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柔来到医院,杨若兰正坐在床头看书,看见她来了,只掀了掀眼皮瞅了一眼,也不理她。晴柔提着保温桶走进去,甜甜笑道:“妈妈,您感觉怎么样?”
杨若兰充耳不闻,专心看书。
晴柔不以为意,这些天杨若兰对她都是这个态度,她其实能够理解杨若兰,独自一个人将孩子拉拨大,又受了那么多苦,她不准池未煊认宋衍生,也有她的想法。
但那毕竟是未煊的亲生父亲,纵使有再多的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该淡了。
“我炖了鸡汤,是纯正的土鸡,味道很鲜美,您尝尝?”晴柔拿勺子盛了一碗汤,端到杨若兰面前,杨若兰还是不理。
晴柔脸上的笑有些僵了,这都好几天了,就算她告诉自己别在意,她心里仍旧感到难过。哪怕杨若兰有一点点心疼她,也不会给她这么多天的脸色看。
她将碗放在床头柜上,轻声道:“妈妈,您若是看见我烦,从明天开始,我不出现在您面前就是,您喝点汤吧,不合您胃口您就倒掉吧,我先走了。”
晴柔拿起包包就往门外走,她知道逆来顺受有个限度,既然她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她还不领情,那她也不必来自讨没趣了。
让池未煊去看宋衍生,她没有做错,让池宋两家联手,她也没有做错,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像个罪人似的在这里赎罪?
她也累,身心皆疲,原以为爬过一座高山,就能触到她想要的幸福,却没想到前面又出现了一条河,她总是离她想要的幸福一步之遥。
她以为很委曲求全就能换得杨若兰的谅解,却没想到只是换来了她的变本加利。
晴柔走到门边,想了想,她又转过头来,看着病床上恢复得差不多杨若兰,她说:“妈妈,我向您道歉,只是因为我没有事先告诉您,未煊要带小吉他去看宋伯父。但是,我没做错。您原谅我也好,不原谅我也罢,我都没有做错。”
晴柔转身,门缓缓合上之际,里面传来碗砸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晴柔唇边扬起一抹苦笑,紧接着传来杨若兰的怒吼:“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晴柔摇了摇头,刚走了两步,就看到迎面走来的池未煊,她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他靠近。
池未煊来到她身边,看着她小脸上满是失落与疲惫,他微弯下腰,与她平视,“怎么了?怎么苦着一张脸,妈妈又欺负你了?”
晴柔主动偎进他怀里,“未煊,我累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想再这样委曲求全了,你会怪我吗?”
池未煊轻轻拥着她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他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指间微痒,残留的余温告诉他,他握住的再也不是一把冰冷的空气,“不会,柔柔,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吗?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如果你待在我身边不开心,我又怎么会幸福?”
“那妈妈……”
“我会请保姆来照顾她,等她出了院,我就送她回英国,我们的日子不会因为妈妈的阻拦而有丝毫改变,知道吗?”池未煊低声道。
晴柔本来还觉得委屈,结果池未煊三言两语就把她收服,听他说要送杨若兰回英国,她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其实妈妈很可怜,对了,未离的事情怎么样了?还没找到吗?”
“嗯,我派过去的人去她住过的地方问过,说她已经好久没有回去了,你给的手机号码打过去也没人接,影视公司她也没去,只在网上传过文件过去,但是追踪不到服务器。”
晴柔皱紧眉头,“怎么会这样?”
“现在我有两个推测,第一是她不想被我找到,故意躲起来了。第二,是有人将她软禁了,不让我们找到。柔柔,你仔细想一想,她跟你们在一起时有没有透露过什么?”
晴柔想了想,“她很少提她自己,不过我倒是听影视公司的小妹八卦过,当时也没用心听,好像说未离的后台很硬,曾经看到过南宫家族的人来找她,很神秘什么的。”
“南宫家族?”池未煊蹙眉,他们的线索就断在南宫家,南宫家在巴黎很有声望,但是家族里的人都很低调,从不张扬,也鲜少出席公众场所,所以显得很神秘。
他派去的人想要调查未离是不是在南宫家,但是那边的私家侦探没一个人敢接这个活,可见南宫家的威慑力。
如果未离真的跟南宫家有牵扯,而南宫家不肯放人的话,他们根本就找不到她。
“嗯,我没留神听,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未煊,会不会是未离知道你在找她,她刻意躲起来了,不让你们找到?”晴柔跟池未离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她特别喜欢兜兜,总会抽时间来看兜兜。她不爱说话,跟兜兜却有很多话说。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她为什么要躲?如果她记得我们,她没道理躲,如果她不记得我们,更没道理躲,所以我觉得她可能是被人限制了人生自由。过几天,等妈妈的出院了,我打算去巴黎一趟,亲自拜访南宫家。”
“哦。”晴柔应了一声,“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想去把我的东西整理一下,然后退租。”
“好,我巴不得你陪着我,就当我们去度蜜月。”池未煊促狭道。
晴柔捶他,“去你的,我们这算度哪门子的蜜月?”
池未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认真的看着她,“柔柔,你什么时候再嫁给我?我一直没有提复婚的事,就是不想给你压力,你考虑一下,给我个答复,好吗?”
他那么认真,目光那么深情,晴柔几乎溺毙在他的目光里,她怔了怔,“我……我还没想好,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我们现在这样过着不是很好吗?”
“不好,柔柔,我想把离婚证换成结婚证,否则我总是不能心安,仿佛你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在我面前,答应我,好好考虑,我等你的答复。”
晴柔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坐了一会儿,池未煊起身进了病房,房里一地碎碗片,他愣了一下,绕过碎碗片来到病床边,杨若兰躺在床上生闷气,他无声叹息,妈妈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变过。
他在椅子上坐下,轻声道:“您这是何苦呢?发脾气伤了柔柔的心,又躲在这里生闷气,您明明就已经不怪她了,不是吗?”
杨若兰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她坐起来,看着坐在病床边的池未煊,她闷闷不乐道:“你知道她刚才说什么吗?她把你跟小吉他带去看宋衍生,她居然说她没做错。”
“她本来就没做错,妈妈,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情早该淡忘了,您何苦还记在心里?他,已经错过,但是您的人生还在继续,为什么还让自己停留在过去的阴影中,不肯重新开始呢?”池未煊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
杨若兰眼里有了逃避的光芒,她冷冷道:“煊儿,你要护着她,我不拦着你,但是你别忘记了,那十年的痛苦是谁给予我们的,我忘不了。你功成名就时,我没有让你回来报复他,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他晚年别想儿孙绕膝。”
“妈妈,您问问您自己,您是真的还恨他吗?这些年,难道您从来没想过自己处事也有问题?您这么记恨一辈子,只是苦了您自己。”池未煊语重心长道。
“你别在我面前花言巧语,我不想听。”杨若兰板着脸道。
池未煊摇了摇头,“您知道我为什么去看他吗?他做了两次心脏搭桥手术,第一次失败了,情况很危急,医生决定第二次心脏搭桥手术,但是医生说,第二次手术的风险比第一次高太多。宋清波来求我,我没有理会。对我来说,他只是给过我生命的男人,他是死是活,早在他抛弃我们不管我们时,就已经与我们无关。后来柔柔来求我,让我去看看他,那时我矛盾极了,如果他真的死了,我这些恨又该往哪里宣泄?然后我去了,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他,我突然就释怀了,他已经垂垂老矣,进了手术室,也许就再也出不来了,我原谅了他,我甚至想,如果没有他那时的袖手旁观,或许今天的我,不会有这么大的成就。”
“妈妈,恨一个人很容易,因为恨他,是支撑您唯一活下去的力量。可是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呢?当他离开了您,您们就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再没关联。”
“妈妈,该试着让自己走出来了,看看这个世界,您会发现,这世界很美好。”
池未煊离开时,杨若兰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知道,他的话她已经听进心里去了。他叫来护工,让她照顾杨若兰,然后跟晴柔一起离开医院。
车子在车海中缓慢前行,此时正是下班高峰前,车子走走停停,池未煊想起刚才他跟杨若兰说的话,伸手握住晴柔搁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摩挲着,“柔柔,这些年,你恨过我吗?”
晴柔一怔,呆呆地看着他,恨,其实是比爱更强烈的情感,“恨过。”
那时躺在床上养胎的她,根本就不敢想起他,一想心就疼。后来生下兜兜,她有一年的时间都在治疗,重度抑郁,她每天在阳台上徘徊,心想如果就那样跳下去,会不会就解脱了?她记得当时的主治医生告诉她,只有完全放下,她才能获得新生。
可是放下,哪有那么容易?
后来她看着襁褓里的兜兜,她问自己,要这样一直抑郁下去吗?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吗?她死了,兜兜怎么办?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后来她战胜了自己,获得了新生,就连她的主治医生都觉得这是奇迹。
池未煊心里微颤,他望进她的眼睛里,“那现在呢,还恨吗?”
晴柔摇了摇头,“不恨了,未煊,恨一个人太累,如果不能忘记,那就爱着吧,爱总比恨轻松。”
池未煊心头一窒,她是经历了多少心里抗争,才得出这个结论的,爱比恨轻松?跟她初分开那一年,他失去了她的消息,他每每想起她的不告而别,心里总难受得厉害。
那时,他亦恨过她,但是却更恨他自己。他说过要保护她,最后却让她受了那么多的伤害,对不起她的人是他,他有什么资格恨?
后来,每次想起她,他的心就疼痛难休,渐渐的,他连想都不敢想她。更怕知道她的消息,如果知道她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他会发疯。与其这样,不如什么也不知道,活在想象的世界里,想象着她还在那里等他,只要他一回头,她就会在那里。
程靖骁大婚前,他回了海城,也去他们曾经住过的别墅与公寓,他站在外面,迟迟不敢进去,生怕踏进去,他幻想中的灯光与热气腾腾的晚餐,还有那道熟悉的身影都会变成空气。
那晚,他回了无数次头,可是她不在那里,不在……
“柔柔,我爱你!”池未煊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眸。
“我知道。”晴柔脸上扬起一抹笑,她知道,就算当初他放开她的手,他的痛苦也不会比她少。办离婚证那天,摄影师给他拍寸照时,她分明看到他眼底有泪划过。
“未煊,已经过去了,当年,我们都没有学会怎么去爱?好在老天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能够重新来过,我们要幸福,知道吗?”晴柔反握紧他的手,不管前方挡着他们的是什么,他们都会幸福的。
“嗯。”
前面塞车塞得很厉害,但是坐在车里的他们却丝毫不觉得烦躁,只因身边有一个她他,在哪里都是快乐的。
回到芙蓉小区,车子驶进露天停车场,晴柔解开安全带下车,池未煊按了中控锁,牵着她的手向公寓走去。
冬天的夜昼短夜长,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小区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池未煊拉着她站在路灯下,灯光在她脸上覆上一层薄薄的荧光,他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心头微痒,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