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如桃花红,声似黄莺啼,春雨淅沥沥,木床吱呀呀。
听得那些惊蛰日从土中爬出来的百虫脸红心跳,咕唧咕唧又钻进湿土中。
狂野过后是身心舒畅的疲倦,许飞燕眯眼睡了过去,雷伍一直让她枕着自己手臂,即便屋外下着雨,他也不觉得家中天花板有“漏水”了,左胸口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温暖干燥,惬意舒心。
估计过了十来分钟,许飞燕动了动,雷伍看看时间,唤醒她:“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上去你再继续睡?”
许飞燕还没在他家留宿过,许母和朵朵就住在楼上雷伍也没好意思开口留她下来。
许飞燕摇摇头,嗓子沙哑:“我今晚不上去了。”
雷伍眼睛渐渐亮起,像藏了一颗两颗星星:“哦?小朋友在外留宿跟妈妈说了吗?”
“说了。”许飞燕不客气地掐他一把,在他结实小腹上数着有没有少块了,毕竟雷伍胃口真的很好:“抱我去洗洗啊,流了一身汗臭死了……”
黄鼠狼进了浴室就现了原形,尾巴又一次翘得老高,大肥肉都来到嘴边了没有不吃的道理。
许飞燕被他折腾得可怜兮兮,倒是还记得今晚要做的事,她拍着雷伍的头:“你、你你先起来,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雷伍不管,天大的事也没有取悦她重要,非搅出个水花四溅才放过她。
许飞燕摁开手机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正奇妈后来又发了两三条语音过来,大意就是让她别太往心上去。
她把手机往后递给雷伍,闷声道:“他们还真是不客气,快要把你钉死在耻辱柱上了。”
雷伍双手正忙着拿浴巾给她擦干头发,没接手机:“你念给我听。”
“我不要,有些话太难听了。”
“再难听的我也听过,没事,你念。”
许飞燕扁着嘴,不情不愿选了其中几句没那么扎心的念给他听,边念还边加入自己的意见。
“肯定是‘那谁’说的呀,上次在唐律婚礼碰上面,林亚东回去跟她说你坏话吧?你说这些有钱人怎么这么闲呐?气死我了,我去当面问清楚她到底要干嘛……”说着说着许飞燕就找出施菡的微信号。
雷伍放下浴巾从后抱住她,顺势夺走她的手机,下巴抵在她发顶,笑得胸廓起伏:“这么多年了,我宝贝还是这么爱护短啊?”
“你还笑得出来!”许飞燕脖子后仰,在他下巴重重咬了一口:“你短吗?我看着倒是不像。”
“你再招我?”雷伍回咬她鼻尖:“明天就别去饮午茶了啊。”
他粗略扫看了群里聊天截图,再听了正奇妈的语音,直接把正奇妈的微信名片推到自己的微信里:“我去跟他们说,你和朵别掺进来。”
雷伍从床头柜抓来手机,直接加了正奇妈。
换成许飞燕跪起身趴在他肩膀处:“你要怎么说哦?”
“做过的事我认,没做过的可别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雷伍背脊被不轻不重地压着,静不下心打字,拍了拍她大腿:“去拿我的衣服穿。”
第093章 飞
正奇妈是个夜猫子,很快就通过了雷伍的申请。
雷伍先是跟她表达了谢意,再麻烦她把他拉进群中。
「大家好,我是大家口中的“朵朵爸”,没想过我的事情会引发大家的关注和猜测,十分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与其让大家继续惊惶不安,不如由我来亲自解释一次。
首先我确实在田滨服刑过十年,不知是从哪里传出了这件事,但对方的确没有说错。
我是犯过错的,而且不是像小朋友做错题目这类的小错,这十年来我经常发恶梦,梦见犯错的那个时候,一遍又一遍,无论我怎么挽救都永远离不开那个轮回。
我经常想,当初如果我不那么浮躁懦弱、不那么心存侥幸、不那么轻信他人,今时今日是不是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答案其实是不一定的。
我可能会依然过浑浑噩噩、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可能会在歧路上越走越远,远到再也看不见身后那些默默关心着我的人。
我改变不了过去,如今能做到的,就是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不再重蹈覆辙,不再步上歧途。
对了,很抱歉占用了“朵朵爸”这个称呼许久,其实我只是朵朵妈的男朋友,她目前还没答应嫁给我,所以暂时我还不能用上这个称呼。
朵朵的亲生父亲是一位我很尊敬很佩服的人,在朵朵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不幸去世了,是因为救一名溺水者而牺牲的,小孩出生后,一直都是由朵朵妈一个人带着。
在这里我恳求大家,不要因我的个人问题迁怒在孩子身上,朵朵妈和朵朵没有任何过错,她们不应该受到歧视和怀疑,我相信,在座各位家长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请大家放心,我没有特殊癖好,没有不良嗜好,烟酒都已经戒了。
如果大家仍然觉得不安心,我可以尽量减少去幼儿园接送朵朵的次数。(但有的时候朵朵妈身体不舒服或比较忙,我还是会去接送的,届时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过去具体的事发经过因为涉及太多人事物在这里我不便多说,犯下的错我认,这个债我也会用这辈子去偿还。
下个月我和朵朵妈将会开第一家甜汤店,只要店在我人就会在,不跑不逃,欢迎大家未来的日子里常常来监督我。我们店的地址在……」
许飞燕盘腿坐在雷伍身旁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他这篇小作文在心里打稿打了多长时间,像是不用怎么过脑子就已经一溜烟全蹦出来了,系统自带的键盘音哒哒声比窗外雨水声更令人身心舒畅。
真诚道歉坦白交代,述说朵朵身世,提前夸家长们明事理,看似放低了位置但其实坚持着立场,最后竟还顺势推了一波甜汤店的宣传,这才让她喜出望外。
这人脑袋瓜子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呀,怎么这张小嘴叭叭的这么会说话呢?
中间雷伍还不忘问许飞燕同不同意让他将蔡景尧的事情说出来,他说,“朵朵爸”是个好人,不应该让人污蔑误会。
许飞燕点头同意。
她说,其实不止是“朵朵爸”,朵朵、雷伍、她自己,每个人都在十分认真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如今问心无愧的,谁都不应该这样让人贴上莫名其妙的标签。
雷伍检查完错别字后就发了出去,绿色气泡很长很长,像通天高的藤蔓一样,得划拉一会才能看完。
许飞燕身穿雷伍的长卫衣,屈起的膝盖藏在衣服里,好像一棵长在床上的小蘑菇,她捧着手机上上下下看了好多遍这段发言,心脏扑通扑通跟出笼兔子似的。
抬起头想跟雷伍说话时,才发现他不在房间里。
走廊有厨房那边洇过来的光,热水沸腾起小泡的声音她很熟悉,夹杂着能令人安下心的锅碗瓢盆声和包装打开的窸窣声。
冒泡的咕噜声突然变小了,是面条入了锅……不对,雷伍家的面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去超市补仓,冰箱倒是还剩一包速冻水饺。
她光着脚丫走到厨房门口,探出脑袋偷看。
雷伍只套了条运动裤,上半身还是赤条条的,天气渐热他容易出汗,最近在家常这么穿,半裸男下水饺这画面倒是挺赏心悦目。
“要不我来煮?”许飞燕习惯了自己站在炉前那个位置,看见别人霸占了自己的工作总有些浑身不得劲。
“你也给个机会我表现表现,别总抢着活干。”雷伍扫了她一眼:“去把拖鞋穿上。”
“哦——”虽然是这么应他,但许飞燕还是杵在原地,突然想起什么,她拿起手里已经熄屏的发烫手机,问雷伍:“你的手机密码有没有改哦?”
“没啊。”
“我能看吗?”
雷伍白了她一眼,意思是你还需要问我吗?
虽然雷伍很早之前就跟她说过密码,但许飞燕还没有试过直接输入,也从没翻过他手机。
密码是 201112,是雷伍出狱那天的日期。
她摁开相册,手指轻点屏幕上方的“刘海儿”,相册飞快跳转到最上方。
许飞燕记得那天是他出狱后的第三天,她和朵朵来这附近找房子,一大一小在街边突然崩溃哭得鼻涕冒泡,后来莫名其妙就被拐到雷伍家来,还给他煮了一锅面。
那时雷伍偷偷摸摸做了件事,许飞燕现在才回想起来。
“哦,原来那时候你真的是在偷拍我。”
相片是当时她在炉前煮着面的模样,许飞燕嘴角悄悄上扬,眼神鬼马精灵,把手机递到雷伍眼角边不停晃。
“让我看看,这拍的是谁啊?”雷伍侧过头,眯眼皱眉的样子好似个白发苍苍老花眼的亚伯:“哎哟,这不是我家那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老婆仔嘛——”
他们在小小厨房里嬉笑打闹着,仿佛都同时忘记了没多久前刚发生的事。
许飞燕忽然觉得,蒙在眼前的那层猪油被谁洗得干净,她又能看见雷伍明亮的桃花眼了,还有锅中噗噗冒起的暖和白气。
这种安心感有多久没出现过了呢?
蔡景尧去世后,她几乎以一己之力扛下全部,挺着大肚子跪在灵堂里,小腿肿到无法走路,她扛;被婆婆责备说她衰到贴地,挨了几个耳光聋了一只耳,她扛;守不住的大排档、与小叔的争吵、离家后的生活、朵朵的教育……每一样她都扛。
她不是没崩溃过,但她的崩溃点很奇怪。
天大的事压下来她都能扛,偏偏像切菜切到手指头,只是渗了颗小血珠子,她哭;做饭做到一半家里盐没了,她想唤老公去买,发现家里只有刚会爬的小婴儿,她哭;朵朵摸着她坏掉的耳朵第一次喊妈妈,她哭。
都说什么为母则刚,可许飞燕并不想总那么刚啊,她也想偶尔能有喘息的机会,能有半天让她稍微忘了自己的身份,换上漂亮的花花连衣裙,抹上口红,去买块草莓奶油蛋糕,去看场电影。
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沉,脚便陷在泥沼里越来越深,她的眼睛耳朵翅膀都被泥糊住,被裹住了好多好多个日夜,时间长到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飞不起来了。
连自己叫许飞燕都要忘记。
这时面前这个男人强势地闯进她生活,也不顾她乐不乐意就先把她从泥潭里拽起来,看似粗手粗脚、实质很温柔地把她身上的泥巴清理干净,再捧着她高高举起。
他说,许飞燕,你飞啊,你可以飞的。
要是她还害怕,问说如果我飞起来后,又一次跌下来怎么办?
那人就会说,我就在下面等着你,你落下来,我会扑过去把你抱住。
……
“好了不闹了,你去穿鞋然后在饭厅等,我关火……”
雷伍还没说完,怀里就扑进了馨香温软的人儿,他急忙单手关火,把长筷放到一边,再揽住她腰。
扬起的手臂是接好骨头慢慢痊愈的翅膀,紧而有力挂在雷伍肩脖上,许飞燕觉得这时的自己真真好似一只归巢燕鸟,度过了漫长冬天,终于能在暖春里再次启航。
她双脚踩在雷伍脚背上,娇声咕哝道:“我刚被你折腾得没力气了,你抱抱我吧……”
好难得的撒娇像熬得黏稠拉丝的麦芽糖,雷伍笑得见牙不见眼,就着这个姿势一步一步往外挪:“许飞燕,你比朵朵还小对不对?要不要抱高高啊?”
许飞燕抬头横他一眼,用下巴尖撞他锁骨以示抗议。
她不饿,只要了两颗水饺垫垫肚子,其他的都留给那大胃王——怎么这人能吃那么多还有腹肌?他是不是真去健身房开卡了?
她边吹着瓷勺里白白胖胖的水饺,边问:“要不明天中午吃完饭后去买衣服吧?你没薄一点的春天衣服。”
“嘶、好啊,直接买几件短袖 t 恤就行了……嘶——”雷伍被饺子烫得嘶嘶叫,另一手点开微信,看到下方通讯录处的红色圆点时他愣了愣,声音含糊道:“还真有人来监督我啊?”
许飞燕急忙凑过去看,雷伍的微信来了六个好友申请,多数是男士 id,但那个家长群倒是水静河飞,不知其他家长们是睡了还是尴尬了。
“那、那要加吗?”许飞燕也紧张。
“我坦坦荡荡的没做亏心事……就、就就加呗。”
“你大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