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山岚进房收拾行李。
跨进房门前,她听见小风问:“哥,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小战士悄声说:“不能透露。”
小风嘀嘀咕咕了几句,她没再听。
山岚站在房内,安静地环视一圈。
他的房间,从她上岛就归她用了,他的生活痕迹被掩盖,换成了她的。床头摊着两本书,小桌上放着几把石刀,海螺、贝壳到处可见,衣帽架上挂着她的衣服,和那顶绿色的草帽,草已干枯,它逐渐失去了生命。
窗沿下,风铃叮当摇晃。
那枚郁金香芋螺在晨光下闪出粉紫色的光,她还记得这枚螺躺在他掌心的模样,记得他掌心的温度。
片刻后,山岚戴上草帽、拎着包走出房门。
身后,那串风铃摇摇晃晃,被她遗忘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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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注机场。
赵行早已等在安检口,久不见山岚还有点着急,这会儿见到她进门,忙朝她挥手:“小师妹!这里!”
赵行喊完,下意识去看山岚的身后,空无一人。
他愣了一下,小师妹一个人来的?
等山岚走近,赵行试探着问:“小师妹,那什么,你那个保镖呢?不是说还有个小孩块儿住,都没来送你啊?”
说着,他自己闭上了嘴巴。
山岚转身,看了眼空荡荡的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她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来。
小战士对山岚道:“山老师,二哥和我交代过,你身上带着刀,得去那边办个手续,还要证明。”
山岚点头:“都带了。”
昨晚盛霈走前,就将这些琐碎的杂事安排好了,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了半天,这儿要注意,那儿要注意,连行李都想亲自给她装。
手续过程冗长,办完已是半小时后。
赵行丝毫不着急,瞧瞧窗外碧蓝的天,又走到风口吹吹海风,分外惬意。
他回洛京的日子是个晴日,风雨都停歇,多好的日子。一见山岚好了,他扬眉笑起来:“小师妹,走咯,回家去。”
山岚微微颔首,脸上始终没有笑容。
赵行挠挠头,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两人排队过安检,和他们一起回南渚的还有一个来猫注的科研队,正交头接耳,讨论岛上的淡水问题。
约莫几分钟,到了他们。
山岚刚放下拎包,就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来人大声喊她的名字:“山岚!你等等!”
山岚和赵行顿住,回头看去。
是徐玉樵和小风。
徐玉樵满头汗,面带惊慌,喘着气道:“二哥不见了!”
山岚微怔:“不见了?”
她立刻去看那小战士。
小战士神情严肃,隔开徐玉樵,对山岚道:“盛霈同志配合我们执行紧急任务,他的行踪在我们的掌控中。”
这话真假难辨。
徐玉樵心急如焚,无法判断,只能紧紧盯着山岚,快速道:“我不管任务,我只知道二哥是为了去给你找刀才不见的。山岚,你不能走。”
山岚眸光微动,缓慢蜷起指尖。
这是他在船上答应过她的第三件事。
山岚微抿了抿唇,轻声说:“他答应过我,会亲自送我回南渚,这件事比找那把刀更重要,他没做到。小樵,他有比送我回去更重要的事。”
小战士猛地抬手,抵在徐玉樵胸前,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二哥要我亲眼看她上飞机。他想要什么,你知道。”
徐玉樵当然知道盛霈要什么。
他咬牙,和小风对视一眼,隐隐有了动摇。
赵行听了半天可算听明白了,这人不让小师妹走,他上前一步,挡在山岚身前:“就算盛霈不见了,小师...不是,山岚留下来,你想让她做什么?”
“我……”
徐玉樵欲言又止,只是焦急地看着山岚。
小战士把人一拦,对他们说:“你们进去,这里我来处理。”
赵行大着胆子把山岚往安检口拽,还堵在她后面,杜绝她回头的可能性。这过几天就是祭祖大典了,小师妹一定得赶回去才行。
“小师妹,你都听军人同志说了,不会有事的。”
“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赶紧回去。”
徐玉樵急得上火,推搡间,挣扎着昂起头,大喊:“山岚!你能找到二哥!只有你能找到二哥!”
山岚闻言,脚步一顿,回眸看向徐玉樵。
赵行眼疾手快,一把把山岚推进安检线内,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大声嚷嚷的男人,天王老子来了都比不上祭祖大典,小师妹可要回去继承皇位!
“小师妹,赶不上吉时可就完了!”
赵行絮絮叨叨的,虽然他和山崇是朋友,但他现在和小师妹可有过命的交情,顾不上和山崇的关系。
山岚从来都是理智而冷静的。
她的前二十三年,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极稳,直到遇见盛霈,人生开始偏航。她掉转回南渚的航线,来了猫注,又向更远的地方航行,看过更广阔、更冒险的世界。
兜兜转转二十多天,又回到了猫注。
她该回洛京去了,云山屹立千年,山在等她,山家人在等她。她不仅是山岚,也是山家的孩子。
这是她多年所求。
山岚攥紧拳,头也不回地进了候机厅。
“山岚——”
徐玉樵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几个工作人员把他带离了机场。小战士确认山岚进去后,把小风也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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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机口。
山岚独自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跑道。
今日是晴日。
澄蓝的天被西沙的水映成清透的绿,流云飘散,丝丝缕缕的白冲淡了两股颜色交叠,呈现出不绿不蓝的交错。
烈阳回到了南海。
前几日的摇摇风雨,像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那些日夜,她和盛霈被困在小屋里,每一晚小风入睡后,他都来见她,有时只是和她说说话,有时撑着床沿和她接吻。
除了亲吻,他从未越过界。
山岚有时候想,为什么不呢。
山岚望着广阔的天,无际的海,飞机洁白的羽翼显露一角,只要她上了那架飞机,她就能回到山家,得到想要的一切。
昨天电话里,爷爷反复叮嘱她,招儿,要按时回家,爷爷在等你,整个山家都在等你,务必要赶回来。
在岛上的日子,隔绝了世界。
她不再是山家第九代唯一的女孩儿,更不是山家的继承人,她终于成为了山岚,成为自己,与这些称号再无关系。
那时的山岚想不明白她是什么人。
现在她知道了。
山家的祖先是个女人,她有个美丽的名字。
她叫山栀。
那年,山栀十六岁,孤身带着垂虹刀,走遍了大江南北,结交朋友无数。山家之所以重诺,是因为山栀有一颗强大而宽容的心脏,她的一生将“侠”这一字贯穿始终,并教导后人,握着山家的刀,便要守山家的诺。
盛霈自海中将她救起。
这是她承的恩,她要报。
山岚听着逐渐蔓延整座岛屿的海风,忽而弯唇笑了一下。
她并不是什么人,她只是山岚,是山,是风。
“小师妹?!”
赵行见山岚忽然起身,忍不住惊呼出声。
山岚低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赵行,或许我来不及赶回云山,能否托你做一件事?”
赵行神色微变:“你不走了?你、可是……”
“能吗?”
山岚打断他。
赵行绷着脸半晌,顿时泄了气,他叹道:“我的命是盛霈救的,我也欠他。你说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办好。”
山岚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赵行重重点头,把这一字一句刻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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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口。
徐玉樵蹲在地上,仰头看着飞机划过长空,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风一吹就散了。
二哥生死未卜,山岚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