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棉棉回到自己娘家,进了家门,才发现爸妈都在家里等着她,笑笑醒了,此时此刻,正歪在外公的怀抱里玩着洋娃娃。
看到女儿进来,棉棉爸妈几乎异口同声地期待问道:“有没有提离婚的事?”
棉棉呆了一呆,正在弯腰换鞋的她才想起她压根忘了提离婚的事情了,她慢慢抬起头来,换好鞋,看着老人期待的眼神,只好撒谎说道:“提了,他说要考虑一阵子。”
棉棉爸爸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考虑的,他就是自私,不肯放手!”然后气呼呼地抱着笑笑出门散步去了。
棉棉回到自己房中后,默默地坐下来,心中百感交集,脑海里都是今天与任卓远谈话的情景,那狭窄破败的家,那阴暗的光线,那潮湿到长木耳的门,卓远绝望的神情,有气无力的背影,还有婆婆沉重的脚步,佝偻的身躯,无一不像一根根刺扎进她的心窝,让她痛苦不堪。
她抬头看着自己宽敞明亮的房间,父母爱她爱得深沉狂热,在他们眼里,她永远是他们没长大需要照顾的女儿,她的房间仍然布置得像一个公主的房间,全部都是粉白两色组成的,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四件,粉色的梳妆台,粉色的衣柜,白色的椅子,白色的书桌,白色的衣柜。
她心想着回到娘家,自己是离开烂泥塘了,可是任卓远呢,他还在烂泥塘躺着,没有人伸手帮他一把。
他们曾经是夫妻,他是笑笑的爸爸,无论如何,她不想看到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变成现在这样可怕的样子。
因为她带着女儿的离去,因为失去工作,这些事情,如同一记记可怕的重锤,粉碎了任卓远的自信。
棉棉痛苦地回想起今天见到任卓远的情景,他的头发又长又乱,如同杂草,他的衣服皱皱巴巴,仿佛是刚刚从核桃壳里拿出来的,他的眼睛无神,他的声音无力,他的脸上写满种种绝望。
棉棉想起自己在任卓远身边时,虽然生活也如黄莲般痛苦,可是卓远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有气无力,对于未来没有一点希望。
此时此刻,棉棉心想,卓远还在网上投简历吧,漫无头绪地找着工作,对于能不能找到工作,没有一丝一毫信心,他还有一个生病的娘,他们母子俩在一个小小的租来的房间里苦苦挣扎着。
棉棉想到这里,就不能坐视不理,她的一颗心如同烈火灼烧一般,她想了想,立马给简伊娜去了一个电话,问任卓远什么时候能到陈展鹏的事务所工作,她低低地把今天看到的任卓远的样子告诉了自己的好姐妹,简伊娜立马给展鹏去了电话,陈展鹏答应明天去找任卓远。
办妥了事情之后,简伊娜又去电话回复棉棉,棉棉低声对简伊娜说道:“伊娜,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让展鹏去找卓远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让他知道,他的工作是我向你求来的,他是男人,好面子,我怕伤他自尊。”
简伊娜拿着电话,呆了一呆,在一刹那间,她明白过来,棉棉到现在仍然爱着任卓远!尽管任卓远一次又一次让她失望,尽管她绝望之下,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可是在棉棉的心里,她仍旧爱着任卓远,她在关心他,爱护他,照顾他,帮助他。
简伊娜被棉棉这份赤子一般的爱情感动,在这个现实功利的社会,这样纯粹不掺半丝杂质的感情已经很少了。
她立马一口答应,笑了笑,说道:“好的,我一定会告诉展鹏的,你放心,绝对不会让卓远知道。”
棉棉十分感激,连声道谢。
等到简伊娜与棉棉通完电话,简伊娜又给陈展鹏去了电话,对他说道:“你明天就去找任卓远,让他到你的律师事务所来上班,对了,棉棉说,千万不能让他知道,是你和她的帮助,让他重新有了工作。”
陈展鹏也是一愣,一会才感叹地说道:“棉棉真是一个好女人——”
简伊娜也感叹地说道:“是啊,她的心里还有着任卓远。”
陈展鹏想了想说道:“她心里有他是好事,一个是你的好姐妹,一个是我的好兄弟,我们难道还想看着他们真的离婚不成?我想等到卓远在我这里工作一阵子,棉棉就会带着孩子回她自己的家吧。”
简伊娜笑道:“但愿吧。”她心想,如果任卓远能早日清醒,早点振作,也许,他们的婚姻还有希望。
第二天,陈展鹏就信守承诺去找任卓远,他打电话请卓远出来吃饭,约在一个饭店。
陈展鹏先到,大概迟到半个小时,任卓远才匆匆地赶来,衣服也穿得很随便,展鹏心想,如果不是自己的兄弟,他是绝对不会聘请任卓远这样的律师的,一个人在职场混,最重要的品德就是守时,其次就是敬业,作为一个律师,如果不穿正装,总是以一身休闲装运动装示人,会给人很不好的印象!
不过他转而一想,卓远大概也没有想到他来找他,是谈工作的事情吧。
这样一想着,也就心平气和地招呼卓远了。
两个人坐定,服务员将菜送上来,两个人吃喝到一半,陈展鹏才装作随意地说道:“卓远,现在在哪里高就?”
任卓远一征,然后一颗心像擂鼓似的怦怦狂跳,他呆呆地看着陈展鹏,心想着难道自己因为借高利贷被开除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甚至让陈展鹏知道啦?
不过转念他又一想,陈展鹏是成功的大律师,日理万机,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他怎么可能知道他这点破事,而且,棉棉是嘴巴很牢的女人,她不会到处将他的丑事乱说的,因此,任卓远不动声色地说道:“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在一家私企作法律顾问。”
陈展鹏自然知道任卓远这样说,是因为男人好面子,他现在终于也明白为什么棉棉反复给他老婆打电话,再三叮嘱他,让他不要让任卓远知道是他们在帮他找工作,解决他的失业问题。
看来,最了解任卓远的是棉棉啊。
陈展鹏在内心再次感叹棉棉的温柔仁慈,贤惠聪明。
一会,他装作极其热情地说道:“卓远,我今天叫你来是这么一件事,我的律师事务所,差一个民事诉讼的律师,你愿不愿意到我的事务所上班,也算是帮哥哥一把。”
任卓远心中一动,眼前一亮,原本递到嘴边的酒杯停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展鹏,心想有这种好事?现在工作难找,人到中年的老男人,简直是人人厌之的垃圾,拼体力拼不过刚出大学门的年轻人,拼能力——如果真是有能力的杰出人才,到了中年,早就自己创业成功当老板了!比如陈展鹏,所以一个中年男人还在四处求职的话,这件事本身就证明了他人生的失败。
这也是这些天任卓远四处撒网在网上发简历,也接不到几个面试电话的原因,他知道他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哪怕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只要能糊口就行,这几天,被逼得急了,他甚至想过去上海郊区的工厂打工,成为蓝领一族。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陈展鹏主动来找他,要他到他的律师事务所工作!
陈展鹏的事务所,在全国的律师圈可是名头很响的!很多刚刚大学毕业的法学生,都削尖脑袋想到他的事务所来实习,因为在他的事务所工作过,无异于获得一张法律界的通行证,只要有了陈展鹏的推荐信,到全国各地的其它律师事务所工作,非常容易。
看到任卓远呆呆地沉默,陈展鹏只好装作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对任卓远真诚地说道:“卓远,你是名牌大学法学毕业的,读的专业就是民事诉讼这一块吧,哥哥真的非常需要你,请你看在我们多年的情谊上,帮哥哥一把,解决这个燃眉之急吧,以前那个工作辞了吧,到我的事务所来。”
任卓远听着陈展鹏的话,看着他的神情,将信将疑地说道:“展鹏,现在上海的电线杆倒下来,砸到十个人,有九个是律师,你这是骗我的吧,你怎么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
陈展鹏只好继续演戏,装作真诚地说道:“人也能找到,但是哪会像我们兄弟这样投缘贴心,值得信任?你说是吧。”
任卓远点了点头,他相信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非常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难道他读了十几年的书,最后真的要去工厂当工人,他妈要是知道,估计会活活气死。
因此,任卓远放下酒杯,对陈展鹏说道:“好,我答应你。”
陈展鹏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他笑着说道:“谢谢谢谢,来,我们兄弟干杯。”
两个人举起酒杯,碰到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