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廷一言不发,沉铸如常的俊容,看不清喜怒。
沈玉珠气不打一处来:“景廷。”
“妈。”
盛景廷突然唤了她一声,沈玉珠微愣,被他深邃的眼眸盯着,不由得感到一些心虚和不自在:“你这么看着妈妈干什么啊?你又不喜欢乔敏惜,我也是不想去你见她,再烦心。”
盛景廷长腿交叠,瞧着沈玉珠,似扬非扬的唇角噙着嘲弄:“找到乔敏惜这个凶手,妈就以为,你真无辜了。”
“你这什么意思?”
“乔敏惜作恶多端没错,但若不是妈你费尽心思想逼我离婚,乔敏惜又哪里来的机会。”
沈玉珠本就有些心虚,被自己儿子说破,更感到尴尬和难堪:“你,盛景廷,你就这么跟妈妈说话的?”
“你若不是我亲妈,就凭你做的这些事,我确实不该这么跟你说话。”
沈玉珠瞳孔紧缩,仿佛难以置信,自己疼爱的唯一的儿子,会这么对她。
“当年父亲与你相恋结婚,爷爷奶奶不允许,认为你年纪太小,比父亲年轻了十岁,与父亲不合适。父亲为了你一意孤行,喜欢妈你的单纯善良,不顾爷爷奶奶反对,迎娶你进门。因为你的任性,生我早产落下终身不孕,奶奶虽不满母亲你孩子心性,想要父亲离婚再娶,父亲护着你,未让奶奶为难你分豪。可妈你现在,还记得你从前的模样吗?”
盛景廷什么注视着沈玉珠发白颤抖的脸:“姜幼夏是我妻子,是你儿媳,只因为你不喜欢,你费尽心思想要逼走她,事情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你不喜欢她,我不勉强你,但她是你儿媳,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不紧不慢的话音落在耳畔,沈玉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紧紧攥着颤抖的手。
“景廷,你……”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只求妈你别再为难她。”
盛景廷话音一落,起身出了书房,徒留在原地里的沈玉珠身形一颤,不由得跌坐在地上,眼泪噙满了泪珠,喃喃的念叨着:“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啊。”
他可是她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她怎么是想害他?
沈玉珠红着眼睛,心里委屈不已。
却又不敢往深处去想。
……
盛景廷出了书房,看到站在走廊里的姜幼夏,不由愣了愣。
眉眼的诧异,像是疑惑,姜幼夏什么时候在这的。
“我听说冯局长来了,就过来看看。”姜幼夏声音很浅,漂亮的小脸情绪淡淡。
也不知道,刚才的话,究竟有没有听到。
盛景廷稍缓面容,没继续这个话题,只说:“果果呢?睡下了?”
“刚哄她睡着。”
这几天,姜幼夏几乎寸步不离的照顾着盛果,生怕自己不留神,盛果就会不见。紧张过度,她精神都有些憔悴了。
秀丽如云的秀发随意扎在脑后,稍长的刘海垂落在脸颊,盛景廷替她撩至耳后:“既然睡下了,到楼下走走。整天呆在房里,又憔悴了。”
姜幼夏没反对,盛景廷就牵着她下楼。
两人散着步,盛景廷道:“果果身体还虚弱,过几日,送她到医院里照顾。”
“不要。”姜幼夏想也不想就拒绝,口吻笃定:“就在家里。”
“夏夏。”
“你把医生请到家里吧。”姜幼夏盈盈双眸哀伤,恳求她:“不要让果果离开家里,我害怕。”
姜幼夏彼时完全是草木皆兵。
但盛果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姜幼夏精神确实有问题,盛景廷不想刺激她,被她含泪的眼眸恳求着,盛景廷点头。
“那好,我让秦或安排。”
听男人这么说,姜幼夏这才点点头,满意了。
初冬的天气,寒意袭人,姜幼夏低着头,跟着盛景廷,漫无目的的走在花园里:“敏惜她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盛景廷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我答应过你,不会太为难她,一切按照法律走,判多少年,看她造化。”
“果果已经找到,敏惜她……”
“夏夏。”盛景廷声音沉了分,截止她求情的话。
只让乔敏惜坐牢,已经是盛景廷最大的让步。
再放过乔敏惜,不可能!
如果不是乔敏惜,最近的都不会发生。
盛景廷怎么可能饶恕她!
姜幼夏声音很轻:“我听你的,你别生气了。”
盛景廷顿住步伐,转过身来,跟姜幼夏面对面对视:“夏夏,事情都过去了。妈不会再为难你,你如果不喜欢这里,你挑个喜欢的小区,我们搬出去住,不让其他人打扰你。你听话,好好配合凯里,治好你的病,好吗?”
“我每天都有吃药。”
“夏夏。”
男人深邃的目光,仿佛轻而易举就能够看穿她的灵魂深骨。
姜幼夏粉唇轻抿:“我尽量。”
话虽然这么说,但不配合的情绪,仍旧随处可见。
盛景廷心脏隐隐抽痛,压着那股疼痛,他深吸了口气,长臂一伸将她拥在怀里:“是我的错,姜幼夏,我不该把情绪发泄在你身上。你恨我无所谓,但别再折磨你自己。”
他拥着她很紧,骨节分明的大手罩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里,宽慰着姜幼夏,是愧疚也是自责。
“你先生知道错了,对不起太太,他以后不敢了。你再给他机会,好吗?”磁性的声线低沉,满满的歉意和自责。
姜幼夏像是听不懂他的话。
“景廷,你胡说什么啊?”姜幼夏抬起小脸,弯着的唇角温柔:“我都说了,事情结束,我们就好好的,你干嘛还要我给你机会啊?”
姜幼夏有些无奈:“我看,你才要让凯里给你吃药,疑神疑鬼的。”
盛景廷抿着薄唇不语,只搂着她:“上次你问我,为什么我可以为了孩子娶你,为什么不能乔敏惜。夏夏,你是我选的,她不是。那晚我清醒,是我想要了你,跟孩子无关,跟什么都没关系。”
单纯,只是他想要她。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对她上的心,动的情。
本可以克制,可少女不停地往身上靠,他失控了。
盛景廷是个自制力极好的。
他可以因为沈玉珠给他下药,他不情愿,不顾自己身体情况,就开车回君庭找姜幼夏。
五六年前那一晚,他若是不愿意,姜幼夏一个小胳膊小腿的女孩子,哪里近的了他身?
姜幼夏闻言一愣,面露惊讶。
那晚盛景廷清醒的吗?
盛景廷难得袒露心扉,话在喉咙里,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对姜幼夏,很早就上了心。
不然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大发善心,亲自送姜幼夏去医务室?
爱上他,不是她的错。
是他盛景廷的错。
明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一个冷心冷情的病秧子,何必还要要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爱她。
自食其果。
四目相对,姜幼夏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盛景廷在她额头烙印下一吻,“外面冷,回里面吧。”
姜幼夏点头,被他牵着回卧室。
盛果还在熟睡没醒,盛景廷拿了药吃下,下午三点,时间尚早,盛景廷道:“我出去一趟,晚上想吃什么,你让周姐准备。”
盛景廷一走,卧室里再度安静了下来,姜幼夏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盛果,眉眼间有些复杂。
抬起的手轻抚着小女孩圆乎乎的小脸蛋。
脑中挥之不散的是盛景廷那番话。
姜幼夏到浴室里洗了把脸,迫使自己清醒下来,正好这个时候,手机突然颤动,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陌生的号码,姜幼夏有些奇怪,摁下接听键,是一道焦急的声音:“你是夏夏吗?我是杨叔叔,你爸爸刚刚情绪失控,送到医院了,你赶紧过来看看。”
姜志南被送到医院了?
姜幼夏心里奇怪,好端端的,姜志南怎么会情绪失控。
不过电话里杨叔叔的声音焦急,姜幼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问了医院的地址,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姜幼夏到的时候,姜志南正检查完,还在昏迷中。
知道是父女关系后,医生板着脸呵斥:“你爸爸有心脏病,你怎么能让她乱吃药?安西汀这种药吃多了,精神会出现问题,也会加重病情。幸好服用的时间不长,吃的不多,送来的也还算及时,要是再晚一步,神仙也救不回来。”
“什么安西汀?”姜幼夏面露疑惑:“医生,你说我爸爸吃了治疗精神疾病的药?”
“刚才体检结果是这样没错,你最好回去看看,你父亲有没有乱吃药。赶紧停止他这种行为,再吃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姜幼夏感激道,目送着医生离开病房后,视线才定格在姜志南的身上。
姜志南极其惜命,不可能乱吃药。
姜幼夏忽然想到了上次她给姜如潇的那两盒药,她没记错的话,那两盒药最终是被姜志南给吃了。
难道药有问题?
姜幼夏心里奇怪,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姜志南,迟疑了一下,转身就想往外走的时候,原本昏迷不醒的人,突然间梦呓:“伊雪……”
声音不大,姜幼夏才听清,他念叨的是:伊雪,对不起。
伊雪是姜幼夏母亲的名字,眼眶不禁有些温热,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姜志南,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转身就往外走。
丝毫没有对父亲的任何同情触动。
反而觉得很讽刺。
清醒的时候,憎恨着她的母亲,避而不见。
当年若不是她苦苦哀求,抱着母亲的牌位,给他拼命磕头求他,姜志南连牌位,都不许进祠堂。
如今,甚至不想却喊着她母亲的名字,光是听着,姜幼夏就觉得恶心。
迟来的深情不如喂狗。
狗都嫌弃!
姜幼夏步履匆匆,忽然装进了一个怀里,步伐踉跄险些摔倒,被一只手扶着,才勉强站着。
“你没……”话还没说完,乔修珏看清眼前的人儿,愣了下,诧异道:“夏夏?”
姜幼夏抬首,看见撞倒自己的人是乔修珏时,也有点惊讶。
“修珏哥。”
乔修珏疑惑:“你怎么在医院里?”
“刚才我爸爸的同事给我打电话,说他情绪失控,病发作了送进医院,让我来照顾,我就过来看看。”
听到是姜志南病了,乔修珏愣了下,蹙眉关心道:“姜叔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只是乱吃药导致的。”
乱吃药?
“医生说,他吃了大量的安西汀,治疗精神病的药,才导致如此。不过我爸向来惜命,而已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药吃,我正准备回去看看。”
姜幼夏拉开跟乔修珏的距离,正准备告辞,乔修珏就说:“我陪你一起吧。”
姜幼夏想拒绝,乔修珏道:“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男人温柔的眉目认真,姜幼夏粉唇轻抿,略一思索,倒也没再拒绝,让乔修珏陪她一起。
上了车,姜幼夏就给司机打了电话,让他自己先回去,不用等自己了。
最近,盛景廷很紧张她,虽然没有再让人整天跟着她,但出门一直都是让司机送的,不放心她自己出门。
姜幼夏知道,盛景廷觉得她精神有问题,怕她想不开,也怕她跑。
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盛景廷能放心,不阻拦她出门姜幼夏都无所谓,随他了。
一路上,奢华狭仄的车厢里气氛静如针落,仿佛能听到彼此起伏跌宕的心跳。
乔修珏见乔若惜从上车后,一直都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几次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
乔敏惜做的那些事,直到现在,乔修珏都无法完全消化。
也不太敢面对姜幼夏。
“果果怎么样了?”
听到果果的名字,姜幼夏一个激灵,瞬间缓过了神:“身体还有些虚弱,没什么大碍。”
“对不起夏夏。”
“修珏哥好端端的,跟我道歉干什么?”姜幼夏面露疑惑。
“我替敏惜替你道歉。”
姜幼夏沉默不语。
“小惜做的那些事,我很抱歉。如果我早点知道,她就不会如此。让你跟果果,受了许多委屈。”
这段时间,姜幼夏大致已经清楚,乔家人确实不知情。
但乔敏惜骗的她太惨了,她不敢信他们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我听说,是你找到的果果。”
“嗯。”
“过去的都过去了,就当是,两清。你不用替她跟我道歉,她现在被抓,也是两清了。”
“小惜做的这些事,伤害了你,我身为她大哥,没能管束好她,我不请你原谅我家的失职。但她做错了事,我们也不会包庇她。”
乔修珏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发生了这种事,即便早前不知情,可乔敏惜是他的亲妹妹,他没有脸让姜幼夏原谅他,亦或者原谅乔敏惜的所作所为。
可若什么都不说,乔修珏心里也过意不去。
苦涩的情绪在心底里蔓延,乔修珏复杂的面容深沉,稍缓着气息克制没有表露,车一路开到姜家,两人也没再说话。
姜幼夏有家里的钥匙,开了门进去,看到眼前的状况,她有些被吓到。
以往整洁干净的家,现在乱糟糟的一片,烟跟酒瓶都乱扔,碎了一地的玻璃。
姜如潇的房门也开着,凌乱一片,想是被土匪光顾过的一样。
姜志南有洁癖和强迫症,又是个极其注重表面功夫的伪君子,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把家里弄得这样乱糟糟的。
还有李姐呢?怎么不见人?
姜幼夏心里奇怪,环顾了眼四周,进了姜志南的卧室,比外面还要乱,酒瓶跟烟蒂堆得更多,他的画作被扔了一地。
桌上的墨都洒在桌子跟地板上。
乔修珏判断道:“姜叔的病,应该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姜幼夏抿了抿唇没吭声,目光被地上的照片给吸引。
乔修珏注意到姜幼夏盯着地上的相框看,替她捡了起来,是一张全家福。
一家三口,男的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年轻的女人散着头发,穿着一条碎花裙,温柔漂亮,中间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赫然是年幼的姜幼夏。
照片是被撕碎过的,有被粘贴的痕迹。
怎么会在姜志南的卧室里?
姜幼夏拧着眉,将照片拆出,撕掉了一边的姜志南。
只留下年轻的母女俩人。
“夏夏?”
“他不配站在我妈身边。”姜幼夏嗓子发哑,绝美的小脸冷漠,毫无情绪。
她没忘,也忘不了,是姜志南逼死的她妈妈。
如今所有一切都没了,就想起了她的妈妈,是不是太好笑了!
乔修珏还是第一次看到姜幼夏这么冷漠的表情,不由发愣。
姜幼夏稍缓情绪说道:“先找药吧。”
乔修珏这才想起他们过来的目的,在卧室里找起了药。
很快,乔修珏就在抽屉里找到了一瓶服用了一般的药。
乔修珏虽然不像是乔敏惜一样读医,但对药物也有大致的了解,一下子就分辨出了,这就是安西汀。
“应该是这瓶。”乔修珏蹙眉,有些奇怪,喃喃说道:“姜叔,怎么会吃这种药?”
姜幼夏把药瓶拿过来,嗅到药的味道,她秀眉不由皱起。
这味道,好熟悉……
怎么那么像,乔敏惜之前给她吃的维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