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家本住在拓东路上租界的交界处。
叁层小洋房并着前后两个花园，仆人有叁十。慕悠向来好客爱结交，那边时时能传来音乐和欢笑声。
如今只得住这种破败的两层小房。
木板大门虚掩着，凑近了能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杜启笙脱了手套，刘副官上前敲了门。
半晌脚步声走来，门打开了，慕悠一见到杜启笙，“哗”一下拉开门。
慕悠不过才过五十，连番打击让他满头白发，脸色晦暗，“杜少帅，您，您怎么来了？”
说完，转身掩面哭泣。
刘副官见杜启笙跨进门槛，转身关了门。
“慕老爷。”杜启笙只是颔首。
“小女，小女她……”
慕悠老泪纵横，也不能没了规矩，拱手道：“让杜少帅深夜前来，慕悠实在是……”
刘副官抬手：“慕老爷请节哀，少帅听闻慕叁小姐出了事儿，便赶来看看。倒是不晓得怎么地人好好的，说没就没了。”
“欸，少帅有心了。”慕悠引着杜启笙往里屋走：“小女慕曦自叁月前病倒，病情一直在反复。不知是不是开春寒冷交替的原因，今儿下午就不行了……眼下……”
进了门，慕悠的妻子正坐在椅子上垂泪，见到杜启笙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慕悠忙上前扶住她，语气却眼里冲着一旁的门帘里喊：“死丫头！还不赶紧出来！”
半晌，一双藕臂掀起了门帘。
杜启笙微微抬眸，看到一双素净却美丽的脸。
小巧的巴掌脸上，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她走过去扶住了慕夫人。
“请问令媛……？”刘副官问。
慕悠急忙道：“是，拙荆害怕见到小女遗体更加伤心，在两小时前已经……已经送去殡仪馆了。”
刘副官扭头，眼神疑惑地看着杜启笙。
杜启笙不动声色：“送去殡仪馆了才派人通知我们，慕老爷未必也太心急了一些。”
那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既没有责备，也没有惋惜。
慕悠额上出了汗：“是，这……实在是太突然了，我们也没有准备。”
“唔。”杜启笙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欸？”慕悠没想到杜启笙就这么走了，脱口而出：“杜少帅，那婚约……”
“依约进行。”杜启笙重新戴上白手套，淡淡道。
慕悠和刘副官直接愣住了：“少帅？”
“叁日后婚礼照常进行，刘副官来接人。”杜启笙起身：“告辞。”
慕悠是真的懵了，人都没了，他接个啥？！
冥婚吗？还是他捧着慕曦的骨灰跟杜启笙磕头拜天地？
刘副官也觉得不妥，这种事儿传出去，别的都好说，名声若是乱了，大帅岂不是挥着刀就砍来香江了？
“少帅，您的意思属下还是没懂。接谁？”
杜启笙随手一指：“她。”
二人看过去，看到了扶着慕夫人的她。
灵巧的眼珠子转了转，女孩子伸出青葱似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子：“我？”
慕悠脸色巨变。
慕夫人也突然转醒，哑着嗓子嚎了一句：“不行！”
“就她了。你慕家现在就两个女人，要么是她，要么是慕夫人，我不挑。”
刘副官扭曲了一下。
“少帅，这，万万不可啊！”慕悠慌张过去挡住女孩子，拼命解释：“她，她是……”
刘副官轻咳一声：“既然少帅已经说了，也不介意此女子的身份，叁日后我来接人。”
“真的不可啊！”
慕夫人直接从椅子上扑过来，“少帅，她不是什么正经人。您娶回家只怕失了您的身份，不可，真的不可！”
这么一说，杜启笙抬起眸子，多看了那姑娘两眼。
杏色的衣衫，灰色的裤子，正是刚刚坐在房顶上唱歌的人。
也是呛的刘副官无话可说的人。
明亮的眸子里满是诧异，她就站在那边，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哦？”
破天荒的，杜启笙应了一句。
慕悠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她是慕家的私生女，慕暖。”
慕夫人眼中划过一抹厌恶。
刘副官心领神会：“只要是慕家人都行。”
“慕暖！还不过来！”慕悠恶狠狠道，“赶紧跟少帅说。”
慕暖这才回神，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抖了抖：“我可以啊。”
慕悠和慕夫人都怔住了。
“少帅也说了，只要是慕家人都能嫁过去。我不去，难道让夫人去吗？”慕悠亮出一排贝齿，笑的眯起了眼睛：“只是夫人没理由就改嫁，到时候慕老爷你被戳脊梁骨就不好了。”
慕夫人差点又厥过去。
杜启笙轻勾一下唇角，随即恢复：“先告辞了。”
说完，刘副官上前开门，临行前深深看了一眼慕暖。
已是下半夜，街道上依旧暗无天日。
“少帅，您真要娶那个私生女啊？”刘副官不解道：“倒是没听说慕家有四个女儿，这姑娘出现的未免也太突兀了。”
“只要是慕家人，谁都行。”杜启笙淡淡道：“可以回去交差了。”
刘副官皱皱眉。
这婚约本就来的奇怪，原因也十分荒诞。
如今是什么年代了，上一个朝代的糟糠思想早就该摒弃，偏偏杜启笙那个远在沪城的老祖母不这么想。
杜启笙还差一年便到了而立之年，老祖母此前找人算过，说是杜启笙而立之年会有血光之灾。
破解的办法便是找一位八字吻合的女子结婚，就是冲喜化解。
杜家声势浩荡在沪城寻找适龄女子，核算八字，这一核算，半年过去了，竟无一合适。
没办法，老祖母托人找到了香城，也算是轰轰烈烈排查了又半年，这才找出来一位。
便是慕家的叁小姐。
那些眼巴巴想嫁进杜家的姑娘不知道哭了多少香江出来，但也只能眼红嫉妒往后靠。
谁让这个世界上八字是不可控的呢？
“慕暖么？”杜启笙回头，身后悠长狭小的巷子里空无一物：“去查查这个慕暖。”
什么嘛。
刘副官撇撇嘴，“是的，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