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甥二人一问一答,中规中矩。
有些顾老爷子重复了好几遍的问题,萧镜尘也就重复好几遍的回答,并未有丝毫的不耐与厌烦。
就这样问着,很快就到了中午。
顾老爷子在问了不知第多少次饿了没有后,在他惊喜与希冀的目光中,萧镜尘终于点了点头。
于是,舅甥二人的话题便从其他乱七八糟变成了吃什么。
顾老爷子,“尘儿都喜欢吃些什么呢?顾府的厨房虽然不大,但厨师都是顶好的,但凡尘儿想吃的,便吩咐让他们去做,他们若是不会做,那舅父就给你找会做的……所以,尘儿想吃些什么呢?”
萧镜尘,“什么都好,尘儿不挑食。”
顾老爷子,“我知道了,尘儿想吃的,必定是景朝的饭菜,生儿,你这就叫人去请,请些擅长做景朝饭菜的厨子来,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尘儿吃得惯才好。”
顾语生,“……?”
他都许久没能插得上一句嘴了,这还没开口呢,就要被支使出去干活了?
罢了,父亲难得如此高兴,难得萧皇表兄也在这里,干活就干活吧。
顾语生清了清嗓子,正待恭敬的回复一声是。
萧镜尘却是道,“不必了,尘儿不挑食,若是此时再叫厨子来,都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只要舅父吃的惯,尘儿随意吃些便好。”
萧镜尘一发话,顾老爷子连忙摆手制止顾语生。
“哎呀,倒是我老糊涂了,尘儿说的是,眼下再去叫景朝厨子的话,饿着我们尘儿怎么办。”
“生儿!?”顾老爷子忽地道。
顾语生一怔,“儿子在!”
“找景朝厨子的事就交给你了,这几日,定要尽快找到。”
“是,儿子知晓。”许久不开口,顾语生的声音晦涩。
不过一瞬,顾老爷子的注意力就又放在了萧镜尘身上,或者说,始终都在萧镜尘身上。
“尘儿啊,舅父也不挑食,只是舅父只爱吃尘儿爱吃的。”
萧镜尘,“……”
顾老爷子,“那,凤尾鱼翅如何?”
萧镜尘,“可。”
顾老爷子,“八宝野鸭呢?”
萧镜尘,“可。”
“宫保野兔呢?”
“可。”
“佛手金卷呢?”
“可。”
“……”
接下来不知说了多少,直问的一旁顾语生的肚子都咕咕作响了,顾老爷子才终于作罢。
不过,可不是看在顾语生的面子上,而是他觉得一定不能饿着了萧镜尘。
顾语生从来不知道,父亲竟能将这些菜名记得如此准确,如此齐全的!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怀疑,父亲从前的糊涂是不是装的,为的,便就是将这顾家的大梁早一日交托到他的身上。
“生儿,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催促厨房快一些,可不要饿着我们尘儿了!”
顾老爷子嗔怪的语气对着顾语生道。
……催促厨房的事,是他顾语生该做的事么?
显然不是,哎,父亲真是喜极忘形了!
顾语生走到外面,吩咐着管叔去催促厨房,又命人叫来了顾语平。
平日里的这个时候,顾语平多是不在家的。
但如今,萧镜尘既来了,父亲那边随时都会叫他们兄弟二人过去,所以,顾语生知道,顾语平定是在其院子里的。
没多久,顾语平来了,看着顾语生阴恻恻的脸色,顾语平浑身一缩。
说来也怪,在顾家,他连父亲都不怕,却偏偏怕极了自己的这位兄长。
再加上今晨他擅自带父亲出府的事,眼下,顾语平连抬头都不敢,只乖巧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顾语平等待着风雨欲来,却没想到,过了许久,似乎依旧十分的风平浪静。
他狐疑的抬头,顾语生淡淡的声音才传来,“今晨,是你告诉父亲表兄出门的事的?”
“啊?是。”
这般风平浪静,顾语平虽然有些不习惯,但还是乖巧的答道,“这几日,是父亲托我打听有关松风阁和表兄的事的,父亲的命令,我不敢不从,所以……”
“父亲挂念表兄,这没什么。”
顾语生打断他的话,顾语平一怔。
他方才没有听错吧?一向对自己严苛十分的兄长,竟然也会说这没什么?
他心中先是惊讶,后又一松,顾语生的声音就又传来。
“只是,你今早却是不该擅自带父亲出府。”
顾语平连忙认错,“兄长,今早之事,的确是我唐突了。”
“错在何处?”
“我应该提前请示兄长,也不该擅自将表兄离开松风阁的消息告诉父亲……”顾语平答。
顾语生摇了摇头,“我说过了,父亲挂念表兄,你做的没错,只是凡事需三思而后行。”
“兄长的意思……”
“表兄原就是打算来见父亲的,你不问原委,就将父亲带了出府去,岂非冒失?”
“兄长说的是。”
顾语平有些恍惚,恍惚到甚至不敢说话,他怕多说一句,眼前梦境便会被惊醒。
只是冒失么?
若换做寻常发生这样的事,以兄长对自己一贯严苛的性子,至少自己也得挨二十大板。
而现在,只是两个字,冒失……?
就这么简单么?
顾语平正怀疑的时候,下一秒,顾语生竟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待会儿过来陪父亲和表兄吃饭。”
“啊?就这?”顾语平终于忍不住好奇。
顾语生眼皮淡淡一翻,“不够?”
只这淡淡的一个眼神,顾语平就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够,够,那我这便回去。”
“慢着。”顾语生忽地道。
……完了,这下子逃不过了,自己怎么偏要多问那一句,这下好了吧?
顾语平暗怪自己嘴欠,心中哀叹,该来的风雨,终究是躲不过啊!
抬眸,果然,兄长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而且,还伸出了手!
……顾语平心道呜呼哀哉,闭上眼睛,然而,预料中的那一掌竟没有来。
他蓦地睁开眼睛,却见兄长的手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头,那动作,就像小时候兄长抚摸自己一模一样。
顾语平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顾语生温柔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去吧!”
……
这一次,虽然仍旧有些糊涂,但顾语平却是知道,无论如何,先走为妙。
顾语生看了看顾语平仓皇离去的背影,又抬眸看天。
方才,父亲和表兄一幕幕温暖的关怀好似又浮现眼前。
当时他只觉得不习惯,而如今,不无感触。
至少,这么多年来,顾家都未曾有过如此温暖的景象了。
大概,是在母亲离世后?
父亲受到刺激,卧病在床,弟弟年纪还小。
那个时候,顾家的重担就全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对所有人严苛,对弟弟严苛,甚至对自己严苛,也都是这么多年来形成的习惯。
毕竟,顾家在风临处境微妙,本就是风临皇室的眼中钉,肉中刺。
也便是这么多年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时时刻刻提着十二万分的警醒,否则,顾家想要走到今天,走到如今的这个地步,几乎是不可能的。
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了,到了现在,人人皆为他冠以美名,说他聪慧异常,能力超群,才能有了顾家的现在。
可这么多年来,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他身上背负的越多,责任便越大,他便越是要谨言慎行,严于律己。
一直以来,为了顾家,他以为,他只能如此。
可直到今日,见到父亲和表兄方才那般模样,他才似乎明白,原来,他想要的,一直都触手可及。
而之所以这么久都没能得到,不过是因为,他始终画地为牢,自困其中罢了。
听闻顾老爷子的外甥回府了,府中的人自也是十分欢喜。
顾府许久没有如此热闹了,如今上下齐心,外面的人忙着打扫,厨房里的人忙着做饭。
不过转眼的功夫,顾府的面貌就好似焕然一新,饭菜很快也都做好了。
众多的下人拍成一排,手中端着各色菜式准备上桌。
一眼看去,这些人竟在院中都排起了长龙。
“快些快些,热菜排前面送,冷菜排后面送,还有点心小食,一样也别落下,快送进来。”
在顾府这么多年,管叔从来没有哪日像今日一般,觉得自己沦落成了厨房的管事妈妈。
招待布菜这些事,一向都是管事妈妈做的。
但今日,这菜色实在太多,管事妈妈发怵,怕自己有一星半点的疏忽错漏,便将此事交给了自己。
管叔一开始还有些不屑,待他到了厨房见到那热火朝天的架势之后,就连自己都有些头疼。
想来,皇宫中的御膳房,也没有如此忙碌的时候吧?
下人们在管叔的安排下,将饭菜一一布好,好在顾府的桌子够大,否则这满满当当的,还真不知该摆到了哪里才好。
饭桌上,方才顾老爷子提到的凤尾鱼翅,八宝野鸭,宫保野兔,佛手金卷果然都在。
除了这些,还有翔龙双飞,爆炒田鸡,糖醋荷藕,砂锅煨鹿筋,红烧赤贝,葱爆牛柳和罗汉大虾等等等等几十样菜色,不胜枚举……