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坐在树下,一个躲在树上,两人各自吃着饭团,没有任何交流,不说话,不对视,只是同样听着雨,看着雾。
约莫过了半小时。
雨雾渐渐散开,视野阔朗。
盛霈仰头看了眼透亮的天,微眯了眯眼,偏生就这么巧,下午雨停了,这下背后的人不一定会再出来。
果然如盛霈所料,回去的路上没有任何意外。
如来时一样,这山林里除了小动物外,只有山岚一个人身影。
远远的,山岚望见山家古宅,再往近处看,一座高耸的塔立在其中,那便是山家的藏书阁,祖训和手札都藏在那里。
山岚背着竹篓踏入后门小道。
门口坐了个小孩儿,正杵着脑袋打瞌睡,听见声儿,一个激灵,忙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喊:“师姐!”
山岚看着他脸上睡得红扑扑的印子,问:“今天守门的师兄呢?”
“师兄被喊去前面帮忙了。”小孩揉了揉眼睛,小声道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山岚摸摸他的脑袋,轻声说:“回去睡吧,我找人来看,先把门关上。今天除了我,还有人从这里出去吗?”
“中午以前没有,后来我睡着了,没看见。”
他闷着声,有些愧疚。
山岚:“不碍事,回去屋里睡,师兄问起就实话实说。”
小孩摇摇头,睁大了眼:“我现在不困了,就在这里守着。师姐,你快进去吧,前院好热闹。”
说起热闹,他双眼亮晶晶的。
像得了什么新玩具。
山岚温声道:“师姐还有点事,你帮师姐去看看好不好?这里交给别人守,等你看回来,来铁房告诉我。”
到底还是个小孩,被山岚这么一哄就眉开眼笑地跑去看热闹了。
山岚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林间,自顾自地去了铁房,这一呆就是两小时,等再出来已是晚饭时间。
门刚推开,她听得一声喊——
“师姐!”
是下午看门的小孩儿。
他见山岚出来,咧嘴一笑,叽叽喳喳地说:“师姐,下午来了好多客人,前院很热闹。师兄和师姐们都在,我们还去藏书阁玩了,里面还有好多好多书,在塔上看我们家的院子好大好大,我和师兄们……”
此时天色已晚,长廊亮起明黄的灯光。
山岚带着这小孩绕过一条条长廊,往食堂的方向走,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下午热闹的景象,恨不得带她也去看。
“到了,吃饭去吧。”
山岚送他到门口。
小孩仰起脑袋看她:“师姐,你不去吗?听说师兄们说今天菜可好吃了,客人们也都在呢。”
山岚“嗯”了声:“师姐还有事,你们不用等我。”
山岚说是有事,不过是个借口。
今天山家难得这么热闹,她去了大家难免有拘束,这个时候她还是回院子里去,那间黑漆漆的屋里还有人在等她。
山岚回到住处,屋内漆黑一片,推门进去找了一圈,没看见盛霈,又晃去二楼,始终不见他的人影。
“跑哪儿去了?”
山岚嘀咕了句,转而去了厨房。
盛霈趁着夜色,彻底把山家摸了一圈。
这么大一家子,居然只有大门口有摄像头,而且这地方宅院虽大,大部分是空房,多用来放材料,其余的房间都闲置了。今晚山岚要去祠堂请刀,盛霈又去了趟祠堂,刚到摸到附近,便见门口守着两个人,他没急着进去,转而去食堂找人。
待到了食堂,盛霈偷着摸着看了一圈。
谁都在,就他的招儿不在,上哪儿去了?
盛霈忽而想到什么,怔了一瞬。
一转眼,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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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高处的院落点着灯,盈盈的灯光透过灯纸洒落。
盛霈悄无声息地进了山岚的屋子,自觉地往二楼走,才踏进房间,似有似无的香味萦绕在鼻尖,鲜而香,带着某种道不明说不清的温情。
“招儿?”
他低声喊。
屋内光线昏暗,玻璃窗前窗帘紧闭。
不远处,角落处的桌上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方方正正的一张小桌摆在塌上,桌上放了两碗面,热气氤氲。
昏黄的光下,是她安静柔美的面容。
山岚朝他招手。
盛霈哪儿用得着她招手,手刚抬起来人就过去了,在她对面坐下,扫了眼桌上卖相极其一般的面条。
他顿了顿,问:“你做的?”
山岚轻轻“嗯”了声:“面条糊了。”
盛霈抬眸看着光下的美人。
她似乎懊恼于没掌握好时间和火候,垂着小脸,看起来有些闷。
“我喜欢吃糊的。”
盛霈端起碗,筷子熟练地一卷,快速咬入口中,没有一丝迟疑,嚼得却不快,还仔细尝了尝味道。
他正经道:“招儿,你听说一个词叫‘青岚’吗?”
山岚慢吞吞地挪过碗,瞧他一眼,说:“和我一个名字。”
盛霈张口就来:“对,和招儿一个名字。这个词的意思是初夏的第一阵微风,青是初夏的颜色,岚是自由的风。你做的面就是这个味道,像淡淡的青,味道自由鲜活,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山岚:“......”
一听就是胡说八道的。
她当然知道盛霈是哄她高兴,但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好,小声说:“我还放了虾和蛋卷,虾都是我剥的。”
盛霈翘着唇角,大口吃完了面,不但面吃了个精光,连点儿汤底都没留下,等他的碗空了,山岚才吃了一点儿。
盛霈瞧着对面慢条斯理的山岚。
心想着他要是山家的人,这小皇帝慢慢吞吞的,他指不定得急得要篡位,这么一想还觉得挺有意思。
“招儿,问你件事儿。”盛霈说起正事,“当时在南渚,那群人拦着你不让回洛京,目的是为了那手札。那手札放在哪里?”
盛霈仔细想过这件事,既然背后的人知道手札在山家,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是进山家偷走手札。没来山家之前,他以为是山家守卫森严,毕竟那么大一个家族,但今晚这么一摸索,他发现事情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山岚:“在藏书阁。”
盛霈:“那也不难找。他们费了这么多心思不让你回来,一定是没在藏书阁找到手札,得到家主之位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话说到这里,他们都很清楚。
山家和背后的人有牵扯。
盛霈停顿片刻,抬眼看了眼山岚,道:“招儿,他们想要那个位置有很多办法,却选了最极端的方式。我猜测他们和山家有仇怨或者和你有私仇。”
山岚垂着眼,轻声应:“我不关心这些。”
“明天我们将他找出来交给警方,再拿到手札给你,这件事就结束了。至于是因为什么,我不想知道。”
盛霈知道山岚是个什么性子。
她自小在山家复杂的环境下长大,和最亲密的人有竞争关系,极难对他人产生信任。他们师兄妹的感情却出乎意料的好,出了这事,她不可能对此无知无觉。
盛霈点到为止:“先吃饭。”
吃过饭不久,山岚去洗了澡,出来换了身山家统制的制服。长长的褂裙雪一样白,金色的纹路在领口若隐若现,制作极其精美。
盛霈第一次见她穿这身衣服。
上上下下,哪儿都好看,不愧是他老婆。
山岚看他一眼,说:“我走了。”
盛霈点头:“你走你的,我去屋顶上陪你,不会让人发现。”
这是山岚第二次在夜里请刀,第一次她四岁。
那时的她独自一人跪在这偌大的祠堂里,风像冰块一样凉,她慢吞吞地背着祖训,想起离开的爸爸妈妈。
以后没有人哄招儿睡觉了,床上也不暖和了。
她小小的身子冻得冰冷,想起父母的离去,想起往后孤身一人,忽然有点儿难过,没忍住哭了。
第二次她二十三岁。
她匍匐在祠堂时,有人在屋顶陪着她。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让她不再感觉到冷,以后也再不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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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盛霈始终守在窗边盯着院子。
从山岚请刀回来,山崇和山岁的房间便熄灯没了动静,整整一夜,院子里静悄悄的。
直到四点多,天色还暗沉,山岚先有了动静。
床侧的壁灯亮起。
被子里传出点儿悉悉索索的动静。
“盛霈?”
她在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