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真的是很管用,刚刚还张牙舞爪的韩露,几乎是立时安静了下来,有点丧气地站在她旁边,不说话了。
谁知道没过几秒,耳朵就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不知道是谁略显惊讶的声音——
“许慕迟怎么来了。”
她的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人群中声音最大的方向去看。
果然。
那个总是把校服穿的乱七八糟却不显狼狈的人,此刻逆着光从对面的教学楼底下慢吞吞走过来,空气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原本挤成一团密不透风的人群,不由自主地散开,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颜晞有时候觉得许慕迟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小痞子,可是每次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上去却又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傲矜贵。
“完了完了,我这次是不是真的完了,听说许慕迟发起脾气来很可怕的。”耳边传来韩露焦灼又忐忑的碎碎念,她想安慰对方,告诉她没事的,但是心里对许慕迟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一点底都没有。
这个人太难捉摸了,谁知道生起气来会怎么样。
周围原本交头接耳的嘈杂声音也慢慢安静了,他一路踩着枯黄的银杏落叶,在四面八方的注目中走进人群,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看起来很混却又很亮眼的男生。
其中笑得很灿烂的卷发男生,总是能在他身后看见,据说叫邱言,是所有人里跟许慕迟玩得最好的一个。
颜晞抬头看着他,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那天被王淑玲和祝梅训得这么重,他也没把头发给染回来。
随后又忍不住想,如果待会儿他也要求韩露跟他女朋友道歉怎么办。
走到戚小茹旁边,他脚步停下来,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怎么了?”
听到他的询问,戚小茹一双盈盈的眼睛立刻红起来,好像刚才受到的所有委屈终于有了倾诉的出口,一半撒娇一半抱怨地指着自己的额头:“我好好走在路上被人撞到了,额头都肿了,还不愿意跟我道歉。”
许慕迟又走近几步,面上看不出在意或不在意,视线顺着戚小茹旁边的短发女生开始,扫视一周,最后落到她身上。
四目相交的那一刻,颜晞抬起头,头一次没有闪躲,对上他眼睛。
而后,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笑。
他没笑,也没移开眼,只是很专注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什么很吸引人的事物,一开口,却是在对着戚小茹说话:“谁撞的?”
第11章 对号入座(01) 三分钟热度
闻言,旁边那个短发女生邀功似的,立刻伸手去指韩露:“她。”
许慕迟的眼睛终于从她身上移开,却没有去看韩露,好像也没有生气,还是站在旁边的邱言走过去安慰了戚小茹几句。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都在说话,吵得要命,颜晞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开口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眼角余光瞥见许慕迟往旁边升旗台的方向走,而后手臂一撑跳了上去。
他懒懒坐在四四方方的升旗台上,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放下来,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银灰色的金属打火机,握在手里,盖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开合合,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韩露现在已经慌得要命,脸色也变白。踟躇片刻,她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往升旗台的方向走,抬起头看着许慕迟,无比诚恳地解释:“真的很对不起,我刚刚真没看到她在后面,我不是故意的。”
戚小茹拿出一面随身的小镜子,仔细打量自己的额头,语气很讽刺:“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也太敷衍了吧?”
看完,她收了手里的镜子,转过身来看着韩露,弯唇笑了笑,可眼里没有一丝笑意:“这样吧,大家都是同学,我也不想为难你,你现在走到我跟前来,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十遍对不起,这事儿就算结束了。”
话音未落,人群中立刻有好事者吹起了口哨,赞同着说:“我来帮忙数!”
场面刹那间变得无比混乱。
面对着她的得寸进尺,颜晞也敛了笑意:“同学,既然她已经跟你道歉,你也不要太过分了,见好就收吧。”
“我过分?”戚小茹指着自己越肿越高的额头,控诉道,“麻烦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不是受害者吗?”
“是,我朋友撞到你是她不对,但是她现在已经跟你道歉了,我们也愿意陪你去医务室,后续有任何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处理,大家都是同学,没必要闹成这样。”
看着颜晞据理力争的样子,她突然冷笑一声,换了副同情的语气:“颜晞,你就这么缺朋友吗?宁愿得罪所有人也要帮她说话?”
空气又安静了一瞬。
颜晞被四班女生集体孤立的事情,在学校里基本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眼下被人完全摊开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难堪。
抿了抿唇,她快速调整好情绪,反击的话刚要开口,猝不及防被人打断。
“行了,多大点事儿,你闹够了没。”
这个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来,带着点厌烦,就算不指名道姓也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戚小茹愣了愣,转过身去,委屈地看着他:“可是我的额头现在真的很疼。”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许慕迟皱着眉把手里的打火机重新放回校服口袋里,没再作答,从升旗台上跳下来,起身便往外走。
好像觉得这场闹剧无聊至极。
同样的表情和语气,颜晞还在台风天的书店里见过一次。当时他把椅子狠狠砸在陈迹身上,自己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抽出纸巾擦拭双手。也是像现在这样,冷冷对陈迹说,行了,滚吧。
她发现这个人觉得烦的时候就会说“行了”。
“许慕迟!”
应该是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戚小茹愣在原地,而后跺了跺脚,高声去叫他的名字。
等了等,看那个背影没有一丝丝停留的打算,才咬着唇快步跟上去。
身边的邱言凑过去安慰她,模样看不出是不是真心。
颜晞听见旁边有几个女生在交头接耳,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件事情会如此轻易地结束。
“就这样……完了?”
“就是啊,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发飙的大场面。”
“得了吧,你见过许慕迟为哪一任女朋友发过飙啊。”
“这倒确实,不过也太没担当了吧,每次都搞得像人家在倒贴他一样。”
……
直到围着的人群都渐渐散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解脱。
一回头,看到韩露仍然站在自己身后,抿着嘴不说话,眼睛红红地看着她:“对不起,阿晞……都是我不好,害你被戚小茹欺负。”
颜晞笑了,伸手轻轻去捏她的脸:“小事,别放在心上。”
有关于之前在书店碰到的那个男生就是许慕迟的事情,她没跟韩露提起过。因为韩露这人平时咋咋呼呼的,嘴又快,万一不小心说出去就不好了。
潜意识里,她非常不想跟许慕迟扯上关系,一方面是因为许慕迟的追求者太多,她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另外一方面,是觉得自己惹不起。
“幸好许慕迟没有计较,不然刚才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了。”韩露可怜兮兮地过来抱住她手臂,“真不知道是因为他人讲道理,还是对你有什么想法。”
估摸着快打铃了,颜晞拉着她的手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他这样的人,对谁都是三分钟热度,今天喜欢明天就不喜欢了,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如果对象换成是你的话,真有可能让他改邪归正啊。”
“好啦,别乱讲了,马上打铃了,回去上课吧。”
**
周六,一大早,闹钟甚至还没响,颜晞就醒过来了。
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拿手机。
早晨七点四十分。
颜倦今天要去北京参加国家级的物理实验竞赛,因此把姑姑拜托给她,让她过去照看一下。
洗漱完毕之后,她站在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的脸,而后叹了口气。
自从向钱包屈服,去小区附近那家叫“零点”的网吧打工之后,就经常会值夜班,导致最近黑眼圈越来越严重,希望姑姑不要看出来。
颜晞喜欢跟颜倦和姑姑在一起,因为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像其他所有普通的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样,有了依靠,有了家。
等到完成两菜一汤装好便当的时候,是中午十点半,她穿上白色大衣,围好围巾,把便当小心翼翼放进自己的书包里,换上棉靴出了门。
眼看着时间已经走到了一月初,再过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她最近却忙着打工,学习的时间压缩了不少,导致她心里有点没底。
一月份的天气寒冷刺骨,整片天空像是一张巨大的沉闷的网,压得人不能呼吸,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放过晴。
颜晞站在公交站等车,只觉得被寒意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侵袭。
公交车来的时候,她如释重负地送出一口气,跟在其他人后面上了车。
应该是因为今天是周末,公交车上人不多,她一路非常顺利地在后排找到了个空位坐下。
从她家到姑姑家,如果不堵,坐公交车也就二十五分钟的路程。
她把书包拿下来放在脚边,从里面找出mp3,插上耳机开始听歌。
在高中这个年龄段,班上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在追星,她也不例外,自从初一刚入学的某天,从学校广播里听到那句“故事里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就一发不可收拾。
从此之后只要周杰伦出新专辑,她一定会攒钱买,就这么一张张的听,最难熬的初三也靠着循环他的声音坚持了下来。
她试图从周杰伦的声音里去捕风捉影爱情应该有的形状模样,却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自己真的不懂爱情。因为她听得懂旋律,却听不懂歌词。
比如《一路向北》里面的最后一句,停止狼狈,就让错纯粹。
她怎么都听不懂。
进小区电梯的时候,时针刚刚滑过十一点。
颜晞用很久之前姑姑就复刻给她的钥匙打开大门,走到玄关,拿出自己的白色拖鞋换上,然后往里走。
姑姑家的面积不算大,但结构很好,是个复式的小洋房,带阁楼带院子,当初买下来的时候,是连州市里不可多得的黄金地段。
走到客厅的时候,她听到电视机里传来的某个搞笑综艺节目的吵闹声音,视线一转,看到电视机对面,坐在轮椅上的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闭着眼睛在小憩。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颜晞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低了几档,又从沙发上拿了毛毯,小心翼翼盖在她身上。
姑姑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再加上后来结了婚姑父对她死心塌地,颜倦又这么聪明,她小时候,妈妈总爱抱着自己跟姑姑套近乎,说自己长得像她。
一切的风光无两,都停止在一年前那场高架上的车祸。
姑父当场死亡,姑姑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终于在病床上睁开眼睛,却再也站不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世界的残酷。
她很难想象颜倦是怎么挺过来的,因为他在自己面前很少崩溃。
他只是非常安静的长大了,没有任何过渡,就只是守在病床里的一个晚上,第二天再见到他的时候,眼神就变得像个大人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爸爸妈妈千里迢迢从外省连夜赶回来,看见颜倦,张嘴第一句话却是,阿倦,别难过,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舅舅舅母会好好照顾你的,只要你能把赔偿金拿出来,以后咱们的日子肯定会好过的。
当时她站在自己的父母身边,听见他们声音里的贪婪和急切,只觉得无地自容。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父母对刚刚家破人亡的颜倦说出这些赤裸裸的话,却不知道如何阻止,最后,只好装作不小心的样子,伸手打碎了手边的白色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