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遨一猜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日负责带丁瓦匠一家去看大夫的正是他家中小妾唯一的弟弟,那厮不务正业成日惹是生非,若不是小妾给他生了儿子,郑遨也不可能硬着头皮把她弟弟强行塞进漠南军。
可进了军中张术也不消停,隔三差五回家哭诉军中操练又苦又累,郑遨又被小妾张氏磨得没办法了,便将张术带在身边,平日里他只要不太过分,郑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
万万没想到昨个竟然胆大包天阳奉阴违,回去后必须找他问清楚,眼下出了人命,只怕刘有成追究起来会连累到他。
郑遨脸色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此事等回去后我会仔细查问的,至于你说的喝花酒,确实是条线索,昭娘,谢谢你。”
“老朋友之间不必如此客气,哈哈哈,除非你不把我当朋友!”
“怎么会呢!昭娘在我心中永远占有一席之位!”郑遨急忙表态,但这话一说出口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昭娘沉默了片刻,随即重新抬起头时眼底虽然闪烁着泪光,嘴角却噙着灿烂的笑容:“得了吧你们男人的话没一个字可信,你赶紧回去吧,以后有时间可以常来看看我这个老朋友。”
“我请你喝忘忧酿,人世间的所有忧愁,一杯忘忧酿解决不了的就干一壶,一壶不行便干一坛,总归一醉解千愁!”
“好,有时间我会过来,希望到时候昭娘可不要舍不得佳酿,再像从前一样偷偷往我的酒壶里掺水。”
“嘘!嘘!这老底儿你都揭出来我还怎么打开门做生意!”昭娘老脸一红,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压低了声音柔柔问道:“当年你尝出来了?”
郑遨含笑点了点头。
昭娘便越发不敢相信了,“既然尝出来了你怎么从未说过?”
“当年在昭娘的眼里只看得到某些人,就算我说了,除了惹来一通白眼又能落得着什么好呢?难道昭娘会不再卖给我兑了水的假酒?”
“自然是不会,我只会往你的酒坛子里多兑些,让你喝水喝饱了去!”昭娘掐着腰一脸凶巴巴的样子,她素来便是这副性情,无理也要压人三分,得理更是不饶人。
郑遨噗嗤一下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你,还是那么喜欢出其不意,昭娘,说真的,十年了,难道你就没想过往前走一步吗?”
“走哪儿去?面前就一条宽宽的大河,再往前可就掉下去了!”昭娘明知郑遨的意思却故意东拉西扯,满不在乎地摆手说道:“行了,我好着呢,老郑你就别替我瞎操心了!”
“对了,听说你家添丁了,还没来得及给你道喜呢,不过现在也来得及,回头我酿几坛状元红送你府上去,讨个好彩头,权当是我这个当姑姑的对孩子的一点心意。”
姑姑……至始至终昭娘对郑遨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她天性爽直率真,骨子里却又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性,郑遨很清楚,除非昭娘自己愿意,否则旁人做得再多也不过是无用之功。
譬如当年他未娶她未嫁,刘有成早已娶妻,昭娘却宁可委身给刘有成做妾也不愿嫁他为妻,这事儿犹如扎在郑遨心里的一根刺,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使他如今妻妾成群,可只要一提及,心头依然隐隐作痛。
“既如此,我便替孩子多谢你了,军中公务繁忙,我先走了,改日再来喝酒。”
郑遨掩去了心中失落,没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潇洒离去,昭娘扬起的嘴角这才慢慢放了下来,苦涩在心底里泛起涟漪,十年的等待似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心气。
接连深吸了几口气昭娘才重新打起精神来,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关上门,径直进了内院。
忘忧酒肆表面上看只是坐落在湘子桥下一处不起眼的小铺子,前头大堂内摆放着七八张桌子,往后一方天井,东西两间厢房中间一间堂屋,在加上后院酿酒的小作坊和藏酒的地窖便是全部了。
然而昭娘在这儿经营了十年,除了对外宣称的天井里那口出活水的泉眼特别适合用来酿酒,真正的秘密其实藏在后院里。
绕过堂屋来到后院,昭娘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包裹进了酒窖,酒窖里存着几百坛忘忧酿,都是她的心血,平时每次进来都要仔细地一坛坛检查,唯恐出现什么纰漏。
但今天昭娘直接穿过酒坛子,来到最后方一面疙疙瘩瘩的土墙前面,转动了左手边一个不起眼的酒坛子,土墙顿时分开两半,露出里面的密道来。
昭娘没有拿烛火,密道里每隔数十米便用夜明珠点缀,约莫走了半炷香的功夫眼前便豁然开朗。
“干粮盘缠换洗衣裳,全都收拾好了,你们现在就走吧。”昭娘风风火火地两个包袱塞进木戈手里。
木戈却皱着眉头望着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李幼澄。
“她还是不说话?”
“嗯。”
“要不,我劝劝?”
昭娘刚想往前一步就被拦住,木戈用眼神示意她出去说话,二人离开密室外商谈了起来。
“我瞧着她不对劲儿啊,别是吓掉魂了吧,要不请个法师给她叫叫魂什么的,或者找几个高僧来诵经?”
“昭娘,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木戈不悦,冷下眸子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威仪。
昭娘咂舌,缩了缩脖子很是委屈地说道:“哪儿是开玩笑。你不知道三年前城外大昭山来了一位道行高深的上仙,不止能为人指点迷津逢凶化吉,还开了善堂接济百姓。”
“据说那位上仙最擅长治小儿夜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夜哭郎,一到晚上整夜整夜啼哭闹得人不能安生那种,还有就是惊吓过度后失魂落魄举止异常的,只要请上仙叫叫魂,立时三刻恢复正常!”
“我看澄儿现在这副样子,八成就是吓到了。”昭娘越说越肯定,摸着下巴不停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