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刚开始棉棉不答应,可是抱着孩子在外面转了一圈,天色慢慢黑得有如墨汁,她抱着孩子往家里走的时候,却突然改变了想法,她决定让他的哥姐过来,他们过来了,看看任卓远在上海真实的蚁族生活,也许就同意共同养老了。
毕竟老人手术成功,身体恢复健康,这养老是一个长期的问题,如果老太太年复一年和他们住在一块,由他们一家供养她,那么,她这个小家庭迟早要玩完,因此,不如把握这个大家庭聚会的机会,将分担养老这件事当面锣对面鼓地提出来。
棉棉回到家,卓远正在那里皱着眉头发呆,棉棉突然就向微笑着温和说道:“让你哥姐过来吧,你说得没错,‘人生七十古来稀’。”
卓远原本歪躺在床上的,闻言立马站了起来,脸上都是感激和喜悦,在卫生间的婆婆也很快出来了,看向棉棉时,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很快的,他的哥姐就来了。
到上海那天,任卓远要上班,早上他反复叮嘱棉棉:“老婆,我哥哥姐姐对上海不熟,你去火车站接他们一下,宾馆的房间我已经订好了,家里住不下,你直接送他们去宾馆休息,等我下了班,我们一家去宾馆见我哥姐,然后去酒店吃饭,酒店我也订餐了。”
棉棉嘴上应了一声好,心里却在感叹,不知情的,听到这种安排,还以为他们家是白领中产呢。事实上他家是上海的穷光蛋,连大一点的房子都租不起的穷光蛋!
任卓远拿上公文包,把酒店的名片交给棉棉,自己就匆匆出去了。
等到接到他哥姐的时候,棉棉却并没有听卓远的话。
卓远的大姐来了,带着自己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他二姐没来,二姐的孩子却来了,由他大姐带着,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他大哥任中奇来了,带着他两个孩子,他二哥没来,两个孩子由他大哥带着,在出站口接到他们,远看去,就像一对夫妻带着八个孩子,整个一超生游击队。大哥大姐背着山一样高的几个行李包,在出站口惊惶地张望着,棉棉只好迎了上去。
她叫了两辆出租车,直接把他们带回了家里,想着事情到这份上,不说也得说了,与期做上海一日游,不如先来家里一日游吧。她是故意的,不让卓远的兄弟姐妹了解他们家的真实情况,他们是绝对不会分担养老的。
棉棉把哥姐带到自己家里,她的婆婆惊呆了,抱着笑笑站在那里,红涨着一张老脸,好像被人钉在了原地,接着内心又有几分恼怒,老太太最疼爱小儿子,任卓远一直是她的骄傲,这份骄傲哪怕在其它儿女面前也要维护的,可是现在,不知事理的儿媳妇却把小儿子过得丑陋的一面赤裸裸的呈现给其它儿女看,老太太面皮紫涨。
任卓远的大姐大哥也震惊极了,他们的眼睛瞪得像斗大,四处打量着这小小的阴暗的房子,他们无法相信自己重点大学毕业在上海工作的弟弟,他的家会是这样子!
棉棉从婆婆手里抱过笑笑,目光有如冰雪,冷冷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大姐大哥。
家里本来就小,平时一家人出出进进,都要互相侧着身子过,如今突然多了两个大人八个孩子,立马挤得如沙丁鱼罐头。
等到他们打量够了,棉棉觉得自己是主人,有必要招呼一下,便说道:“大哥,大姐,这就是我们在上海的家,你们也累了,休息一下吧,家里没有沙发,也没那么多椅子,你们就在床边坐坐吧。”
她想着任卓远的四个哥姐想着让他一个人独力养老,无非是想着他在上海有出息了,吃香的喝辣的,而他们还在乡下受苦,现在把他们带到家里,让他们看到刀一样的现实,相信这个分担养老的问题会迎刃而解,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任卓远的哥姐没有吭声,仍旧站在原地,那神情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棍,估计是太震惊了。老太太大概是不好意思,她知道儿媳妇这样做是故意的,只好在那里努力地笑着,烧红着脸说道:“中奇啊,桂花,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一会卓远下班回来,带你们去宾馆,晚上你们住宾馆。卓远这房子只是暂时住的,他有了钱会在上海买大房子的!”
棉棉最恨乡下人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她却不知道,对于任家来说,卓远是他们整个家庭的“信仰”,是他“一人得道”带动他们全家“鸡犬升天”的希望,所以他们怎么会让这信仰破灭呢。
任卓远的大哥大姐不停地点头,立马相信了老母亲的话,与此同时,那份要小弟弟独自承担养老的愧疚也消失不见,在上海混得再不好那也是在上海,比他们这些乡下受苦的人强多了!
棉棉冷冷道:“买房?妈,现在你吃药都没钱,怎么可能买得起房,上海的房子那是天价,估计要下辈子吧!”
任卓远的哥姐呆呆地看了一眼棉棉,更加震惊。
大哥咳嗽一声,讪笑道:“弟妹,你这是说笑了,这大城市的房就是给你们这些大学生准备的,我们这些农民工才永远买不起上海的房子呢。”
棉棉趁势直接切入正题,连珠炮似地说道:“大哥,大姐,如果我和卓远有能力,有钱,让我们独自给老人养老我们也愿意,可是事实上,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的日子过得很不好,所以,妈这个养老的事,是不是大家分担一下?”
任卓远的大哥大姐没有吭声,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拿起电话在打。棉棉知道她肯定是找任卓远告状去了,她也无所谓,该看到的他们已经看到了,该说的她也都已经说了。
卓远大姐讪讪地说道:“弟妹,我们不是不想分担啊,妈这次生病手术,都是你们花的钱,我们也不好意思——”
听到这里,棉棉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空白一片,整个人僵硬得好像中风偏瘫,接下来,她只看到大姐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对于棉棉来说,漫长得像两个世纪,思绪重新回到她的脑海,她瞪着大眼,看着任卓远的大哥大姐,对他们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大哥,大姐,你们刚才说,妈这次生病手术的钱,都是我们花的钱,是吗?”
大哥大姐不知道弟媳妇为什么这样的表情,互相惶惑地看看,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
棉棉却有些神经质起来,她凌厉地视线如同刀子般,咄咄逼人地看着卓远的大哥大姐,对他们再次问道:“妈这次手术,你们没拿钱?”她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心想着任卓远啊任卓远,可真有你的!
大哥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小声地说道:“弟妹,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我们家只有卓远一个大学生,我们都过得不好,对于妈的病,我们是有心无力,以后等大哥有能力了,一定补偿你们。”
再次拿实了证据,阮棉棉气得闭上眼睛,浑身颤抖,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想着任卓远骗自己骗得好苦!她一直以为老人手术的钱是他哥姐出的,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任卓远哪里来的钱?他为什么要一直骗她?
棉棉觉得自己站立不住,便在床沿上坐下来,可是床沿也仿佛成了波浪,她仿佛坐在船上。
任卓远的大哥大姐互相看看,轻声地向他们的母亲问着什么,阮棉棉懒得搭理他们,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脑袋沉沉的,眼前一片黑暗,她的生活没有明天,没有希望!
任卓远火速回来了,到了家,看棉棉的眼神简直能杀死人。棉棉也无所谓,身如槁木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