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说着话,小兰已经把她手里提着的两个篮子接过去,抿嘴笑。
“大川去哪儿了?”
“跟着林支书去公社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哩,说要赶早儿拿啥子手续。”
大川娘的答案让锦瑟身子一顿,大川人糙心思却细腻,听说锦瑟明天要进城卖货需要开介绍信,拿到柴油就去忽悠林支书了。
有这样认真的同伴,村办工厂的未来不会差,离开了自己也不会差。
临到场院,小兰忽然扯了扯锦瑟的袖子,声音里打着颤儿:“林老师,你讲,你讲哈,俺不行,俺腿肚子转筋儿……”
紧张。
一路上跟好几伙儿村民炫耀过儿媳妇的大川娘还落在后面滔滔不绝呢,儿媳妇却关键时候掉链子了。
原本还想轻松惬意一晚上,只给小兰敲敲边鼓的林锦瑟,只能继续讲课的活儿:“那等我说到竹编的时候,你在灯底下给大家演示一下,配合着我。”
其实小兰的这种紧张,只要不用上讲台就好,在台下在人堆里说话溜着呢。
今晚的扫盲班又多点了两盏油灯,是林支书提前安排的,他这会儿还在路上,跟林大川一起挤在拖拉机的驾驶座,为的帮着大川看路。
反正不承认是因为坐后面车斗里太颠簸了。
今天下午去公社挺顺利,手续很快拿到手,还又要了两桶柴油,公社领导表扬说这个村办工厂的想法好,走在了全公社的前面,等厂房盖好了,进入正轨了,要组织全公社的村干部去靠山村参观,不能给丢脸面……
林有财猛不丁被打了两管子鸡血,浑身上下都着火似的,激动之情急于宣泄,可惜林大川这个司机口舌拙笨,就会答应个“嗯”“啊”。
大川正壮年,肚子早就饿了,中午那会儿太冲动嘛,骑上偏斗摩托车都找不着北了,满怀一腔感恩之情跟母亲隔着院门说了一声就去找支书了,忘了吃午饭,又舍不得在外面吃晚饭。
都这样了,还得一路上不间断听林有财“得不得不”的诉说自己的政治抱负。终于捱到场院放拖拉机了,依旧不肯放林大川回家,死拉活拽着去扫盲班。
“哎呦离了俺这个支书镇场子,就凭林老师跟你媳妇往讲台上站,够呛儿能唬住……”
林支书很自信,林大川也担心起自己媳妇来了,刚嫁进村子,跟村民都不熟,不会受欺负吧?
“赶紧去瞅瞅。”
“坏了坏了,俺说啥来着……”
靠近扫盲班的时候,果然听见里面喧哗一片,闹哄哄的听不清说的什么,反正不像平时有林支书压阵时讲课的动静。
大川心头一紧,跟在林支书身后闯了进去。
“小兰!”
大川同学疼媳妇是公认的,此刻看到瘦瘦的媳妇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踮起脚尖才勉强看到小兰脑袋后面扎着的红绸带蝴蝶结,锦瑟送给他暖水瓶的时候扎在瓶把儿上的,全村只有小兰有。
果然受欺负了!
大川喊着名字挤进包围圈儿,满脑子里都是自己媳妇,全然忘记了关心一下林老师在哪里。
锦瑟也没留在讲台上,两个竹编篮子很成功的引起了村民的注意,尤其是听说村办工厂招工的标准就是看谁能最快时间学会编制这种新型竹篮,积极性就更高了,全吵吵着别教字了,学实用的吧。
能挣钱就算实用,锦瑟说一个合格的竹篮子预估价在一块钱以上,保证能销得出去,村民们都要疯了,这钱必须挣啊!
于是,扫盲班里就出现了林有财跟林大川初进扫盲班时的“围攻”场面。
那不是“围攻”,是在发愤图强的请教学习。
小兰根本不需要站到讲台上去感受紧张的滋味儿,被这么围着喊着请教着,她早忘记了什么叫紧张,竹编是她的擅长领域,一边动手示范一边回答各种问题,毛毛雨的啦,很轻松。
锦瑟这个半瓶子醋还带着一帮原本就会竹编家什的村民教学呢,她手头上的功夫稀松平常,可是理论知识储备丰富,且能清楚明白的讲出来,指点熟练工很是到位。
不过,三大娘那样的绣花能手可不能动竹编,锦瑟不让,得保护手啊,现在干农活儿都整的手指头跟树皮似的,一抓线就秃噜毛儿,可别祸害了。
“您老人家在村里挑几个心灵手巧的跟着您学绣花吧,一时半会儿也不用学多高难度的,就绣被罩枕头套,明儿找我领材料,绣花也是咱村办工厂的一大特色。”
这样说,三大娘就开心了,恨不得马上也做个老师,跟小兰似的,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拜师学艺。
可是锦瑟说的也对,绣花是精细活儿,太费眼,必须白天做,还得等完成农活儿的任务之后。
“明儿上工前咱就砍竹子回来,”搭不上手的糙汉子们商量,“精细活儿咱没空儿干,剖个竹篾给准备上呗。”
分工合作确实不错,林有财却嫌弃上了:“咱大老爷儿们啥活儿干不了?砍竹子破竹篾能干,编篮子咋就不行?谁家缺个筐啥的还用买?不都是自己个儿摸索着编的?”
确实,农家特色就是自力更生,凡是自己能琢磨出来的东西,保准儿不花钱买,宁愿耽误功夫。
“这不是——林老师要的精细嘛,咱这大巴掌,劲儿使大了,‘咔嚓’不给整坏了?”
“哈哈哈……”
给自己扯理由的是光棍汉柱子,他从前在村里的口碑还行,反正比二狗子要好。但是现在嘛,二狗子不懒了,经常按时上工,还跟大川玩到了一起,给林老师干了几次活儿,身上衣裳都干净了,人也显年轻精神。
据不完全可靠消息,二狗子家还好几次散发出肉味儿。
叫同为光棍汉的柱子情何以堪?
一票老爷儿们哄笑,林有财却一抬脚往柱子屁股踢过去,呵斥道:“滚犊子的!你就接着懒吧,回头咱村里人都挣到了钱,单剩你!”
林富贵在一旁补了一句:“爹,今儿他还忘了接俺们下学,那个瞎了个眼的二癞子又说叫俺们喊他‘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