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简伊娜僵僵地回到床边,缓缓地躺了下去,胡乱扯了被子一角盖在自己身上。
她根本就睡不着,先是她父母今晚说的话在她耳朵里蚊子似的嗡嗡响,接着是陈展鹏愤怒的话蜜蜂似的不停地哼,再就是她父母焦虑的神情,陈展鹏伤心的神情在她眼前晃,未来有如从山顶滚下来的一块巨石向她压过来,她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后来就做了一个梦,那个梦伴随她多年,从十岁开始一直到现在,每次只要心情不好,她就会做那个梦,频繁地同一个梦。
梦里面,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打扮得很乡下,慌张地走在白茫茫的大雾里,拼命地叫着爸爸妈妈,可是爸爸妈妈不知道在哪里,每次在大雾里看到一个人影,她就扑上去,可看清了,那个人并不是她的爸爸和妈妈。
简伊娜大声叫着“爸”“妈”醒了过来,汗如雨下。
醒来时天已经有些微微亮了,一弯蛾眉似的月亮挂在窗边,昨天晚上因为心情不好和展鹏吵了架,窗帘没有拉就睡了,从窗玻璃往外面望出去,东方的天空已经出现鱼肚白。
简伊娜拿起一个枕头竖起来,自己靠上去,她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这样下去了。如果她再不动作,她爸妈迟早有一天会逼着她离开这个家,和陈展鹏以及她婆婆搬出去过所谓的“幸福”生活,而那种生活,想着她父母老无所依,她是不可能幸福得起来的。
这样一想着,简伊娜就立马行动了,她饭也没吃,就出门去了。
在路上向医院请了假,然后火箭似的去了杭州,她去找小姑子陈琳。
为了把上海的房子卖出去,陈琳现在用两个手机号码,一个是上海的老号码,一个是杭州的新号码,新号码是她的亡夫杨少俊的,她告诉了她哥和她妈,没有告诉她嫂子简伊娜,但简伊娜凭老号码联系上了她,两个人约在了一个咖啡厅。
这么多年,简伊娜和小姑子的感情并不好,天下的姑嫂,可能和天下的婆媳一样,都不好相处。但是也没有吵起来过,一直白开水般,淡淡的。
简伊娜工作忙,虽然站在陈展鹏这一边,觉得陈琳会撒娇嘴甜,哄得公婆把一千多万的房产给了她,可也没时间生陈琳的气,倒是陈琳,一直对简伊娜不满,觉得她对她妈不孝,有机会就在陈展鹏面前打打小报告,告告状。
简伊娜一开始想着陈琳可能不愿意出来见她,没想到陈琳爽快地一口答应了。
简伊娜见到陈琳的时候,和陈展鹏当时见陈琳的感觉是一样的。小姑的精神状态不错,也让简伊娜意外。简伊娜想着这个小姑子真是奇怪,丢下自己的妈不管,跑到杭州来养自己公婆,还像春天的柳树般养得越发精神,这真是一个奇迹!
陈琳十分亲热地叫了一声“嫂子”,在她对面施施然落坐。这一声“嫂子”不但亲热,而且十分响亮,坐在附近的人都止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们是姑嫂”这个身份的讯息周边的人立马知道了。
简伊娜在心里皱了一下眉头,知道她看似亲热,落座后的神情却像一只竖起全身刺的刺猬,她便明白,她这声亲热的“嫂子”是有目的有原因的,是来提醒她简伊娜,她是她嫂子,所以同时也是陈展鹏的老婆,兰花草的儿媳妇。接下来,如果她和她对骂起来,互相掐起来,别人都会说她的不是,因为她是她的嫂子。
简伊娜笑了笑,想着真是世故催人老啊,她一直以为陈琳天真单纯,就像网上说的图样图深破,不然根本就干不出嫁给杨少俊,杨少俊死后还跑到兰家去给公婆养老这样的二逼事,看来是她错了。
陈琳睁着大眼盯着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闲闲地说道:“嫂子,你工作那么忙,怎么有时间跑到杭州来看我啊。”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陈琳来杭后,简伊娜这还是第一次来看她。陈琳的言下之意时,平时简伊娜根本没有空联系她,现在有事了才跑来。
简伊娜笑了笑,想了想,如果现在像个怨妇一样,把兰花草在他们家的情况诉说一通,自己肯定就先输了,她比陈琳大好几岁,她来杭的目的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让自己被小姑子奚落的。
这样一想,她便笑了笑,温和地说道:“陈琳,我来是想和你谈谈,咱妈的事。”
陈琳先发制人地说道:“我知道啊,咱妈现在不是和你们住吗,和老人住多好啊,给你们做饭做家务打扫卫生看孩子,还给你们贴钱,家里生活也热闹。”
简伊娜心里冷哼了一声,想着你妈会做家务会看孩子吗?她说道:“咱妈可能只给你做家务带孩子吧,此外,我们家不需要她的钱,我们家也清静惯了,不习惯,太热闹的生活。”
陈琳耸了耸肩,淡淡地讽刺道:“不知道珍惜啊。”
简伊娜笑了笑,说道:“陈琳,你知道吧,在中国的法律上,儿子女儿是有给父母养老的义务的,儿媳妇却没有。”
她本想着这是最大的杀手锏,扔过去杀伤力应该会很大,没想到,陈琳却不屑地挑挑眉,淡然说道:“嫂子,这你就错了,中国是人情社会,中国只讲人情道德,按中国的人情道德,女儿嫁出去后是泼出去的水,就是婆家的人了,没必要给自己父母养老。”
这些话像滚烫的油泼在简伊娜耳朵里,一种烧灼的痛苦感从耳朵一直传到心里,简伊娜也不示弱,冷声说道:“法律,法律你懂吗,就是儿子女儿如果不养老,是要被抓去坐牢的,儿媳妇不养老,别人最多说两句,怎么也不会吃牢饭,你不懂你可以去问问你哥,他是大律师。”
陈琳仍旧笑了笑,淡淡道:“法律我懂,中国的人情呢,看来你不懂,你在医院工作,平时的生活,不是医院就是你娘家,估计从小到大,‘伦理’两个字怎么写你不知道吧。我给你举个例子,比如说我吧,我老公死了,按理说,我与杨家没什么关系,一般女人的作法就是把帅帅丢给公婆,然后自己再去嫁人。而我呢,没有这样做,我带着帅帅从上海来到了杭州,和我老公的爸妈住在一起,我给他们养老送终。他们是失独老人,少俊死后,他们天天唉声叹气,以泪洗面,我带着帅帅回到他们身边后,他们的脸上才有了笑容。从我来杭到现在,小区所有的人都认识我,见到我就要对我笑,都要夸我几句,杨家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没有不说我好的,都说现在这样的社会,我这样的儿媳妇实在太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