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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牡丹亭

    冬至夜特别长,对于吃货而言是种煎熬,于是,为了安抚吵闹不休的南宫月笙,初一摸黑去御厨房偷夜宵。
    当然,之所以能得手,完全是因为曹湘放水。
    左营的人私下接到通知,冷宫宫女初一姑姑是曹大人的人,得照顾,于是,她自以为武功高强、堂而皇之摸黑进御厨房,极顺利偷到了东西。
    这是皇宫啊,明的暗的,远的近的,上上下下,多少官兵啊,把他们都当瞎眼的啦!
    好吧,他们打算当自己瞎眼。
    于是,深更半夜初一偷了东西,摸回冷宫,路上尽然无人阻拦,无人盘查,走着走着,经过了那座大土堆,此时月朗星稀视线不错,而她视力也很好,遥遥瞄见土堆上有人,心里一咯噔。
    深更半夜,非奸即盗,走,咱瞧瞧去。
    她掂手掂脚靠近。。。
    而此时,土堆顶上荒草丛中,正有两人,一人席地而坐,一人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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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孽缘大都是这样的吧,躲不掉,绕不开。
    月笙后来想,她和他简直是孽缘中的孽障。
    夜漫漫长夜难捱,原本在傍晚唱戏的惠妃不知怎么尽然半夜又唱起戏来,一曲牡丹亭,依依呀呀唱来,极尽婉转忧伤。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华光贱!
    于是,这夜便更添了几许幽怨,不知凡几的女子辗转难眠,哀怨深宫的冷寂、岁月的无情。
    月笙等夜宵等的前胸贴后背,再加这鬼哭狼嚎的戏文,心浮气躁坐立不安之下走出了冷宫,等回过神已站在大土堆上,荒草中,她看见他席地而坐,一口一口喝着酒。
    惊、愣,然后本能想跑,脚步才提起,那人已抬眸看了过来,于是,她硬着头皮弯腰准备行礼,他却指指身旁:“坐。”
    。。。。。。
    “这。。。不太好吧。”不知怎么,每次见到他,都有些莫名恐慌。
    他斜倚着石头在喝酒:“不好吗?那么什么是好的?”
    月笙一愣,半响答不上话,却听他问:“你,怕我?”
    “啊。。。没有没有,我。。。臣妾只是不大习惯。”自称臣妾,她很不习惯,经常觉得舌头打结。
    “习惯?”他低低笑了,声音清悦干净,像泉水流过,却不知为何听在耳中莫名悲凉。
    她有些心慌。
    “习惯啊,”他喃喃自语:“多么可怕的东西,很多年前,我也以为那只是一种习惯而已。。。”手按上胸口,然后低低咳嗽。
    “您。。。身体才好,还是不要喝酒为好。”
    他缓缓抬头,绝美的脸上笑意涟涟,浓墨双瞳却是一片死灰:“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呢?我连死都不敢。”
    月笙一惊,后退半步,无意中踩到石头,身子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一只手轻轻拉住她,触手,冰凉的肌肤,惊起一身战栗,仓皇间抬头,便见到近在咫尺的他。
    春水映梨花一般的容颜。
    她兀然想到一句话:反常即为妖。
    天生万物有其自然规则,有阴就有阳,有正就有反,满招损、极必反,这是天理天道,千百年来容颜绝色者大都命运坎坷,那么他呢?拥有倾世之貌拥有倾世之权,会遭什么样的报应?
    症愣间,肩头一暖,他将大氅披在她的肩头,细心系好带子。
    “外面冷,回去吧。”
    她便受了魔怔般,乖乖点头乖乖转身,走出好几步后才回过神,呆了半响,转头,却见他已再次淹没在荒草中,只银色的长发淡淡闪着光泽。
    “陛下。。。”
    她低低呼了声,停了片刻,见那人没回答,她又叫了声:“陛下。”
    。。。。。。
    她咬咬唇,声音有些微抖动:“陛下,那什么。。。赏赐。。。什么时候。。。咳咳。。。给啊?”
    世界一片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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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一并非想偷听。
    深更半夜偏僻冷宫,孤男寡女,非奸即盗,偶遇之下谁都难免好奇,何况是爱好鬼怪仙侠、八卦新闻的初一姑娘!
    今夜月色格外清亮,于是,远远的,她看见了南宫月笙。
    三更半夜,她怎么?
    好奇之下,初一摸进了草丛,不巧,正听见那句讨赏话,一时,只觉天雷滚滚,差点爆笑当场。
    这妞果然与众不同!
    神经到底有多粗壮啊!
    如此良辰美景,花前月下,孤男寡女,正适合偷鸡摸狗,对方是自己的夫君,还是那种一根黄瓜几千人抢的宝贝,她不抓紧时间撒撒娇发发嗲,表现表现邀宠邀宠,或者直接把对方扑倒来个生米做熟饭,反而大煞风景讨要赏赐!
    初一表示很震惊,同时也表示越来越喜欢这姑娘了!
    不过,乐过一阵后,她发现不对头,左右前后似乎只剩她和那个皇帝,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颈后一阵劲风吹来,迅雷之下,初一只来得及合身一滚,接着背后一疼,她已被人重重踩在地下,脸朝下,满嘴烂泥!
    同一时间,响起两声。
    “饶命。”她喊。
    “奸细。”那人喝斥。
    “不是奸细,是宫女是宫女。”
    “宫女?”那人不信:“这里怎会有宫女,分明是奸细,先吃本大人一掌。”说着,掌风刮来,初一大惊,狂喊:“我是看守冷宫的宫女,你看我衣服。”
    “啊。。。哦!”那人上下打量几眼,果然是宫女装束,想了想,更大声叱喝:“大胆奸细竟敢假扮宫女,吃本大人一掌。”
    “真不是奸细啊,大人,饶命。”她被踩在地上,还被点了穴道,又碰上个二百五,这宫里死一两宫女就像死只蚂蚁,何况她的确三更半夜在偷听!她大急,“我叫初一。。。大人可以去核实。。。绝对不是奸细啊。”
    那人疑惑了,决定请示上级:“陛下,这女子鬼鬼祟祟躲在草丛里被属下拿住,她说自己是冷宫宫女,属下带下去好好审问,如何?”
    初一忙道:“陛下饶命,奴是月才人的宫女,曹湘大人可以作证。”
    “曹湘?”那清浅的声音呢喃了句。
    “陛下,属下是否。。。”
    “退下吧。”那声音道。
    “。。。是。”伸手去捞地上的女子。
    “她留下。”
    “。。。啊,这女子有些功夫。。。是。”
    老金奉命退下,很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初一心里大急,落在皇帝手里还能活?于是大叫:“大哥,大哥,带上我。”
    老金吓了一跳,心想,老子可不是你大哥!赶紧加快脚步,瞬间消失无踪。
    初一欲哭无泪。
    这唱的那出啊,皇帝要亲自动手?先奸后杀?先杀后奸?又杀又奸?还是杀杀奸奸!
    可怜我花容月貌、红鸾初动。
    她开始后悔之前没答应曹湘的求亲。
    于是,大哭:“陛下,奴是来找月才人的,不是有意偷听的,奴长的诚实淳朴表里如一,绝对不是奸细啊,奴家里世代良民,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一只,陛下啊,饶了奴吧,奴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家中还有瘫痪夫君,一家老小七八口人全靠奴一人过活,您杀了奴就是间接杀了七八口人,奴不能死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当然,只有干吼,眼泪是没有的,即便她死命挤眼睛,也没有半点眼泪。
    可那人却不打算理她,任她怎么哭喊就是不说话,初一趴在地上不能动弹,干吼了半天又冷又痛,刚才那家伙一脚几乎踩断她的背脊,忍着疼,她又哭喊了阵,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她疑惑起来,停止哭喊、屏息静听。。。然后,她惊讶发现,方圆三丈内无任何声息,包括呼吸声。
    皇帝走了?
    她试着轻唤:“陛下,陛下。。。”
    “陛下。。。”
    “陛下。”
    真走了?
    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宫女,无关紧要到像只蚂蚁,于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便走了?
    不敢置信,可周围的确无人声,至少,凭她的武功探查后的结论是这样的。
    一阵寒风刮过,枯草摇曳,夜似乎更冷了,头发、衣服慢慢结起薄薄白霜,远处又开始飘起幽幽怨怨的歌声。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怨,
    便凄凄惨惨无人念,
    待香魂一片,
    守得个阴雨梅天。
    她身子一抖,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冷,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即便每天听那疯子唱这曲子,这时候听来却分外哀怨悲伤,且鬼气森森!
    “喝一口吗?”
    耳边忽然有人低语,不待她反应,一只冰冷的手托起她的下颚,她一惊,本能侧开,那手猛地收紧,重重捏住,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气,惊怒之下就要破口大骂。。。
    “喝了就放你。”随着这句话,酒已顺着壶口猛然灌进口中,一股辛辣直冲喉咙,她猛烈咳嗽起来。
    他轻轻拍拍她的背,柔声问:“不好喝吗?这可是十年沉的梨花白啊!”
    “咳咳咳。。。我。。。咳咳咳。。。我。。。你。。。咳咳咳。。。啊。。。咳咳咳。。。咳咳咳。。。”
    手决然抽走,头重重落到地上,石砺划破脸颊,一阵剧痛:“哎呦。。。咳咳咳。。。疼死我了。。。呜呜。。。你他妈谋杀啊,咳咳咳。。。”
    “我娘亲死了,你打算去地下问候她?”他幽幽道。
    “。。。啊,咳咳咳。。。”她一惊,咳的更加厉害,边咳边在心里咒他生儿子没**!
    “我还没有子嗣。”
    “啊。。。咳咳。。。”
    惊怒之下勉强甚至脖子抬起头,却见,一步远处有一少年,银发白衫依石而坐,瞳色如墨,淡淡睥睨:“所以,即便要杀你,也不是我娘亲动手,而是我。”
    初一愣住。
    冷笑话?
    该捧场笑几声?为何,只觉毛骨悚然!
    而最后,她的反应是失声惊呼:“咳咳咳。。。是你!”
    似乎、好像、也许、可能。。。别扯淡,对,他就是那个少年,即便那晚一身黑衣双瞳赤红状若妖魔,此时白衫飘飘,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但那样貌天下几人能有?
    还有那头银发!
    他就是皇帝傅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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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问过李敢,宫里谁长白头发,李敢给她一个吐血的答案:“太皇太后。”
    她吼,我问的是男人,二十岁左右、白头发、长相俊美的男人,李敢想了半天摇头:“没有。”
    后来,南宫月笙与她说,皇帝傅流年长着一双紫色的眼眸,绝美。
    此时她才想到,紫色,晚上看来便浓黑似泼墨,而李敢守着冷宫十五年,可能根本没见过皇帝。
    武帝流年,弱冠登基,在位十余年,年龄至少逾三十,怎么可能还是弱冠样貌?
    所以,即便她怎么狐疑、怀疑都没想到,那个少年就是皇帝傅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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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淡淡淡回答:“当然是我。”
    她惊呆。
    脑中跳出一个惊问:如果他是皇帝,那么端午是谁?
    于是,她陷入更大的恐慌中,半天说不出话。
    而他,淡淡睨着她,无波无澜:“我们似乎还有账没有算啊。”
    。。。。。。
    账?
    对哦。
    于是,混乱中的女子傻愣愣接了句:“对哦,你还欠我开谢花呢。”
    傅流年明显一愣,继而,唇角缓缓勾起,眉梢眼底荡漾开一抹浅笑,春光乍现、冰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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