢看两人的目光,她怕看到苛责,明明不是如虞呦说的那般,也明知她是童言无忌,心里却把她的话刻印进了心里。
这之后,扶笙照样生活、学习、芭蕾,有时林素芳没空送她去芭蕾培训班,就由虞则川接送。
扶笙眼里,虞则川虽不是亲生父亲,可一直对她很友好,不会如虞老区别对待,待她和虞呦皆一视同仁。
可年幼的扶笙哪里想的到,在她欢快地背着小书包下副驾驶,向驾驶座的男人挥手再见,甜甜地喊虞爸爸下一秒,男人慈祥的眉目下,是冷酷地抽出两张纸巾,将扶笙坐过的位置擦拭一遍。
越是这样的笑面虎,皮下越是无声的可怕。
时间一晃,四年过去,扶笙十岁那年,参加了舞蹈附中的芭蕾舞专业招生考试,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她的头身比在初试量手脚脖颈长度时,特别是天生漂亮的高脚|背,惊艳了一众考官。
跳芭蕾的前提是要有足够优越的身材比,这一项让扶笙在还未确定录取名单时,成了附中的又一传奇。
但扶笙却不快乐,或许这样说不准确,她被舞蹈附中录取,就意味着要远离家,远离妈妈,怎能不伤感呢?
“阿笙,今年是在家的最后一个暑假,我和爸爸准备带你和呦呦出去玩儿,以后去附中想家了可以经常打电话来,电话号码别忘了,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话,不能闯祸,不能偷懒,不能和小朋友闹矛盾,知道了吗?”
扶笙始终低首,一只温厚的大手轻轻拍在她脑袋上。
“虞爸爸会照顾好妈妈,你在学校钱不够用及时和虞爸爸联系,学校里已经和老师打点好了,不要担心。”
她的身体猛地被虞呦抱住,虞呦的脸在她衣服上蹭,脆声声地说,让她放心去,会一直想念姐姐的。
是啊,如果他们能永远言行一致,她也不会发现此刻的温情,是一场虚空。
扶笙断然不敢再回忆那个炽|热的午后,蝉鸣仿佛要钻进她的耳边里才罢休,他们去了一座山庄游山玩水,顺便避暑。
可记忆又是那么清晰,游泳池的一角,林素芳去给一家人买冰激凌解热,扶笙从泳池里爬上岸,朝他们包的家庭休息室走去。
太阳影沉沉地照在扶笙脑袋上,她每走一步路,水珠就从湿|漉|漉的腿|上|淌|下,在瓷砖地面形成一滩水,接着快速被蒸发。
休息室的门紧闭着,但由于从门到里间还需经过一条长廊,扶笙开门进去时,在里面说话的父女俩并没有发现她。
“爸爸,姐姐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她?呦呦你要记住,在这个家里,你没有姐姐,你是虞家唯一的小姐,我和你|妈妈好不容易想出的办法,让她去学芭蕾,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再也不能回来。”
虞呦年纪小,暂且不懂其中道理,只是迷茫地点头,又问,“那呦呦以后还会和她见面吗?”
“爸爸也不知道,但几年内是不能了,呦呦要好好学钢琴,不能被扶笙比下去。”
外面走廊的白璧灯光刺眼,宛若冷刀子割|肉,一层一层地凌迟处|死扶笙摇摇欲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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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真相后的每一天,扶笙在舞蹈附中的每一刻,煎熬万分。以画
她学芭蕾,所有人相陪相伴,林素芳会在她下课后准备好精美的料理,虞则川会亲自接送上下课,还有虞呦会在她回来时,跑过去求抱抱。
这件事情,如同阴霾一直压在扶笙的心头,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她甚至没有反抗和察觉。
她开始从入学后老师同学眼里的明日之星,变为一块不起眼的破石头。
“扶笙,这个动作到底是不能做,还是不会做!”
老师再一次严厉地立在扶笙面前,让她崩起脚尖,扶笙几次都立不起来,周围一群女生纷纷探头张望,扶笙眼眶攒聚泪水,老师也被吓到,“这有啥好哭的,千辛万苦考近附中,不就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舞台上,你可别毁了自己的前程!”
周围的女生闻声齐刷刷把头看去,又被老师厉声训了回去。
扶笙眼泪在眼圈打转,情绪起伏,抽抽嗒嗒道:“可以、就是动作要领、记不住。”
“你身段软,动作不容易成型,自己要多练习,记不住是自己的问题,有多少人也和你一样,都不是天生一学就会,一点即通的,你看季晓芩,她原先身体条件没你好,但平时知道刻苦,现在比你进步了不知多少,自己好好想想吧!”
老师失望地摇头,继而指导下一个学生。
课后,扶笙只是默默地拖着不小心伤到的腿,一步步往食堂走去,哪怕她知道照她的速度,即便是赶到那儿,也剩不下好东西。
“喂,你等等!”
扶笙不确定是否在喊她,等肩背被点点,她才转过身子,抿唇看去。
“你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