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个月,陆皖仍然没有见到陆家任何一个人。
他想,他们可能真的忘了还有他这个人在吧。
同个牢房的人,有几个这么长时间下来都没有人来探望过。
陆皖曾经听过他们聊天,有些本来就是孤身一人在游荡,是那种死在街头都没有人会伤心的。
还有一些本来有老婆有孩子,但因为犯了事要坐牢,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了,跟他也离婚了。哪怕他出去了,已经破碎的家庭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陆皖内心里觉得自己跟他们不一样。
他是陆家小少爷,爸妈和兄长们最疼爱的孩子和弟弟。不管到任何时候,他们都会护着他宠着他。他犯了任何事,他们都可以帮他摆平。
可渐渐的,这种笃定便越来越弱了。
要是他们真的还在意他,怎么可能会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望他?
刚刚被抓起来那会儿,妈妈和几个哥哥轮流来看他,妈妈更是心疼他心疼得不行,每次都是眼泪红红地走。
就连见到他恨不得给他两脚的老头子,都来看过他两次。每次来了也没什么话,脸上也冷冷的,骂他不争气,但眼神里还能看出他是关心他的。
没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陆家人好似一日之间完全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起初他会愤愤不平,会想着不要原谅他们。但渐渐的,陆皖又想:凭什么呢?自己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他们给他擦屁股、无止尽地给他收拾烂摊子?还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就不会厌烦、会一直被他所拖累?
爸妈有四个儿子,除了他,三个哥哥都无比优秀。他这么不成器,还给陆家惹了不少祸,他凭什么认定自己不会被他们放弃?
一直以来,因为被偏爱他才有恃无恐。而没有了他们的偏爱,他陆皖要是在外面,早就被他得罪过的那一火车的人给套麻袋打死了。
又过了三个月,陆皖干活已经娴熟了许多,他也完全适应了在牢中的生活。
无论是服装加工,还是做电子零件,他都能做得很快,早早完成自己这部分的量。
然后第一时间跑去食堂,运气不错还能抢到鸡腿吃。
自从上次陆皖在澡堂教训过那三人后,没什么人会轻易再与他过不去。真要有麻烦,陆皖也会挥着拳头上,不让人欺负。实在搞不定,颜白会帮忙。
而除此之外,颜白便很少出现。
对陆皖这些变化,颜白也看在眼里。
缺少了陆家的支撑和荫蔽,陆皖也逐渐懂得了在这里只能靠他自己的道理。人务实了不少,原来嚣张霸道的年轻人,变得安静了许多。
但还不够。
这一天,大家伙儿们在牢房外面的操场上晒太阳,陆皖听到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子,跟其他人吹牛说他家多么多么有钱,爸妈会为他请最好的律师,他一定很快可以从这里出去。
陆皖听完后,忽然就蹲在那里哭了。
他也不知道哭什么,总之就是难受。
然后他久违地想起了他的爸妈,这一次想到的不是他们为什么不来看他、已经放弃了他这个儿子之类。
而是陆家没事吧,爸妈身体还好吗?
之前由他而产生的那场风波,顺利落幕了吗?
过去大半年里他很少想这些。
爸妈都不管他了,他才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呢。
再说了,就算陆家生意垮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爸妈都有自己的资产,日子穷不到哪里去,怎么都会比他在这里失去自由强。
只要他们还有余力,那就不能不管他。只要不管,那就是他们错、他们无情!
现在,陆皖已经不想计较这些了。
他们不欠他。
他只是好想妈妈啊……
就连万嵘过去对他的唠叨,如今都让他有些怀念。
陆家大哥陆皓,每周一次探望弟弟,这天如期而至。
而这一次颜白没有屏蔽掉陆皖的感知,也没有代替他去,而是放着陆皖自己过去的。
“我大哥?”陆皖在听到狱警这样说时还有些懵。
他大哥有八个多月都没过来了吧,怎么今天突然来了?
这让陆皖莫名有些紧张,大哥突然来此该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实话实说吧,在过去八个月里,你大哥每周都会来。”颜白出声道。
“什么?”陆皖讶异,然后猛地意识过来,质问道:“是你搞的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要断了你的幻想。”
“断了我的幻想?……谁要你多事的!你这个可恶的家伙,居然擅自做这种事情,还隐瞒了我这么久……”陆皖现在对颜白可谓痛恨不已,他感觉自己这么长时间都被这个人给愚弄了。
“擅自做这种事情确实不该,但如果我不这样做,以你的性格,只怕到现在都会让大家不得安宁。”
“那也是我的事情,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更不该与你进行什么该死的赌局!”
“这可由不得你,你身上有我的东西,在没拿回来之前我必须得跟着你。”
“你、你就不怕得罪了我,我毁了你的东西?”
“你毁不掉的。”颜白只是淡淡说。
陆皖被颜白这幅态度气死,“你们这些神仙,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和强人所难的吗?”
颜白的口吻依然没有起伏,“自以为是和强人所难,这两个词不是用来形容陆少爷你的吗?”
陆皖被噎住了。
“你能对别人这样,就该想到有一天别人也会罔顾你的意愿,做一些让你无法忍受和讨厌的事情。你会愤怒,那别人也同样会有这样的感受。”
“你又想教训我?就算你这样说,也改变不了你愚弄我的事实。”
“没错,我够强,所以我想怎么愚弄你就怎么愚弄你,你根本拿我没有办法。就像曾经身为陆家少爷的你,欺负那些惧怕你陆家权势的人。他们可能比你现在更无助更生气,可却只能忍着。就像你现在,再看不惯我,也只能憋着。”
陆皖想一拳头糊到颜白的脸上,发泄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不安和怨怼。
但正如颜白所说,他对她什么都做不了。
深深的无力和挫败感,让陆皖垂下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