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身后事雪荔是料理不了了,眼下要雇佣殡仪馆的专用车送邓婉珠遗体回台北。
第二天清晨跟车返回台北,过海的时候也遇到不少麻烦,因为运送死人,客轮经理非常为难,殡仪馆的人好说歹说,经理看死者家属就一个女儿,可怜兮兮的,趁天黑游客都在餐厅用餐,偷偷摸摸的把邓婉珠的遗体送到了房间,雪荔给了殡仪馆工作人员一大笔钱,上来两名年轻小伙子,陪同雪荔直到将死者遗体安全送到台北市殡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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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布置好灵堂才通知姨妈一家,所有人都被惊的目瞪口呆,没想到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姨妈不愿意走,一直在邓婉珠灵位前哭,看着雪荔孤苦伶仃的,更是伤心。
雪荔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可以这么坚强,从那个夜里接到噩耗奔赴青岛到把邓婉珠遗体送回台北,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个人面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反而更容易勇敢。
天黑的时候,雪荔穿了外套出去一趟,姨妈很担心她,一直拉着她,不让她出门。
“你去哪?”
雪荔挤了个笑容,一点精神都没有:“我出去走走,放心吧。”
雪荔还是出了门,打完电.话在路口拦车。
快八点雪荔回到家,让姨妈一家回去,姨妈一看邓婉珠的遗像便声泪俱下。
“雪荔啊,你一个人怎么行?把聂颖谦叫回来吧,好歹他是湾湾的爸爸,这种事没个男人撑着怎么行。”
雪荔勾起一抹惨笑,唇瓣开裂:“没事,姨妈你们回去吧,吊唁的人不多,晚上也不会有人来,回去休息吧。”
邓婉柔一把抱住雪荔,眼泪顺颊而下:“雪啊,你要坚强,知道不?”
雪荔拍拍姨妈的背:“嗯,我没事,都回去吧。”
姨妈一家离开后,雪荔喝了杯水,席地而坐。
夜色越来越深,家里越显安静,只有钟摆滴答的声音,雪荔出神的看着邓婉珠的照片,眼泪断了线的流,却没发出一点儿响动。
那年青岛下大雪,雪荔才两岁,邓婉珠和雪荔爸爸工作忙,雪荔一直放在她奶奶家,暴雪突降,邓婉珠骑着自行车把雪荔接回家,回家的路已经被大雪覆盖,邓婉珠只能推着自行车前行,雪荔坐在后座上,披着妈妈的袄子,跟个小要饭花子一样,小腿晃来晃去,一双贼亮的细眼睛兴奋的东张西望,一个劲问邓婉珠:“妈妈,明天会送我回奶奶家吧?我想跟他们打雪仗。”
雪荔期待的望着妈妈背影,妈妈的袄子紧紧包着自己,只穿一件藏青蓝毛衣,大雪霰子落满了妈妈的黑发还有衣服,就这么一个场景,让才两岁的雪荔记了好多年,她想不明白,妈妈落满白雪推着她在大雪中行走的记忆怎么会根深蒂固一辈子都忘不了。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邓婉珠把雪荔拉扯大的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只有雪荔知道,所以她努力跳舞,十岁就靠比赛的奖金贴补家用了,小学的时候雪荔问过妈妈,为什么不找个合适的人再婚,邓婉珠说,有她就够了,她就是她的全部。
雪荔上小学那会经常有不学好的小男孩给雪荔写情书,或是放学拦她什么的,在班上都属于不是坐讲台两侧就是坐最后一排的那种怎么教都教不好的学生,雪荔一直没敢跟邓婉珠说外班有几个坏男孩欺负她,直到六一儿童节上台跳舞,节目结束后雪荔跟班里小朋友去厕所换衣服,那几个外班的坏男孩公然闯进女生厕所,把那几个小女孩吓跑,然后围住了雪荔,嘻嘻哈哈一阵后,个子最高一看就是这群人小头头的小男孩突然抱住雪荔亲她,当时那么小,谁都不知道接吻到底怎么接,只是胡乱的用嘴巴“波波”,蹭了雪荔一脸口水,雪荔吓哭了,说什么都不去学校不敢上学了,后来在邓婉珠严厉盘问下才和盘托出,邓婉珠当天就带着雪荔到学校找班主任找校长,还把那几个坏男孩的家长叫到学校,写了保证书道了歉才算了事。
雪荔长的漂亮,又是舞蹈生,上学那会为男生骚扰她这类事没少苦恼,再大些,初中那会雪荔开始发育,邓婉珠便每天中午、傍晚去接雪荔放学,还真给她撞上好几次。
初二那年,雪荔已是学校很有名气的美女,上午第三堂课下课,高中部四五个个子高高的男生围在班级外面,其中有一个男生长的很帅,当时他穿着校服,站在那群衣着不伦不类的男生中间,班级的女孩都在议论他,说他是高中部的校草,谁谁谁的,雪荔也朝那人看了一眼,这一眼她发现,那个男生也在看自己,而他身边那群男生正在指她,还凑在一起笑。下一秒,那个很帅的男生径直走进雪荔教室,目不斜视的站在雪荔面前,双手插袋,酷到不行:“出来一下。”
雪荔当然不会出去,那男生也没为难她,只是告诉她:“晚上我在校门外等你。”
雪荔吓的不敢回家,班里跟她关系好的女孩子背着书包去而复返,告诉雪荔,那个很帅的男生带了好几个人在校外堵她,雪荔背着书包往班主任办公室跑,幸好班主任还没走,带着雪荔把她送出校门,那几个男生果真都在校外,看到雪荔被老师拉着也没走,装模作样等其他人,只是这群男生不知道邓婉珠已经在校外了,班主任把雪荔交给邓婉珠后还找了那几个男生,那群高中部学生看了看邓婉珠,对老师的话置若罔闻。
那天,邓婉珠打了雪荔,也许是气急了,说她在学校不学好,这么小就开始早恋,雪荔被打的蹲在地上哭,一个字都没解释。
其实这些年雪荔很乖,除了念书时经常有男孩子骚扰她,邓婉珠没操什么心,雪荔也不像其他女生,仰仗自己漂亮就和男生不清不楚的来往,这一点,倒让邓婉珠放心不少。
回想这些往事,就像看一场老电影,感慨万千,当时妈妈还那么年轻,这一眨眼,人都已经不在了。
雪荔穿着黑色高领羊毛衫,头发全数绑在脑后,悬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更显清丽。
孤零零的坐在母亲灵位前,守灵当晚不能关门,家里很冷,雪荔一直看着邓婉珠的遗像,脑子里想着这些过去的事,桌上的红烛才烧完四分之一。
她一直在回忆,这些年究竟报答了母亲什么?除了成名后那几年让邓婉珠过的舒坦一些,就只有和聂颖谦婚后这四年,让邓婉珠享了不少福,才尽孝这几年,母亲就撒手离去了。
雪荔拿了块毛巾擦眼泪,楼道里有脚步声,很轻很轻,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雪荔看到一双牛皮鞋出现在视线里,慢慢仰头,盯着来人,泪水洇出来又逼回去。
晓泰蹲下来,把雪荔搂进怀中,轻轻摸着她的头,雪荔拍了拍他,仿佛此刻该被安慰的是晓泰,而不是她。
“我没事啊,别担心。”
晓泰一句话都没说,就把雪荔牢牢护着抱着,知道她在逞强,内心比谁都苦,唯一的亲人去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这是何等的凄凉。
晓泰看着雪白的墙壁,抿住了嘴唇,眼睛泛红,终是没流下泪来。
“雪荔,跟他走吧,他很爱你,会给你幸福的,离开这里吧。”
雪荔推开晓泰,与他互相凝望着彼此的眼睛,她一笑,眉眼弯弯,压出了饱含很久的泪水。
晓泰再次把雪荔拉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眼神很笃定也很哀伤:“跟他走吧,离开台北,忘记这些伤心的往事。”
雪荔趴在晓泰背上,出神的望着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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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姨妈过来后雪荔去了趟医院。
傅耀希正给湾湾洗脸,看到雪荔一声不响的从青岛回来了,自然很开心,但看她穿一身黑、脸色惨淡,不免一脸疑惑。
“身体不舒服?”
雪荔摇摇头,朝湾湾招手。
“宝贝,恢复的怎么样?”
湾湾掀开被子给雪荔看伤口:“好多了,医生叔叔说再过一个月就能拆线了。”
雪荔点点头,开始给小丫头穿衣服。
“湾湾,跟妈咪回家一趟好不好?”
“干嘛?”
“去给外婆磕个头,外婆要走了。”
湾湾一脸懵懂,傅耀希却站成了雕塑。
“外婆去哪?”
雪荔自顾自给湾湾套袖子,也没有流泪,好似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外婆去天国,很远的地方。”
“妈咪你又骗人。”湾湾蹬那条完好的腿,推开雪荔:“你说爹地也去很远的地方,外婆又去很远的地方,他们是不是都不要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