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分层。”唐是说。或者随便你怎么叫它。但是你仔细看,肯定能懂我的意思——杜俊的后脑勺摔出了个洞,按道理讲,他这个洞应该是这样一步到位的一个洞。可实际你看,他的血肉,伤口分层了,就好像一个大洞里头又浅浅的分出一层内胆似的——“
“还内胆,你以为你挑保温杯啊。”米嘉莱觉得有些好笑。唐是无奈的看着她:“我在和你说一件很严肃的事!”
“我知道啊,我也很严肃。”米嘉莱道。“所以你提出的这个内胆现象,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我也不敢保证这意味着什么。”唐是耐心地说。“我有一个猜测,但不一定对。”
米嘉莱眯起眼睛看着他:“什么猜测?”
“杜俊在死前一段时间,后脑勺曾经遭受过一定程度上的重击。这个重击,让他的脑内形成了一些淤血。但是重击应该不是很严重,不然他也不至于还能照常走路生活。不过我猜测也许是因为这个重击导致了他身形不稳,所以走路时看起来很虚弱,最后在天台上保持不了平衡摔倒滚下去应该也和这个有关系。”
“那你觉得是谁给了他这一重击?”
“我不知道。”唐是低头看尸检报告。“有可能是我们知道的人,又有可能……那个人我们根本没见过。”
“关于杜俊生前的经历,谜团太多了……最可怕的是,很多谜团我们也许永远都破解不了。”
时间越来越紧迫,米嘉莱让唐是先把杜俊的问题放一放。毕竟杜俊的死比较明朗,涂大利亲眼看着他从天台上掉下去了。现在更重要是李济仁的问题。唐是说:“李济仁的尸检报告你不是都看过了吗,我记得我老早就交给你了。”
“是看过了,可是我现在一头乱麻,有点理不清李济仁那边的情况。局长总说你见得多,我想来跟你聊聊李济仁的案子,说不定能给我点灵感。”
“那行,聊呗,”唐是看着她,摊了摊手:“聊什么?你起个头。”
米嘉莱:“……”
唐是:“……”
米嘉莱:“……”
唐是:“……”
米嘉莱掉头就走:“算了,你这边也没什么有建设性的点子。我看我回去把李济仁的尸检报告多看几遍,兴许还有收获。”
“对了,你说尸检报告我想起来——”唐是在她背后叫住她,“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米嘉莱回过头来看着唐是:“什么问题?”
“为什么……杜俊在杀李济仁时砍了两根手指,杀金若萱时就砍了四根呢?”
他把两只手交叉搭在一起,眼睛盯着自己的手,仿佛在琢磨当时杜俊的想法。
“我给他们做尸检时就发现了,很奇怪。而且两个人被砍的手指也有不同。李济仁被砍掉的是左手的拇指和食指。金若萱被砍掉的则是两只手的中指和食指。你觉得这会是杜俊有意为之吗?还是只是恰好砍成这样了?”
“要是我们把凶手的每个行为都解读成‘恰好’,那案子就不用破了,一切都可以用‘恰好’来说明——他恰好走过某处,恰好看到某人,于是恰好杀了他或她……啧!我听起来就火大!”
唐是点点头:“不过有时候还真就是‘恰好’。但是大多数情况不是。”
他看见米嘉莱翻白眼,连忙改口。
米嘉莱若有所思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很困惑,为什么杜俊砍的是李济仁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我是说,你看,他砍金若萱时砍的就是两手对称。可砍李济仁时就只逮着左手砍。难不成这两根手指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第29章
“有道理。但我想不出有什么含义。难不成李济仁曾经用这两根手指给他比划了个‘八’?”
唐是自己用左手比了个“八”,很认真的在发问。
“不知道说啥,给您比个八吧——这样吗?”米嘉莱对着唐是比了个八。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唐是的,最后用两根手指和唐是的手指碰了一下,转身哭笑不得的摇着头走了。
“比个八?”池梦舟忍俊不禁。“这是什么说法?”
“随口胡诌出来的说法……哎,我也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砍的是这两根手指呢?”米嘉莱向后瘫在椅子里喃喃,又开始啃指甲。
田小丰见她啃指甲,以为她是饿了。连忙从桌子对面丢给她一包辣条:“吃根辣条提提神!不过米头儿,这个手指的问题有助于破案吗?我是说,我们现在的重点是快点弄明白杜俊到底有没有杀了李济仁,为什么要杀李济仁,还有他是怎么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杀掉李济仁又逃跑的。手指的问题要是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就算了呗!”
“小丰说的有道理,咱们不能偏离重点啊米头儿。”叶铎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的茶杯加了点水。米嘉莱看了他一眼,赌气般的秃噜了一下嘴巴:“行吧,你说的也对。既然我们已经确定了前两起案子不是他做的,那李济仁案就回归案情本身吧!”
叶铎点点头:“这才对嘛!”他取回杯子走向自己的位置,米嘉莱在她背后大大的叹了口气:“可我还是很想搞明白这个‘8’手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万一杜俊是想表达什么呢?”
“噗——”韩汀被她逗乐了。抬起头和池梦舟相视一笑。米嘉莱坐起身子:“老韩,你说对吧?”
“对是对,”韩汀说。“我也挺想弄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的。不过呢,现在来看这个问题对案情没什么帮助。所以先不考虑它了吧!前两起断指杀人案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了。旬城大街小巷谁不知道呢?也许杜俊只是对断指奸/杀案做了一次拙劣的模仿。但因为不清楚断指杀人狂到底砍了受害人几根手指——毕竟我们没向媒体公布过,所以就试探着砍了两根。”
“……太惨了李医生。”米嘉莱摇摇头,“怎么就得罪了杜俊这么个疯子……”
她站起身:“本仙女又要故地重游了!你们谁想跟我去李济仁办公室重勘现场?”
小舟需要整理金若萱案的卷宗,韩汀要留下来帮她。田小丰站起来道:“我陪你去吧!”米嘉莱笑着看了他一眼:“算了吧,你们男的都粗心的跟什么似的……小舟!案卷丢给他,你跟我去!”
田小丰有些失望的坐下了。池梦舟昏头胀脑的推开案卷给韩汀,还不忘叮嘱一句:“有存疑的地方一定要标出来哦~。”韩汀笑着摆手让她快走:“去吧去吧,你的本事还都是我教的呢,现在反过来管我了。”
第三人民医院是本市呼吸科最好的医院,因为三院有李济仁李主任。但现在李主任去世了。也不知三院这张王牌还能保持多久。
米嘉莱带着池梦舟开车在三院停车场停下,两个人一起下了车往门诊楼走去。
一进大厅,就险些被赶集般的人流给挤出来。三院的呼吸科和胸外科全国闻名,有许多外地人都会特意大老远来这里看诊。此时吵吵嚷嚷的人们把大厅挤成了一盒沙丁鱼罐头。米嘉莱拉着池梦舟的手尽力往后面挤过去,不意外的听到许多病人的交谈声灌进耳中。
“哎,要是李主任还在就好了……我大伯前年那个肺气肿就是他给医好的!医术老好了!人还负责任!我爸这回又不舒服,我大老远带着我爸从临海过来的,结果刚才他们给我说……”
“就是,俺第一次来的时候不知道该咋整,挂了号去李大夫那边看,李大夫给俺开了单子让俺去照个片子。结果俺照片子排队排久了再来医院下班了。第二天俺来,以为还要再挂一次号呢……结果碰上李大夫,李大夫说你挂什么号啊快过来吧!趁着这会儿人还没那么多,我先给你仔细看看。哎……李大夫,人是真好!”
“是啊!这么好的人,你说咋就……咋就……哎!”
“李医生是真的人很好。”
米嘉莱和池梦舟一齐挤进电梯时池梦舟低声说。“我大学刚毕业进警队那会儿,有阵子总是咳嗽,胸闷,不舒服的很。后来有天咳着咳着,就咳出血了。”
“我吓坏了,以为自己怕不是要死了?偷偷一个人来三院挂号。接诊我的就是李医生。我记得李医生当时特别和蔼,可能是看我神情太紧张了,就对我说:“同学,从你进我的办公室到坐下,已经过去了两分钟了,但是我看你面色红润,一声咳嗽都没有,所以你的问题肯定不会太严重,不用这么紧张,放轻松。”
“同学?为什么叫你同学?”
“他说看我年龄不大,以为我还是大学生呢。后来李医生给我仔仔细细诊断了一下,原来我是肺炎加上声带有点出血。他就给我写了处方,又跟我说声带出血这个他治不了,我得去挂耳鼻喉科,不过他还要额外再给我开个处方,内容是多喝水,戴口罩,少乱想,少辛辣。做到这些,往后就可以少担心自己的呼吸道健康问题啦。”
池梦舟最后叹了口气:“他真的很和善幽默。唉……”
不知是不是米嘉莱的错觉,她听见电梯里似乎同时响起了好几声差不多的“唉……”
出了电梯,他们到了李济仁办公室所在的三楼。米嘉莱还没在电梯外站稳,就听见池梦舟失声道:“天哪,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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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是花,许多许多的万寿菊和百合,还有一些其他的素色花儿。一捧捧一簇簇,都围绕着李济仁医生的办公室摆放着。医院也很善解人意的没有清理掉这些悼念哀思的花,它们都静静的倚着李医生办公室的门或外墙,默默的,每一朵花都是送花人没能对李医生说出口的一句无声的挽留。
米嘉莱被深深地打动了。连走路都步子都轻柔了许多。医院里人来人往,但谁都没有对那些花投去疑惑的眼神。似乎大家都明白,这些花应该在这里,本就如此,所以不需要被质疑。
米嘉莱和池梦舟移开了几捧靠门放着的花,她们戴着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李济仁办公室的门锁已经坏掉了。因为那天医院为了搞清楚里面李医生的情况,不得不破门而入弄坏了。
此时池梦舟和米嘉莱绕过木门踏进办公室里,米嘉莱下意识看了眼门锁——它看起来平平无奇,躲在椭圆形的门把手里。只是坏掉了,门的侧面露出锁多余的一截牙齿。
“小舟你说,”米嘉莱突然道。“以你的经验,锁这种门时,一般都是怎么锁的?”
池梦舟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凑过来看了看躲在门把手里的锁眼:“一般都是……转动这个椭圆形的门把手,让它锁上啊。”
米嘉莱缓缓蹲下,用戴着手套的手去触碰那个椭圆门把手中间的门锁。它是一个凸起的小圆柱,嵌在把手里,中心是个古铜色的锁眼。这时候好像一只眼睛,直直的与米嘉莱对视。米嘉莱尝试着用手去按了一下那个小圆柱,门一侧已经坏掉的那一截“牙齿”咔哒动了一下,但并没有缩回来。
池梦舟在一旁说:“这个锁已经坏了,所以按中间没反应。如果没坏的话,你按了中间,它的锁应该会从门一侧缩回去。”
这句话如同一颗子弹般击中了米嘉莱,她控制不住的打了个激灵。
“小舟,交给你一个任务——现在立刻回队里让唐是过来,带着他们采集指纹的工具过来!唐是要是过不来让吴曦过来也行。快!”
唐是风驰电掣的带着小法医李腾飞和采集指纹的工具来了,背包一拉开,里面竟然还有鲁米诺测试的试剂。唐是说:“有备无患。”米嘉莱和池梦舟表示赞同。
唐是和李腾飞蹲在地上对着那门锁费了半天劲儿,最后将东西收回了包里。米嘉莱说:“怎么样?”唐是道:“如你所愿,的确有一枚指纹。可能有点不太完整了,不过我拿回去对比一下数据库,应该还能用。对了——”他说,“你带狼眼手电了吗?里头有点东西我想我需要确认一下。”
“小舟带了。小舟,把狼眼手电给唐是。”
唐是接过池梦舟递来的狼眼手电,将那光芒极强的小东西对着锁孔照了几照。他轻轻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把手电还给小舟,同时对李腾飞招了招手:“小腾,拿鲁米诺试剂来。”
李济仁的屋子窗帘被拉上了,唐是还嫌不够,又问医院找来了黑色防雨布把窗户等各处都遮住。门把手毫无反应,依旧是一块死气沉沉的沉甸甸的铁疙瘩。米嘉莱大失所望,转身准备去把窗帘拉开。唐是却抬手拦住她道:“再等等。”
两分钟后,门把手依旧毫无动静,但锁眼发出了蓝荧荧的光。池梦舟啧啧称奇,米嘉莱对唐是竖起两根大拇指,满意的收起防雨布,用小舟背包里带来的相机咔嚓将这一幕记录了下来。小法医李腾飞高兴的看看唐是又看看米嘉莱。
“所以,这说明……”
“还记得我们最初根据现场对这个案子进行的还原分析吗,首先因为是密室杀人,所以我们检查了门,没发现什么异样,但是通过鲁米诺测试在地上发现了很多血迹。血迹的轨迹是这样的——”
米嘉莱在地上用脚描摹着那道蜿蜒迂回的血迹线:“当时鲁米诺测出来的血迹轨迹差不多是这样,弯弯曲曲的一道,从门口到办公桌下,也就是死者最后尸体靠着的地方。”
“所以我们推断以为,凶手应该是先敲门,死者听到敲门声于是走过来,结果一开门就被闪身进来的凶手杀死。之后凶手把死者的尸体从门口转移到了办公桌下,自己逃之夭夭。整个过程因为是在医院停电期间完成的,所以没有任何监控记录留下。又因为医院停电了,所以也没人注意凶手从何处逃脱。”
“对,我记得原本叶铎还提出过凶手可能是从窗户逃走的,因为来现场时我们发现窗户被人打开过……”池梦舟说。
“但是最后我们来采集指纹,窗台和窗框只采集到了李济仁自己的指纹,且指纹很模糊,可推知并非事发当天留下的指纹。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留下的痕迹。也没有鞋印。”唐是摘下一次性手套。
“是的。没有人可能从三楼一跃而下,连手扶窗框脚踩窗台都不需要。除非这个人是个武林高手。”米嘉莱对窗户做了个开枪的手势:“因此,凶手不可能从窗户逃走。”
“不从窗户逃走那就只能从门逃走。可是门上和门把手上也没提取到凶手的指纹。案子陷入了死胡同。”池梦舟叹了一声。她抬手烦躁的揉乱了自己的刘海:“哎呀!我上学时看福尔摩斯探案集,最讨厌的就是密室杀人,烦死了!”
“嘛,只有凶手才会觉得密室杀人有意思。我作为刑警,只想锤爆他狗头。”米嘉莱摊了摊手。她说着转向唐是:“唐是,待会儿回队里了把你实验室借我一用,我要把杜俊的头打烂!打臭!”
唐是想了想:“侮辱尸体罪最高可叛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米嘉莱没理他,转头对池梦舟打了个响指:“但是现在我不用打爆他狗头了,因为打开这间密室的钥匙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池梦舟点了点头:“明白。”
唐是也点了点头:“明白。”
这一干人等如获至宝般将指纹带回了大队,毫无悬念的等了一天以为会等到门锁上的指纹是杜毅的的检验结果。
结果第二天早上,唐是顶着两个黑眼圈把一份鉴定报告递给米嘉莱时,米嘉莱接过来一看,当即傻眼了。她低头看看那鉴定报告,又抬头看看唐是,再低头看看鉴定报告,又抬头看看唐是,最后米嘉莱说:“唐是,你没弄错吧?”
“没——弄错。”唐是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然后一双死鱼眼看着米嘉莱:“就是那天带回来的指纹的鉴定结果。”
涂大利恰好从外头跑进来,这时候就好奇的凑过来一看,不禁怪叫一声:“唐科长,真……没弄错?”
唐是没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嗯嗯嗯是,弄错了就是弄错了。”
这就是在挖苦他吧?涂大利是真的很想揍唐是一拳。但他又想起来唐是对他的一饭之恩,于是只好转过头去一叉腰,气呼呼的走进屋子里去了。
“哦对了,还有这个——”唐是把报告翻了一页,“后面的是昨天锁孔里的血迹的化验结果,你猜怎么着?血迹和指纹竟然是同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